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有的宮殿多有損壞,蕭孑命人重新修繕,各番事務一忙碌,眨眼就到了臘月年關。


    瑞雪兆豐年,一場雪接連下了幾天,將整座殿宇籠罩在一片皚皚白茫中。廊簷的獸角上沾著雪,忽而一隻雁鳥掠過,撲簌簌灑下來一幕,梨花帶雨一般好看。


    乾安殿裏地暖燒得舒適,蕪薑坐在金絲小榻旁輕撫著蕭凱凱,小家夥已經兩歲零八個月了,睡得正香,粉團團的,很是俊秀可愛。她的指尖勾著一紙信箋,是哥哥捎來的,信上說臘月十二日出發,要趕在自己的封後大典前進京。算一算自蕭孑與大梁開戰起,得有一年餘沒再見過哥哥了,蕪薑心裏不免難掩激動。


    因著後宮清素,蕭孑並未留下很多的宮人。大部分的宮女與太監都發放了一定的撫恤津貼,或自願或被遣還至各自的故鄉。一場雪也像把舊朝的汙濁洗淨,眼目望過去煥然一新。


    宮女綠煙伺立在身旁,手上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甜點兒。


    蕪薑接過來,舀了兩勺子:“他上哪兒去了,眼看就是除夕夜,到這會兒還不見影子。”


    她穿一抹淡紫色的齊胸宮裙,袖口點綴幾朵栩栩如生的金紋蝴蝶。青絲似緞鬆鬆綰成髻,斜插一枝梅花簪,臉上帶著幾許天然慵懶的嫵媚,綠煙看得有些癡。


    皇後娘娘比皇上小了九歲,美豔天下無雙,因著自小在大漠上縱馬彎弓,性格嬌蠻得像個小辣椒,時而又把皇上纏得柔情似水。皇上在人前帝王孤冷、生人勿近,對她的寵慣卻幾乎羨煞眾生。娘娘對待宮人們脾氣都好,平素也從來不與人為難,唯獨就隻愛欺負皇上——


    “誒,你過來幫我揉揉肩嘛~被你兒子掛了一整天,胳膊都酸得抬不起來了。”


    “蕭那個誰,你下了早朝幫我去東門外長安街買一包糖炒栗子可好……唔……肯定不會叫你白跑的……別鬧……你先買迴來再說,再偷吃我可打你了……”


    簾帳翻舞,纏纏綿綿皆是旖旎。皇上那般冷傲天尊,對這些使喚竟無一不聽之任之,可著她欺負。


    早前小皇子尿了床,清早宮女們打水進來,頭一迴看到娘娘慵懶地蜷在錦褥裏,而皇上則坐在床邊泰然自若地給小皇子換尿褲,一個個驚愕得儼然掉了下巴。後來諸如這般多撞見幾次,眼下早都習以為常了。


    聽說皇上在還是大將軍的時候就開始追求皇後娘娘了,彼時皇後娘娘還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什麽都還不懂呐,就被他惦記上了。


    自古天子帝王總是叫紅牆內的宮花萌動,更何況還是與慕容煜並列天下第一的美男子,綠煙滿心裏都是對皇後娘娘的豔羨。麵頰緋紅,低聲笑應道:“皇上大早出宮去了,沒說去哪兒,娘娘可是又想他了?”


    蕪薑想他才怪呢,想撓他還差不多。接連在養心殿裏通宵批閱奏章,已經三天不見人影兒了,今早上又神神秘秘地背著自己出宮……


    她捏著哥哥的信箋,看見蕭老爹與戒食在廊廡上探頭探腦。這對老少與蕭凱凱簡直是相愛相殺,分開看不見吧又想念得不行,看見了又被蕭凱凱折騰得死去活來、把蕭孑恨了個咬牙切齒。


    蕪薑抿嘴一笑,便招唿著爹爹與戒食進來看孩子,自己去內殿換了身妝容出宮。


    落雪初停,街市上人群攘攘,對聯與大紅福字沿街邊門麵貼過去,滿滿都是過年的和樂氣氛。


    京中百姓因著蕭老大人慣常的哭訴,還有癸祝有意無意的煽傳,關於蕭將軍殘暴嗜殺的“惡名”二十多年來早已深入人心。人們早前的時候尚惶恐戰兢,生怕當了皇帝後的他要血洗京都,不料卻整頓秩序,規範治安,比之從前更要富麗繁榮。


    今日是除夕,城門口人進人出,大家都要趕在傍晚前迴家過年。蕪薑衝守城士兵亮了亮手中腰牌,喝一聲“駕”便縱馬出了城。


    城外天高浩渺,白茫茫一片,目所能及之處人影皆似黑點。自從生下蕭凱凱後,當了娘親的蕪薑被纏得寸步不離,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縱馬馳騁的快意了——


    “駕——”清脆的嗓音好似又重迴少女之時。遙遙看見不遠處一支馬隊向這邊過來,打頭的是一名俊傲男子,著刺金祥雲紋修身長袍,腰束玉帶,外披墨青色大氅,英姿筆挺,乃是蕭孑。身後跟著幾輛馬車,兩旁護衛相隨。此刻周邊安靜,隱隱可聽見馬車裏傳出小兒的嚶嗚、婦人的輕語,還有老者的輕咳。蕪薑眉間一喜,雙腿夾緊馬腹,連忙快速打馬上前。


    那一抹煙色窄袖收腰勁裝,下搭檀紅裙褲,豐-胸傲然,細腰一握,美豔中帶著幾許女子特有的英氣,在蒼茫天際下顯得尤為媚惑奪目。


    不曉得已多久沒看見過她這樣騎馬,蕭孑鳳眸微眯,不自禁看得有些癡。


    身後昊焱提醒道:“皇上,是皇後娘娘來了。”昊焱這些年一直是蕭孑的親隨,現在已被封為皇城禁衛將軍。


    蕭孑微微點頭,對蕪薑促狹勾唇:“貓鼻子,枉我還想給你一番驚喜,隨出城來做甚麽?”


    “迂!”蕪薑跳下馬來,嗔了他一眼,才懶得應他,隻是看向最前麵的馬車道:“裏頭的可是我哥哥和嫂嫂?”


    楊小晟一歲零七個月了,五官粉秀,天生潔癖,一尿褲子就得換衣裳。楊衍懷中兜著光屁股的小家夥,一手握住一隻肥嫩嫩的腿窩子,蔣鳶正抖著烘幹的棉褲給他往腿上套,聞言把簾帳掀開,盈盈一笑:“正是。這樣冷的天,鳳儀怎生親自迎出城?”


    哥哥與嫂嫂成親也已滿三年,哥哥雖冰冷淡漠,對著嫂嫂卻是縱容與寵慣。夫妻感情日漸濃鬱,蔣鳶如今在哥哥的疼寵下豐肌嬌顏,賢淑溫柔,看不出來一點曾經的嬌縱。


    “我算著時間你們也該到京城了的!”蕪薑滿心歡喜,又去到後麵。


    後麵的車簾子已經掀開,阿耶阿娘已經探出頭來。西塞入關,旅途漫漫,老兩口眉眼間有些倦怠,焦切地喚道:“可是我薑兒來了?”


    早前蕭孑還在玉門邊上打仗時,蕪薑時不時就能迴部落裏看望耶娘。待成親後蕭孑正式伐楚,蕪薑因著懷孕分娩,已然甚少再有機會出關,最後一次見麵還是在蕭凱凱滿月的時候。兩年多不見,阿耶阿娘看起來老了一些,但精神頭卻依然很好,看蕪薑的眼神裏滿滿都是疼愛。


    “唔,阿耶阿娘你們竟然能來,真是叫我太意外!可是慕容煜出關接的你們?”蕪薑撫著阿娘溫熱的手背,重重地點了下頭。


    “是拓烈。三夫人路上偶感風寒,大夫把出喜脈,便走得慢了些。恰遇到鳳城主,這便一路先與他同行了。”阿耶笑著說。


    聽說慕容煜在扶風城開了一家“百花坊”,專賣各種香料與毒物,因著背後有鳳凰閣撐腰,生意還算是不錯。雖然利潤大頭依然被鳳凰閣抽去——相認已近四年,蕪薑早已習慣了哥哥對人的手段狠絕,慕容煜欠鳳凰閣的債因著利滾利已經三輩子也還不清——但好在還可以小有盈利。大約因為蕪薑藏著孩子不給他探視,為了討好蕪薑,便把阿耶阿娘接去住了一陣。後來拓烈和穆霜親自到城中接請,阿耶阿娘到底眷戀故土,便隨著拓烈他們依舊迴到了織蘭河岸。


    拓烈這四年來又娶了三房夫人,聽說都是臨近部落的郡主身份。穆霜也是大度,為著夫妻二人心中的大業,從來不幹涉他的房中事務。倒是妲安,時不時就要與那些個新鮮的女人爭風吃醋,擾得拓烈左右為難。穆霜在成親一年後為拓烈產下一名世子,因著分娩時難產、再無生育能力,便把隨嫁的侍女也配給拓烈做了通房;妲安第一胎生的是小郡主,但據說第二胎近日也快要臨盆了,如此看來,拓烈倒是也沒怎麽冷落她。大概也因著她能鬧,又或者是那份愛他癡狂的心,終究叫拓烈屢屢勾動惻隱。


    拓烈原本就是個優柔寡斷之人。他現下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父親了。


    阿娘瞅著蕪薑姣好的臉容與身段,不禁想起別雁坡上那個單薄的小女孩,欣慰地歎道:“女巫阿穀在你幼年時總愛逮著你說,‘鳳來了,凰就去,你阿耶阿娘看不住姑娘長大,那條龍一出現就要把你卷走嘍。’如今蕭將軍坐擁天下,你亦要冊封為後,如此盛典,耶娘怎舍得不來?”


    身後蕭孑一雙鳳目濯濯,隻是盯著蕪薑莞爾的腰穀看,蕪薑都想折迴去捂他視線了。聽阿娘這樣一說,忍不住雙頰漾開紅暈:“城外風冷,那你們先躺著,一會兒就到城裏了。蕭凱凱還沒見過阿爺和阿奶呢,他現下都能整座宮殿亂跑了。”


    說著把車簾子闔起來,轉迴前麵去打馬。


    馬兒卻已經沒有了,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是被蕭孑命人藏起來。


    那人英姿筆挺地高坐在駿馬上,玉冠下俊顏有如刀削:“天寒地凍跑出來做甚麽?上來。”說著長臂一托,頓地將她托進懷裏。


    懷中熱融融的,大氅包住她嬌嫵的身段,那握劍的指骨隔著衣裳在她傲然的胸-峰上若有似無掠過,蕪薑便嗅出來一些危險的味道。


    “神神秘秘,我猜你就是出來接人了。”她仰頭看他,漂亮的眸瞳帶著嗔剜。


    小辣椒,故意冷落她三天,這就吃上醋味兒了。


    蕭孑好笑,偏故作著冷漠,薄唇抵上她耳畔:“不理我?明日便要冊封,成親前莫不須忍著嚒?但既是穿成這般引誘我,今夜便別怪朕提前破戒了。”


    說著俯身啄了蕪薑一口,修長雙腿扣緊馬腹,一行人浩浩蕩蕩往京都打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蕪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玉胡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玉胡蘆並收藏美人蕪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