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小徑蔭幽,裙裾在草葉上打出窸窣的輕響,蕪薑走得很慢,時不時透過樹影迴頭看。但是蕭孑離開的那個方向始終空空的,並沒有人影又出現。


    算了。枉自己那麽想他。


    蕪薑長長地唿了口氣,收斂起情緒,準備迴去換身衣裳。


    “唔——”怎生才走到隱僻處,卻一股疾風從身後襲來,生生把她卷到了牆沿邊。正要失聲欲唿,卻被捂住,對上一張熟悉的雋顏:“宮主大人頻頻迴頭看,是在找我麽?”


    唇角上揚,鳳眸瀲灩帶笑,竟然是蕭孑。剛才走得那般決絕,原來並沒有真的走。


    心底的惆悵怎生就消散了,蕪薑懊惱地咬他手心:“可惡你,竟然在背後跟我,為什麽到現在才出來?”


    那經年持劍的手掌卻哪裏是她輕易能咬得動,於蕭孑不過像小犬牙一樣癢癢。


    蕭孑鬆開手,挑起蕪薑的下巴:“我在數,看你一路迴頭幾次……十一次,差一次便滿一輪了。小妞,還說你不想我?”


    真壞,戲弄人。蕪薑扭過頭不應他,細密的眼睫兒在樹影下微微輕顫著。


    他卻曉得她想自己,方才滿眼都是不滿自己的說走就走。他故意逗她呢。清頎的身軀俯下來,薄唇貼近蕪薑的臉頰,沿著她耳際若有似無地吹氣:“不想我,那我真就走了?”


    撓撓的,蕪薑扛不過,隻得打了他一下,委屈地咬唇兒:“想你有什麽用?反正你沒心沒肺,想你也不見人影兒。”


    “冤枉。前幾日去給你皇兄弄棋盤,差點被那吝嗇老兒一鋤頭撅下山崖。一迴城便馬不停蹄來找你,天曉得都快要把你想瘋。”蕭孑捧著她小臉兒,冷長的鳳目裏掩不住幾許憔悴。


    那唇薄而清甘,在她的眉間嘴角繾綣,蕪薑的心就軟下來,瞥開視線道:“我哥哥又不在乎你這些禮物。他是怕我嫁給你這樣薄情的壞家夥,時日長久,澀衰愛弛,你要對我變心。”


    好一股酸溜溜的醋味……果然是那晉太子挑撥了她。


    蕭孑把蕪薑扳迴來,心裏好氣又好惱:“傻子,你六歲尚為幼女之時我已十五,你十五時我已二十四,你可知自己生得有多動人麽?天下間的女子皆懼我如鬼叉,唯有你不罷不休地黏上來,天曉得我對你有多無可奈何。薄情從來隻是對她們,變心的也隻可能是你自己。在我這裏,除了喜歡,便隻剩下被你折磨。”


    “喂,快不要說,油嘴滑舌,揉麻死了。”蕪薑打他。樹影下光影綽綽,四目對視著,他忽而俯下來噙住她嫣紅的小嘴兒。晌午光陰靜謐,除了風飛過葉子的聲音,便隻剩下兩個人唇齒膠著的輕響。


    漸漸氣息便不勻了,蕪薑連忙推開他,嬌喘著道:“你快走吧,萬一被哥哥看到,他更要不悅你了。”


    蕭孑不肯,兀自攬著她的腰肢:“再和我呆一會兒,不然朕舍不得走。”


    朕你個頭啊,再不走她該要舍不得了。蕪薑目若含水,他的唇便又覆著上來。那身量修偉,長臂托著蕪薑,蕪薑都站不穩了。她又長高了一些些,已經快要高出他的肩膀了,但還是得吃力地墊著腳尖。


    忽而被他推到身後的牆麵上,古銅色的長劍挑開她的衫子。她的肩胛骨一片冰涼,心止不住咚咚跳,連忙用手去掰他:“不要這樣,人來了……嗯,這裏是哥哥的府上。”


    “這荒蕪偏徑裏會有誰人來?花鳳儀你要明白,從來隻有我怕你被旁的男子覷覦,後來亦隻有你不肯要我,再沒有我舍得下你的道理!”蕭孑卻不允蕪薑說話,解下她的絲帶甩去了地上。


    忽而沒進牆角的樹藤中,一切聲息便隱了,隻剩下藤條葉子在風中若有似無地輕拂。


    那麽霸道,那麽柔情,蕪薑都快要死在他這裏了。


    “布穀~~”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一隻鳥兒的輕喚,連忙把衣裳拉起:“不可以再往下了,哥哥還在等我。”


    她的肩上落滿了葉子,嬌憨惹人貪看。蕭孑憐愛地抱起蕪薑,替她把草葉拂開:“小辣椒,有時真恨不得與你死在一處。明日傍晚去不去送我?”


    那鳳目中幽怨,隻叫蕪薑看得為難:“不去了,哥哥說明日在甘泉樓上教我書畫,已經說好了的……”


    話未盡,卻被蕭孑堵住,忽而嗓音溫柔下來:“哥哥、哥哥,每次遇到你的親人便要把我拋棄,唯獨隻舍得對我殘忍……好不好,明天去送送我?就和我呆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我便送你迴來?”


    那兩個時辰的意思,蕪薑哪兒會不曉得。這麽多天了,他想自己呢。不由羞赧道:“被哥哥曉得了要臊死人的,城裏都是他的眼線,一進客棧便被他知道了。你快點兒把渠漓城的事情解決好,成了親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那渠漓城小郡主偏激固執,當年十四歲,一意不死不休地纏在蕭孑營房中,被蕭孑狠心扔出包袱後,迴去大病了一場。蕭孑離開之前,還看見她帶著丫鬟立在城頭上看。這麽多年過去,已經十八了,不曉得會是個甚麽脾氣。想起來就頭疼。


    蕭孑蹙著眉宇,隻是好言哄著蕪薑:“那我帶你去個哥哥找不到的地方。這條路往前走有個仆人進出的小門,明日未時你從這裏偷偷出去,呂衛風會給你提前備好馬兒。我在城門外等你,太陽落山前便親自送你迴來。好不好,小鳳儀?”


    慣是個沒節操的家夥,求人的時候斂盡寡冷心性,俊逸的麵龐要多溫柔有多溫柔。他不說那最後一句還好,一說出來蕪薑就扛不住。


    蕪薑抿著唇兒:“嗯……我還要再想想。”


    嘴硬的小妞,再想想便是答應了。


    一個婢女的身影在小徑上若隱若現,蕭孑便撩開葛青長袍站起來:“未時初我在城外等你,過了申時便同他們出發。你若是不來,我會很傷心。”說著薄唇在她眉尖一吻,一道修長的身影隱去樹叢。


    “小宮主,小宮主。”婢女邊走邊喚,蕪薑連忙扯好裙上的褶皺,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來。


    “誒,我在這兒。”


    ~~~*~~~*~~~


    酒館裏人進人出,喧囂熱鬧。


    方才出府的路上,將軍給了一袋子酒錢就跑迴去找蕪薑了。黑熊幾個坐在門邊的小桌上,要了兩壺水酒邊喝邊等他。去了小半個時辰還不見迴,不由眯著眼睛道:“你說將軍去了這一多會,怎麽還沒出來?該不會被那個楊衍宰了泄憤吧。”


    呂衛風抿了口茶,悠哉悠哉:“能那麽快出來才怪,將軍一整條性命都被小蕪薑牽著,見了就舍不得斷。”


    說得是極,其餘幾個皆默然。從前蕪薑在八卦穀裏把他氣了個半死,可好,一晚上不睡,第二天天才亮就屁顛顛地跑迴去找她。哪次和蕪薑分開能走得幹脆?


    徐英敲了黑熊一記:“給了你酒錢,隻管乖乖喝酒等著就是。”


    幾人碰了一杯。


    盛夏的天,外頭很亮,酒館裏頭卻顯得昏朦。角落的一張桌子上,尤熹正命人煽著那個看起來像個書生的管家:“小子,姓慕容的娘-炮兒到底跑去了哪裏?不說出來~~老子就叫手底下這群兄弟拿你開刀!”


    “唔……”管家不過二十來歲,生得文雋雅氣,此刻被打得滿臉青一塊紫一塊的,嘴角都在淌血。支吾著應道:“那日車翻混亂,主上跑得無影無蹤。他本性陰狠決絕,又……又哪裏能被我知道去了哪裏?”


    這麽打下去要死人了。屬下皺著眉頭道:“尤大人,怕是打死了也白搭,這小子的身子骨比那慕容七還弱!”


    “是啊。這麽大暑天中了恁狠的春-毒,他又不肯與誰人行-歡,隻怕根本跑不了多遠就被藥性燒死了。”另一個也附和道。


    “哼,書生油滑,不打不招。”尤熹踹了管家一腳,歪著嘴巴冷笑:“從前皇上以為慕容煙能成事,沒少被慕容七這小子坑蒙拐騙,不殺他都是便宜他,豈能把他白白放走了?更何況如今玉門關新起梟雄,氣勢咄咄逼人,若不拿他作為人質與逖國交好,又怎麽談聯盟……都給我聽好了——慕容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給我接著打。”


    “是。”那將官應著,又照管家單薄的肩膀上搡了一鐵拳。


    “噗——”管家頓時口吐鮮血撲向桌沿邊。怎生得這一掙紮,忽而卻睇見外麵一張桌子上三張熟悉的麵孔。他以為眼花看錯,又揉了揉眼睛,頓時目光一亮道:“那邊……那邊三個,比主上值錢……”


    尤熹順勢一看,他媽的,不過是三五個麵生的胡人武士。頓時氣得揪住他衣襟,齜牙道:“小子,把本大人當傻子耍是不是?不要命嚒!”


    “先別打。”管家嘴角湧血不止,吃力地啟口道:“那是……是蕭將軍手下的將士……當日在白石城外,就、就是他們劫走的小王妃,後來又打過好幾次交道……玉門關新起的貂家將……唔……就是他們!”


    “咯噔咯噔,”一匹高頭駿馬踢踏而來,馬上的男子墨發披肩,手執古銅長劍,英挺身軀散發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桀驁,看起來些微眼熟。


    尤熹的拳頭正準備揮出去,不由側目凝看。


    黑熊才倒滿酒,看見蕭孑來,連忙迎出去:“喲,將軍來了,可搞定我們小蕪薑?”


    “該死的,人多嘴雜,報甚麽姓名?”徐英壓低聲音踹了他一屁股,問蕭孑:“夫人可準備一起迴去?”


    蕭孑想到葉叢裏嬌滴滴的蕪薑,愛寵地扯了扯嘴角:“問這麽多做甚?去給我準備一匹輕便的快馬,明日上午送去她府門之外。”


    眾將士便知道將軍又把小蕪薑套牢了,天煞的一對冤家啊。應了聲“是!”紛紛樂嗬著打趣迴程。


    日頭漸烈,將青石長街打出一片閃閃的光暈。那墨發在風中輕揚,將年輕武將俊逸的側顏勾勒。


    嗬,蕭閻王……半年了無蹤跡,得來竟全不費工夫。尤熹眯起眼睛,露出一抹陰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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