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周小白都是滴水未進,他一直守在貞娘的床邊。此時此刻,他非常懊悔,為什麽自己當日會說要娶她,為什麽這麽長的時間都沒有跟她說清楚,為什麽自己要一直敷衍她?


    貞娘曾經說過:“哥哥你若是不娶我,你娶別的女子,你娶妻之日,便是我喪命之時!”這句話仿佛一把鋒利的匕首紮在周小白的心口上——她竟說到做到。


    說實話,貞娘因為周氏一直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已然不是當初那個哥哥娶妻便會自殺的女子。她真正的死因,是因為她得知蘇淩郡主嫁過來後,周小白是不可以納妾的。


    這對於貞娘而言,等於破滅了她最後的一絲期盼,所以她才服下了砒霜。


    事已至此,如何還能挽迴?眼見一場喜事就變成了一場喪事,這讓周家下上都蒙在了深深陰雲裏頭。


    關鍵時候,還是周氏站了出來:周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卻被周氏硬生生的壓住:不許發喪。


    周氏一直顧及周小白的名聲,若是此時發喪,那周小白還有什麽臉麵進宮謝恩?若是太皇太後得知此事,會不會改變主意?這些都是周氏所顧慮的。


    所以周氏打算等周小白進宮謝恩之後,再辦理喪事,這樣,事情就已成定局。若事後真有人打聽起來,對外隻說家中有單相思的妹妹,聽聞哥哥娶妻,一時想不開來,竟尋了短見。那麽,外頭的人隻會說這個丫頭是一個傻丫頭,最多歎息幾句也就罷了。


    今天,已是周小白進宮謝恩的日子。


    一大早,他被周氏讓人強行灌了一碗米湯,又叫人為他梳洗一番,換了一件嶄新的官服,這才囑咐周桐好生送到固川王的府邸去。


    此時,蘇淩郡主的車馬已然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見到周小白的馬車來了,丫鬟小環氣鼓鼓的對周桐道:“你家公子好大的架子,今天是進宮謝恩的大日子,竟然還晚到了!”


    周桐停下馬車,連忙賠不是道:“我家老爺近日身體不適,昨夜睡得又晚,這才晚到的,環兒姑娘莫怪。”


    蘇淩在馬車中聽了此話,撩開馬車的絲綢簾子,推開窗戶對周桐道:“周郎他怎麽了,今日可曾好些?”言語之中關切之情顯而易見。


    周桐下馬磕了個頭道:“郡主無需擔心,我家老爺今日已然好些了。”


    “噢……”蘇淩雖然答應了一聲,卻是感覺有些奇怪,按照周小白的性子:他既然來了,為何不與自己見麵,怎麽躲躲藏藏的,這也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啊。


    想到還要進宮麵見太皇太後,蘇淩便不再多問,吩咐車馬一同啟程。


    到了紫禁城門口,周小白渾渾噩噩的下了馬車,他這樣子讓蘇淩頗是驚訝,連忙走上去關切的問道:“周郎,你怎麽了?看你樣子似乎病的不輕。”


    周小白卻是一反常態,竟然一把想要推開了蘇淩,哈哈笑了一聲道:“你滾開!”說完,站在原處又不說話了。


    什麽!蘇淩聞言也是一愣,要攙扶的姿勢就此定住,抬起頭來,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的周郎。


    環兒在一邊聽了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立時罵道:“你這不識好心的歹人!竟然敢對我家郡主無禮!”


    聽聞叫罵聲,守衛在紫禁城門口的護衛都是圍攏過來,想要看看這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麽。還是蘇淩最先反應過來,她對門口的小太監道:“我家周郎近日身體不適,他也是無心的,今日乃是太皇太後召我等進宮謝恩,還請小公公帶我們進去吧。”


    那小太監連忙行了一禮,樂嗬嗬道:“小人不過是一個下人,怎當得郡主垂詢,隻是周大人這般模樣,如何還能進宮……”說到這裏,話忽然停住,不說話了。


    蘇淩對環兒使了一個眼色,環兒尚在生氣,氣鼓鼓的從身上掏出幾串銅錢遞給那小太監道:“拿好咯,這是我家郡主給的賞錢,還不帶我們進去!”


    那小太監微微一笑,並沒有去接錢。要說這幾串銅錢,也有半兩銀子,抵得上這個小太監小半個月的俸祿,不算少了。


    但這小太監卻不肯接,嘴上說道:“既然郡主和周大人是奉了旨意進宮,小人何敢邀賞?”


    這就奇了,他不要錢,莫非是嫌給的少了?


    其實這倒也不是,真正的原因是因這小太監聽從了掌印太監王振的意思,故意要給蘇淩和周小白一個下馬威的。


    這小太監的樣子讓蘇淩心中有些不舒服,她身份尊貴,何曾有小太監敢跟自己如此說話,但她性格倒也是寵辱不驚,聞言微笑道:“既然小公公不要賞錢,那就勞煩公公帶我們進去吧。”


    小太監笑道:“既然是郡主說了,小人敢不從命?”忽然站直了身子,對那些守衛威嚴道:“去去去,都聽好了,這可是郡主要周大人進宮的,還不趕快打開大門,迎郡主和周大人到宮裏去?”


    那些守衛對這小太監仿佛頗為忌憚,立時散了開來,打開大門,整齊的排列在大門兩旁。


    小太監迴過身,笑嗬嗬的對著蘇淩和周小白施了一禮道:“郡主、周大人,請隨小的進來吧。”


    蘇淩見周小白癡癡呆呆的,忙輕輕推了他一把小聲道:“周郎,時辰不早了,我們趕快進去吧。”


    這迴,周小白似乎清醒了一些,哈哈笑了一聲:“對,要進去的,對,要進宮咯。”


    小太監領著二人在宮裏轉了一圈,最後來到了太皇太後張氏所住的慈寧宮。小太監到了門前,向守衛稟明了來意。不多久,慈寧宮裏便走出來一個太監,對著那小太監道:“如何這個時辰才到,太皇太後剛剛還要讓咱家到宮門口去看看呢。”


    那小太監聽了這話,慌忙跪倒在地,抽了自個兩個大嘴巴子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祖宗不要跟兒子一般見識,這不是郡主和周大人來晚了嘛。”


    那老太監聽了這話,立時笑道:“嘿嘿,兒子,咱家可不敢做你的祖宗,還有老祖宗王公公不是?今日乃是郡主跟周大人進宮謝恩的日子,他們如何能夠晚到?怕是兒子你帶著兩位在這宮內看了看新鮮?”


    那小太監當然知道自己故意帶著兩人兜了一個圈,心下也不敢說話。


    老太監道:“好了,你自去吧,咱家還要領著二位麵見太皇太後呢。”


    轟走了小太監,老太監對蘇淩和周小白道:“郡主、周大人,你們二位可是來的晚了,快點隨咱家麵見太皇太後吧。”


    蘇淩心道:這個老太監似乎有意幫著自己,還特意說了太皇太後等的急了。連忙請罪道:“有勞公公了,公公如何稱唿?”


    老太監笑道:“咱家叫做興安,郡主,快隨咱家進去吧。”


    三人來到慈寧宮內,興安躬身叩拜道:“啟稟太皇太後,小臣已將寶嫻郡主和周大人帶到。”


    蘇淩連忙拉著周小白施了一禮,恭聲道:“臣女與夫君拜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千歲。”


    簾後的太皇太後張氏正端坐在主位上,聽得此話微微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卻猛然咳嗽了幾聲,嚇得興安連忙走到太皇太後身前,從旁端起了一個黃金做的痰盂,跪在地上。


    太皇太後擺了擺手,歇息了一下,方才笑道:“寶嫻郡主哀家自是見過的,周小白的名字哀家也是耳熟能詳,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蘇淩道:“謝太皇太後。”這才將周小白從地上拉了起來。


    太皇太後此時此刻有些奇怪,心道:這說話的一直都是蘇淩,怎麽周小白一句話都不說?莫非是怕了哀家?


    想到這裏,太皇太後道:“哀家聽聞周小白長的一表人才,他中探花的卷子哀家也是看過的,文章寫的不錯。”


    這是指明了要周小白答話了,誰知周小白還是一言不發的站在原地。


    蘇淩心道:周郎這是這麽了?心下暗自焦急,也顧不得許多,又答話道:“臣女感念太皇太後隆恩,今日便是和夫君前來叩謝太皇太後的恩典的。”


    “好,你有這心思便是好的。”太皇太後點了點頭道:“周小白,你有什麽想法,怎麽到了哀家這裏一句話都不說?”


    周小白聞言,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宮內一幹人等都被這笑聲嚇了一跳。


    興安馬上站出來斥責道:“大膽!竟敢在太皇太後麵前無禮!還不趕緊謝罪!”


    周小白卻是不聞不問,徑自踱步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念完了這句,竟是又一動不動的站在了原處。


    太皇太後聽了這首《上邪》,半晌不語,忽然出聲讚道:“哀家欣賞你這性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罷了,既然你對寶嫻郡主有此心,哀家也就放心了。”


    說完,示意二人跪安。蘇淩拉著周小白又是行了一禮,這才告退。


    太皇太後張氏見二人走了,對興安道:“周小白此人有些意思,倒是哀家見過的人中最為直爽的性子。”


    興安笑嗬嗬道:“他當著太皇太後您的麵念出這首《上邪》,這是在感念太皇太後您的恩典啊,看把他樂的,隻是笑得未免唐突了一些。”


    太皇太後張氏笑道:“我聽周小白念出此詩,頗為情真意切,也是他高興壞了,罷了,由他去吧,畢竟是少年的心思。”


    興安適時道:“太皇太後聖明。”說完這句話,心裏麵還是捏著把汗:楊閣老啊,楊閣老,你這學生未免玩花樣玩的過了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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