周小白認得不錯,蘇孝犁遞給周小白看的,正是當年在雲中客酒樓當中,周小白遞給蘇淩擦拭用的絲帕,左下角尚有周字可做見證。隻是如今隻是見到這絲帕,蘇淩又到哪裏去了呢?


    蘇孝犁歎了口氣道:“這飯食原是寺院之中夥房僧人給我送來的,方才我看到此物便拿去問他,誰知他也不認得這個東西。”


    周小白疑惑道:“那這絲帕從何而來?”


    蘇孝犁道:“我這房中進出的隻有幾個人,晚飯送來以後便隻有兩人來過,你是一個,另一個便是太皇太後的服侍太監興安了。”


    周小白聽後,想了想道:“興安?王爺的意思是興安知道郡主的下落麽?”


    蘇孝犁苦笑道:“他不光知道,依本王來看,我這閨女多半落在太皇太後手裏了。”


    蘇孝犁猜對了,蘇淩郡主此時正在皇宮大內之中,正在慈寧宮裏陪著太皇太後張氏。此次香山祈福大會之上,蘇淩原本站的好端端的,她身旁一小太監忽然說到:“太皇太後要見你,郡主請跟我來。”蘇淩便跟了他走從一旁岔道上走了。


    岔道所在之處比蘇淩站的地方矮了許多,乃是一個階梯順著主道緩步而下,蘇淩走的很突兀,以至於下了階梯幾步,蘇孝犁便看不到她了,這也就一瞬間的事情。至於後來太皇太後張氏問話、找人之舉,不過是排了一場戲給蘇孝犁看看而已。


    太皇太後張氏看著跪在那的蘇淩,很長時間都沒說話,這讓蘇淩心中充滿了不安。此時此刻,蘇淩就像一個被捕獵者盯上了的小白兔那樣,內心惶惶不能自已,也虧著是她平日裏隱忍的性子,至少在表麵上來看,現在的她還算是平靜。


    太皇太後咳嗽了一聲,便吩咐興安帶上來一個人。等人到了太皇太後眼前,蘇淩悄悄抬眼看去,隻見那人一身道袍裝扮,相貌醜陋,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左眼上有著一道傷疤,似乎是為暗器所傷,那眼眶裏的左眼珠子早就不知道到哪裏去了,讓人乍看之下會感覺有些害怕。


    更讓人奇怪的是,這人進了宮內見了太皇太後張氏,他卻不拜不揖,臉上神色也似尋常——這人到底是誰,為什麽有這麽大的架子呢?


    不待蘇淩細想,太皇太後張氏卻開口了:“盲道士,哀家這次把人帶來了,你想見她究竟為了何事?”


    盲道士聽了,微微一笑道:“太皇太後,貧道不過是一江湖術士,此番就替郡主相麵一番而已。”太皇太後聞言一愣,一旁的太監興安有些看不下去了,立時道:“盲道士,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戲弄太皇太後麽。”


    盲道士聽了這話,收起了笑容,鄭重道:“貧道所相,皆為天相,此事非同兒戲,汝等豈能得知?不信,你可問問太皇太後,貧道可曾虛言?”


    太皇太後聽了此話,心底裏歎了口氣,心中頗有些懊悔當日為皇帝朱祁鎮選後所做的決定,但是現如今的事畢竟關係著大明的氣運,難道自己做的這一切就真的白費了嗎?


    盲道士可不是一般的道士,他是天底下元末以後全真派唯一的傳人,此人看上去雖然隻有四五十歲,但是誰也想不到他竟然跟明太祖朱元璋說過話的——雖然隻是見於《太祖起居錄》裏的記載。


    《太祖起居錄》中記載,朱元璋修南京故宮的時候,沒有完全按照劉伯溫的設計,擅自移動了宮內幾棵樹木,結果劉伯溫就對朱元璋說了:“陛下於宮內移木,今日仰仗陛下聖德可以無礙,但恐日後陛下子孫當有遷都之患啊。”


    當時朱元璋雖然嘴上不信,卻在事後私底下派官員去尋找高人來破“局”,以避免子孫後代真的遷都。這找來找去,終於找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盲道士。


    盲道士在南京故宮內轉了一圈後歎了口氣道:“陛下,這宮內之局已成,就算大羅金仙來了也於事無補,為今之計,隻能在花園之中開一條暗道,以備不時之需。”


    朱元璋是什麽人?那可是無比強勢的帝王啊,就連劉伯溫都不敢講的話,盲道士卻說了出來。這話在朱元璋聽了,此人就是在詛咒我大明將亡啊!立時勃然大怒下令將盲道士斬首。誰知盲道士被拖到法場處斬之後,卻化為了一個草人,真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因為這件事情很怪異,朱元璋嘴上雖然不肯鬆口,暗地裏還真就挖了一條地道,還請了高僧來祈福,高僧走的時候,有話卻不敢言明,隻是送了朱元璋兩張度牒。朱元璋深感這兩張度牒意義重大,派人將其存放於鐵鎖烏銅匣之內,並存了兩百紋銀算作盤纏放在其中……


    以後的事情太皇太後張氏自然是了如指掌,事態的發展也如盲道士預料的那樣,大明真的遷都了。太皇太後這次之所以能找來盲道士,倒不是她要找就能找到,反而是盲道士自己來的——盲道士敲了登聞鼓。


    登聞鼓可不是一般的鼓,有明一代置鼓一麵立在皇宮城門之外,太祖朱元璋規定:官吏士人、農、工、商、軍各籍人等,乃至賤籍,有重大冤屈而有司不能訴者,皆可登而聞之,以達天聽。這便是登聞鼓名字的由來。


    盲道士敲了登聞鼓,這件事可是一時轟動朝野。因為這個時代早就不是大明初立的時候了,現在沒有人敢去敲登聞鼓,且不論敲鼓之人大都以查無實據、驚擾聖駕為由給殺了,即便確實有重大冤屈的情況,皇帝雖然給出了處置的意見,但是一旦事情過去了,這敲鼓之人也會離奇失蹤。


    盲道士敲登聞鼓的時候朱祁鎮尚未親政,雖然他受到了皇帝朱祁鎮的接見,但是問起事由,盲道士卻不肯說出來,隻言明需要見到太皇太後才肯說出來。這當然讓朱祁鎮非常不滿,隻是礙於其人身份特殊,這才請出來太皇太後張氏過問此事。


    誰知盲道士見了太皇太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大明將亡,異族當興,中宮無主,天下難定。這話一說出來,讓久曆風雲的太皇太後也是大吃一驚。


    在太皇太後張氏心中,沒有什麽能比大明的江山社稷更為重要,待要問盲道士內情,盲道士卻什麽都不肯說了,直到被太皇太後三番五次催促緊了,才說了一句:但求天意。之後,就飄然而去了。


    這以後,就有了太皇太後張氏替朱祁鎮大選秀女的事情,說來也巧得很,朱祁鎮本來看中的乃是蘇淩,誰知太皇太後張氏怕蘇淩乃是勳貴之女,皇帝不好掌控,就讓皇帝立了錢氏為皇後。


    如今皇帝朱祁鎮已經親政,盲道士卻又一次不請自來,這次的態度,跟上一次相比卻是判若兩人,這一次太皇太後問什麽,他就答什麽,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


    太皇太後原是以為自己已經破了局,所以盲道士才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便說了一句:“今日中宮之主已定,我大明江山無恙,此番倒是辛苦了道長,哀家與皇帝商議了一番,要封道長為金光得道神通顯化真人的稱號,不知道長意下如何?”


    這話一說出來,盲道士卻是哈哈大笑道:“些許名號,生意人家譬如蠅頭微利,與我而言何足道哉?何況天意已定,大明雖不至滅亡,卻有君王北狩之患,貧道亦是無可奈何。”


    太皇太後聞言大驚失色,心中暗自揣度到:君王北狩,豈不是我朝將有靖康之恥!這還了得!


    盲道士似乎看出來太皇太後的心意,正色道:“唉,太皇太後恕罪,貧道之前有礙於天機,所以不好講明。當日貧道曾言:但求天意。說的就是指皇帝中宮之位,當有皇帝自己去選,奈何天意終究難以改變,此事如今已成定局了。”


    太皇太後思量了一下,一下子恍然道:“皇帝當日選秀,本是看中了固川王蘇孝犁之女蘇淩,莫非皇帝選的是她,我大明竟可無恙?”


    盲道士沉默半餉,出聲道:“事已至此,無可挽迴。”


    太皇太後急切道:“若是將皇後廢黜,令皇帝重新大婚如何?”


    盲道士搖了搖頭道:“此事已成,廢後之事本是不祥,何況也於事無補,隻是徒增煩惱罷了。若是太皇太後執意廢後,貧道敢斷言,皇帝北狩之後便迴不來了!”


    太皇太後道:“既然如此,可有補救之法?”說完這句話,太皇太後張氏竟從寶座上站了起來,朝著盲道士深施一禮。


    盲道士側身躲開並不受她之禮,而後長歎一聲道:“天意如此,貧道本已修得金丹大道,可以遠離俗世喧囂,可歎竟有塵緣未了,隻能兩次三番來得此地,可惱,可惱啊。”


    太皇太後道:“道長入世救人之心不改,乃是無量慈悲,此事不僅關乎我朝氣運,也關乎道長仙緣,還望道長思量一二,救萬民與水火之中。”


    盲道士思量許久,終於出聲道:“事已至此,不得不為,貧道想見一見蘇淩郡主,但是此事需瞞過眾人耳目,更不能讓她父王知曉,否則於事無補。”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這便有了蘇淩“消失”之事。隻是盲道士要見蘇淩竟是為了相麵,這究竟為了什麽,卻待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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