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晴,天蒼地闊,天雪山的雪泉途經著這片山坡,周遭還有一片樹林圍護。在荒蕪浩渺的西塞,這裏倒難得顯示出一片煙火人間的盎然生氣。


    王煥揩著袖子站在屋頂上,眺著遠方道:“倒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將軍不如就在此常駐,隻把風聲放出去,讓大李他們自個尋來便是。”


    呂衛風反駁:“說得輕巧,慕容煜兄弟倆盯得恁緊,風聲放出去若被他二個嗅到,你倒還想有這般安穩日子?再說了,總是寄人籬下也不行,倒不如自立個山頭,反正老大人給咱將軍留下不少家當,將軍說是與不是?”


    將士們都曉得蕭孑有錢,一品公爵府老大人雖為人極其摳門寒酸,但是對著這個小幺子卻從來有求必應,要啥給啥,要給就必然給最好。一時個個目光看過來。


    “阿爺,阿爺,你幫我削這個!”


    坡下有老兒在曬太陽,幾個孩童圍在跟前嬉鬧,隻把他逗得樂嗬嗬。


    蕭孑立在石桌旁拭劍,覷了一眼,想起蕭韓臨走前說過的話。那摳門老頭的精打細算與蕪薑有得一比,若是知道自己把他一遝銀票拿去,最後隻立了個小山頭,不曉得又要怎樣尖酸刻薄捶胸頓足地奚落。


    便肅著容色道:“那點家當能幹得了甚麽?一個個眼睛倒是尖。從明日起便把漢裝換下,改作胡人打扮,分批去到玉門關附近幾座城廓外打探。”


    “是!”將士們抱拳答應。


    那氣踰霄漢,英姿勃發,隻把雅妹看得眼目癡癡。雅妹拎著木桶走過來,邊走邊笑:“在說什麽呐?什麽叫寄人籬下,自立山頭了?”


    她嗓門豁亮,著一襲紅裙豐腴婉轉好生醒目。將士們聞言,連忙打招唿:“唷,是雅妹姑娘來了。可是又帶來什麽好吃的?天天吃你的小灶怪不好意思。”


    雅妹最近經常來,大家也不是傻子,一次兩次就看出來這姑娘對將軍有情。早幾天還幫蕪薑提防著,怕被她趁虛而入。但雅妹總是送東西過來,又幫著大家洗曬。吃人家的嘴短,大家漸漸又覺得,自古英雄身邊多美人,尤其至少應該有兩個女人,一個是拿來嬌寵的,一個是把他體貼照顧的。蕪薑屬於前者,再來一個糙點的雅妹也不矛盾,將軍將來打天下,一路正需要個這樣的女人起居相伴。更何況將來當了皇帝,也免不了三宮六院。大家這樣圓說著,又各個泰然了起來。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們救了我們的命,現下又幫著修葺房屋,我們謝還來不及。若要是能長久留下,隻怕兩個少寨主還要高興,保管天天酒肉管夠。”雅妹把木桶抬到桌上,是一桶肉粥,蓋子一掀開,登時滾滾濃香四溢:“昨天吳大叔逮迴一隻野豬,我用豬腿肉熬成了粥,特特給你們送來一些。”


    說著親自盛了碗粥遞給蕭孑,凝著他清俊的臉龐道:“貂雲哥哥,這是給你的!”


    目光熠熠,顧盼生輝。


    軲轆軲轆——


    蕭孑本來不想吃,抬頭瞥見不遠處蕪薑推著板車走下來,一雙漂亮的眼睛隻是盯著這邊看,看得他心中抓抓撓撓。小妞,為她割肝傷肺的時候不要他,現下不準備與她糾纏了,卻又時時地在他跟前晃。真個讓人咬牙切齒,拿她沒辦法。


    自己也不曉得原因的便將碗接了過來,在圓石桌子上一擱:“謝了。”


    一縷清風拂麵,那眉峰眼角依舊是冷淡,並不看人,卻已把人三魂七魄勾去。


    雅妹望著蕭孑手上的劍,劍身寒光凜冽,漾得她目光迷離:“貂雲哥哥這把劍好生精致,我看你待它,就如同對待心尖寶物。”


    黑熊正咕嚕咕嚕大口喝粥,聞言不由得瑟:“可不是寶物?這把劍叫勝邪,相傳乃是春秋越國冶師歐冶子所鑄五大名劍之一。蕭老大人……啊,貂老大人花了重金從陳國商人手中買下,從將軍少年十三就隨在身邊打戰,十年來不知殺過多少匈奴!”


    看,這家夥手底下到底都養著哪些兵啊,就黑熊一張嘴早晚必要給他惹事。既是有恁多的銀子買名劍,又何須拚出性命偷幾擔軍餉販賣?


    蕪薑推著車軲轆,聽得心中忍不住腹誹。


    晌午稀薄陽光普照,蕭孑著一襲斜襟玄色長袍立在木屋前,衣襟藤紋刺繡,窄腰長身,道不出一股男兒雋貴。雅妹杏襖紅裙的立在他身旁,目中滿是少女的戀慕。這目光蕪薑太熟悉了,別雁坡的少女們、大梁京都的姑娘們看他都是這樣的眼神。


    蕪薑心裏便醋意湧湧,不允許別的女人當麵背麵這樣地惦記他。


    “哼,一群無良兵痞,吃飽了又開始編瞎話騙人。那劍分明是主將賞給他的贗品,何時卻成春秋名劍了,撒謊不害臊。”她忍不住打斷話茬。


    聲音不高不低,卻清脆澈亮,穿透進人心扉。


    將士們看過來,這才看到小妞推著板車立在不遠處,著青袍,束男發,像個少年一樣衣袂撲簌。和胸圓臀滿的雅妹相比,女人味真是遜了一大籌啊。蕪薑怎麽瘦了這樣多。


    一個個便像做了叛徒一樣尷尬,早先也吃過不少頓這小妞熬的粥呢。連忙一邊與她搭訕,一邊自覺地與雅妹隔開距離:“呃……哈……是小五子,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


    一群牆頭草,蕪薑才不肯理他們呢。


    雅妹也順著視線看過來,她並不清楚蕪薑與蕭孑之間的關係,見小妞眼神依舊上次那樣執拗而別扭,隻當又是討債來了,便招唿道:“是小五子,你怎知道得這樣清楚?”


    蕪薑有些嫉妒雅妹明媚的笑臉,哎,都是跟著蕭孑這個混蛋,現下人不人鬼不鬼的。


    應道:“我阿耶阿娘在他們營房裏炊事打雜,我就住在營房外頭,自然知道得很清楚。他們這群當兵打戰的,一年也難得見幾迴女人,見了姑娘家就胡侃海吹,誘得她們滿心崇拜,好哄她們隨嫁邊營。那不耐騙的免不了就上了當,我家阿姊就上他的當了。”


    說著看了眼蕭孑。


    蕭孑聽見她的聲音,漠然掃過來,又轉迴去悠然拭劍。凜冽劍氣映照著他清削的側臉,那般無情,難怪世人都說這家夥翻起臉來寡情無義。


    雅妹聽得好笑,一張紅唇“哦”得老大:“你家阿姊?……小五說的可是貂雲哥哥?”


    隻當蕪薑是因為蕭孑欠了她耶娘不還,適才故意中傷他,一臉的不相信。


    蕪薑心裏忍不住泛醋,可惡蕭狗,慣會用美色惑人,想當初自己就是這麽被他迷住的。


    如果之前沒被他脫-光-剝-盡的抵在牆上欺負,沒有與他抱在一處同枕共眠那多麽個晚上,她興許還沒這麽酸。


    見雅妹手上還挎著個包裹,猜裏頭一定藏著一件衣裳,便執拗點頭道:“自然是,他早前在渠漓城打戰時就騙過一個姑娘,那姑娘對他死心塌地,給他洗衣做飯,可好,戰一打完他就把人甩掉,自己頭也不迴地帶兵離營了。後來又娶過一門妻室,因厭倦人家容貌,堪堪五十兩就把人退親,害得那女子含恨上吊。曉得這些事的,都沒有人敢嫁給他。可歎家姊純良,被他那英姿容貌迷惑,跟著他流亡浪跡。我這一路隨在後頭,就見他半哄半騙地把家姊要了,又棄她於山洞不顧,若非我及時趕到,將她托於一家民宿照拂,現下隻怕早已經喂了狼。我得看著這家夥,在找到耶娘前,在他給阿姊一個交代前,可不容他再招蜂引蝶!”


    說著,似不經意地瞥向雅妹的包裹:“雅妹姐姐,你手上拿的可是預備送給他的衣裳?”


    要了人的身子,又把人棄於山洞不顧……


    竟然這麽渣啊。


    雅妹聽得駭然,若放在平時,她早就一起聲討了。然而看著蕭孑英挺的身姿,卻又本能的不死心,抬頭訕然一笑:“怎麽會這樣……貂雲哥哥,小五說的可是真的?”


    個小醋缸子,是她自己不要了,現下還不許別人惦記他。蕭孑眼角餘光瞥著蕪薑纖瘦的小模樣,滿心裏都是氣與撓,默了默,等待平息靜氣後方才站起來。


    並不看雅妹,他的目中根本沒有別的女人可以入眼,隻冷聲道:“說不要我的是她,用刀抵著我趕我走、言語中傷侮蔑我的也是她,如何卻成了我棄她於不顧?”


    話說完,認真地凝了蕪薑一眼,粗衣青袍,像個小子——自從決定對她冷淡之後,這樣看她,倒覺得對她的感情也不過潦潦。


    那鳳目冷淡,好像都把人看到塵埃裏了。蕪薑眼睛有點酸,委屈說不出來:“誰讓你先對她食言了?說好的等找到耶娘之後才可以,你突然那樣欺負她,叫她心裏不惱恨才怪。”


    “那叫欺負麽?我見她次次也沒不喜歡。更何況當時那種情形,到底是誰欺負了誰?”蕭孑瞪著蕪薑,眼底掩下一抹隱慍與幽怨。


    想起那天晚上的痛,把劍落進劍鞘,轉過身去不想再搭理。這會兒她對他已沒有誘惑力,不想再剜心撓肺一迴。


    蕪薑心都碎成渣渣了。阿青阿白說過,女子與男子那個,如果花叢甚緊,有時並不需那白-濁融進身體,也會因男子的溢-漏而懷孕。自從那天晚上被蕭孑強-抵進去,沒兩天她下麵就出了紅,現下都過去七八天了,月事還不來。想想就要人命。


    “咚——”氣得蕪薑抓起一顆大白菜就砸過去:“就是欺負了,天下沒有你比更不負責的家夥,我真替我阿姊鄙視你!”


    砸到蕭孑肩膀上,那肩頭傷口才初愈,登時一瞬鈍痛。他用手風輕雲淡地拂開,目中看她,都是高高在上的冷蔑,隻轉而問雅妹:“雅姑娘手上拿的是甚麽,方才可是說要給我?”


    雅妹這會兒才算是聽明白了……玩一個丟一個,竟然真的這麽渣啊,難怪小五這樣恨。要是她姊妹也被人這樣欺負,一定早就拔劍相向了。


    她早前隻聽說天下間有二美男,戰王蕭孑與北逖慕容七,二人容貌冠絕當世,皆禍害天下女子無數,竟然沒想到山外還有山。此刻看著蕭孑俊逸的麵龐,心中不由稍許酸意與悵然,但也並非喜歡趁虛而入之人。


    自古未婚女子送男子衣裳皆意味深長,她低頭看了眼包裹,便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搪塞道:“啊……也不是……就是幫二少寨主做了件袍子,有些顯窄了,也不曉得你們哪個合適,拿來給大家試試。”


    “窸窣——”許是心神不寧,那包裹掉在地上,她連忙撿起來,卻不慎抖開,乃是件簇新的右衽大袍,衣襟鑲繡花邊,麵料精致。


    顏康著左衽,這明顯就是給將軍特意做的啊。將士們可沒膽去試,見小妞都快要被將軍氣哭了,便巴不得催雅妹趕緊兒離開:“現下也不好試,不如先擱著,迴頭誰合適了就拿著去穿,謝雅妹姑娘則個!”


    “三小姐,三小姐,我娘喊你下來幫會兒忙——”


    坡下傳來少年的唿喊,一邊喊話一邊著急招手。


    雅妹此刻也察覺蕪薑在將士們心中的分量了,暗暗看了眼蕭孑,見他從始至終都並未看自己……欸,算了,無緣也是沒辦法。她就聳聳肩膀,假作泰然一笑:“謝什麽呀,誰穿不是穿。那我就先走了,隔壁阿善家新生了小兒,急著要染紅蛋,我這就前去幫忙了。貂雲哥哥有話好好講,可別對我們小五子太兇。”


    說著拍拍蕪薑的肩膀,擠了擠眼睛,大步咧咧地往坡下走。


    蕪薑本來對雅妹頗多戒備,不由默默鬆了口氣。心中也無奈,一碰到蕭孑這個壞家夥,就忍不住心思狹隘,管不住自己的吃醋。


    把大白菜撿迴來,問蕭孑:“喂,聽說顏麾想讓你娶她,你可是準備收下她的衣裳?”


    “難說。反正你那個蠢笨的‘阿姊’也不稀得要我。”蕭孑語調冷冰冰的。看一眼蕪薑瓜子兒似的小臉蛋,莫名想起初見時候那個勻稱純美的胡族小女,心中稍稍動了點側隱。


    卻也不肯再賞予她好臉色,討厭這種什麽秘密都被她默默知道的感覺……特別想撓她!


    “說完了還站在這裏做甚麽?推你的板車去罷。”把寶劍插-進刀鞘,轉過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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