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除夕後半夜就停了,大年初一的桑園裏一片銀裝素裹。幾隻麻雀飛落在雪地裏,把頭伸進雪裏去覓食,又怕冷似的縮迴脖子,抖一抖頭上的雪粒子,嘰嘰喳喳地叫起來。


    青木和畢生花並肩在園子裏散步。陽光和熙,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站在湖心的九曲橋上,畢生花指著不遠處的柳樹說:“這樹長出來還不到一年,一般三五年的楊柳也長不到這麽大。”


    青木踢踏踢踏地走過去,來到樹下,伸手輕輕撥弄一條條垂下來的柳枝,掛在上麵的雪便嘩嘩的掉下來。他隨手折下一截,撣去上麵殘留的雪粒,發現竟然還有綠色的葉芽,和他帶去拉姆拉的那一根極像。


    “它其實已經長了五年了。”青木把手中的柳條輕輕別在畢生花的羽絨短襖的口袋上,“它一直在我的懷裏生長,從未枯萎。”


    畢生花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並沒有多問。她理解的“懷裏”,就是“心裏”,這就已經足夠了。


    “你們去了很遠的地方吧?”


    “是的,很遠。”


    青木抬頭看天,天空碧藍澄澈,深邃幽遠,難以想象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名叫拉姆拉的神奇空間,那裏和地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從柳下離開,迴到九曲橋上,畢生花猶豫了很久,還是問道:“蘇……蘇教授也迴來了嗎?”


    青木身體微不可覺地振了一下,搖頭道:“還沒有。”


    拉姆拉發生的一切又在他腦海中一幕幕浮現。也不知道司徒是否啟動了石之祭壇,不知道其他人有沒人找到冰之祭壇,或者也發現了迴家的路……


    他知道自己肩上擔負著某種使命,而使命還未完成。那些和他一樣迷茫的人還在遙遠的外太空為人類的命運憂心搏命。


    “那……你還要去嗎?”畢生花看似不經意地問了句。


    青木沉默著,沒有作聲。


    畢生花感覺到了他的身體的微妙變化和內心的掙紮,說:“你不用考慮我……反正,我會一直在這裏。如果要去,你就去吧,正事要緊。”


    青木想了想說:“去是大概總要再去一趟的,隻是去之前,我要先弄清楚一些事情,才能決定到了那邊怎麽做。好在兩邊的時間不同,總來得及的……”他又想起了自己和畢生花的不同經曆,心中感慨萬分。


    畢生花不明白什麽叫時間不同,隻說:“那你要小心點,需要什麽,我去準備。”


    “我就去幾個地方看一看。”青木想起了司徒分析過的五大聖地,又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說,“我的記憶好像恢複了一些,有很多以前的畫麵閃來閃去,但很亂。我想去那幾個地方走一走,也許就能把我的過去串起來了。”


    畢生花說:“這是好事,什麽時候動身?”


    青木笑道:“不急,我說過這幾天陪你,就隻陪你,天塌下來也不管。你不用準備什麽,就管陪著我,還有管好煤老板那張嘴就行了。”


    說起烏鴉,倆人忽然就一起笑起來。那隻鳥昨晚吃了大半隻醬肘子,把個肚子撐得圓鼓鼓的像塞了個皮球,說是要彌補這段日子的辛苦潦倒。又喝多了酒,說了很多胡話,到現在還在沙發上唿唿大睡。


    他們笑著穿過曲橋,來到桑園的前園。大桑樹枝椏上堆滿了雪,腰間圍著草席,這是昨天他們一起綁上去的。


    青木站在桑樹底下,想起了過去的柳營巷。雖然昨晚畢生花已經跟他講了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和柳營巷的變化經過,但他還是難以把眼前所見與過去的柳營巷聯係起來。


    “這真是過去那棵老柳樹?”他問。


    畢生花說:“是啊,去年它還好好的,今年湖邊長出那棵新柳以後,它就好像突然老了一樣開始裂皮脫枝,後來就變成了桑樹。大概是原來的桑根沒死,嫁接的時候,它就一直活在柳樹芯裏。”


    又指著前麵桑林間的一條直道說:“這裏就是原來那條老街。”


    青木的眼前便又出現了原來街道的樣子,兩邊是大大小小的店鋪,還有許多臨街露天的排檔,一到黃昏就特別熱鬧。


    他從口袋裏摸出香煙,叼一根在嘴裏,又掏出火柴,熟練地劃著。火苗停在香煙前方,將燃未燃,他卻不動了。


    他想起如果按地球的日子算,自己已經五年沒有抽煙了,就算按他在拉姆拉的實際時間算,時空靜止區的絕望時光也早已消磨掉了他的煙癮。


    點煙是下意識的動作,心裏卻並不太想抽。他這時才發現,他過去抽煙很多時候就是為了點火,仿佛那一團火焰和他很親近一般。


    火柴跳動的火光,讓他有點恍惚。


    他看見眼前的桑樹忽然變得茂盛茁壯,濃密的枝葉把天空遮蔽得嚴嚴實實。枝上掛滿了青的、紅得、紫的飽滿的桑果,隱約可見一些赤色的野桑蠶正趴在桑葉上。


    他看見自己穿著一身老式青年裝,搭著長圍巾,意氣風發地站著。他身旁的畢生花則穿上了旗袍,披著披肩,也圍著花色圍巾,一副柔情女兒態,唯有那短發依然顯出幾分精神。


    他看見攝影師躲在厚厚的遮光布裏,砰一聲響,相機頂端冒起煙霧,閃光燈閃過刺眼的光。


    接著,火柴的光焰變得劇烈起來,熊熊火光包圍了他。他看見前方是紛飛的戰火,炮彈和子彈從黃浦江上唿嘯而過。身後是起火的莊園,房屋和大樹在火裏燃燒。


    許多人影在火焰中閃過,慈祥的長者、懵懂的幼童、浴血的男人、痛哭的女人、斷腿的戰士、囂張的敵人……


    火柴一直燃燒到了他的手指,他手一抖,火柴落到地上,呲一聲滅了,在雪地上融出一個小坑。一團青煙冒起來,又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氣裏。


    火滅之後,一片殘垣焦礫,隻剩一棵柳樹,出現在荒蔓的舊園裏,彰顯著這裏曾經的風光。


    記憶的片段到此中斷,又變成了無數碎片。


    青木把煙收起來,放迴口袋裏,沿著畢生花所指的柳營巷老街的路踢踏踢踏地走去。畢生花安靜地陪在一旁,隻在青木偶爾駐足時,說起這裏曾經的景象,這是老李家的超市,這是武老板的麵館,這是養八哥的錢大爺的家……


    青木忽然站定了,指著前方空闊的地說:“這是老供銷社吧?”


    畢生花說:“是啊,下麵就是老菜場,對麵是網吧,劉瘋子就是從老供銷社的樓上跳下來的。”


    青木仿佛看見瘋子劉槐安站在樓頂撒傳單的樣子,在漫天紛飛的紙張裏,奮力一躍,砰一聲墜落地麵,就落在他的腳邊,忽地死死抓住他的腳踝,抬起頭來,張著帶血的嘴說:


    “孩子們……都好吧……”


    青木點點頭說:“錢都匯出去了,好不好各有她們的命,你就安心去吧。”


    劉槐安便鬆了手,又把手心手背一翻,咧嘴笑道:“我認得你……你是那邊的……”


    青木猛然一驚,恍惚間看見一扇神秘而守衛森嚴的金屬大門,門口豎著一塊牌子,上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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