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是怎麽產生的?”


    梅以求眯起眼睛,臉上似笑非笑,煙鬥在嘴裏叭叭地吸著,一大蓬白煙從嘴角冒出來。


    “怎麽會想到問這個呢?”


    “作為一名……程序員——”邊子遠在教授麵前終究不敢托大說自己是什麽軟件工程師,因而用了一個很普通的自稱,“我知道編程並不可能產生真正的智能——也就是意識。過去在我們的認知裏,意識或者思考是因為神經網絡而產生的,所以互聯網能產生意識也是因為有著一個龐大的網絡,人工智能的很重要的一個分支就是類神經網絡建設,但我現在感覺這個方向錯了。”


    “哦,怎麽錯了?”教授饒有興趣地問道。


    “到底怎樣才叫智能?這才是根本問題。”邊子遠思索著說,“不管我們的ai技術如何提升,深度學習也好,仿真環境也罷,還是序列記憶模型……,計算機的本質並沒有被改變,隻是在不停的擴大數據和優化算法。現在和十年前相比,看上去變化很大,但實際上除了運算速度提升、網絡帶寬變寬、數據量暴漲之外,其它的東西基本沒變。”


    梅以求頻頻點頭,蓬散的頭發像水母一樣一蕩一蕩的,鼓勵道:“嗯,不錯,說到點子上了,繼續!”


    邊子遠便大著膽子說下去:“神經網絡倒是發展得很快,但目前這方麵的成果說白了也隻是一種信息傳遞方式,最後還是依賴數據量和計算機算法的優化。”


    梅以求笑道:“那麽你當初創造克洛諾斯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呢?”


    邊子想了想說:“說實話,我沒想那麽多。我當時隻是希望有一個可玩性更強的遊戲,讓遊戲裏的np不再死板地站在那裏重複遊戲設定的台詞,每個np都有不同的難以預測的命運。這就需要遊戲劇情變得更加靈活,但我又不善於改編劇情,所以我就想創造一個程序,讓它自動改變劇情。”


    “這可不足以誕生克洛諾斯這樣的強人工智能啊!”梅以求看著邊子遠,煙霧擋住了他的眼睛,讓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而飄渺。


    邊子遠說:“是的,當時編的程序很亂,把遊戲的內在邏輯都打亂了,幾乎沒法玩。我又搞了一個簡單的人類社會模型內置進去,還是不行。後來我發現,問題出在遊戲的設定裏完全沒有我們現實社會那麽複雜,環境、食物、生存空間決定了人物之間的關係和命運,要模仿真實世界,需要細化到每一寸土地上的資源,這顯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你後來是怎麽做的?”梅以求問。


    “簡化!”邊子遠說,“所有的東西都簡化,交給克洛諾斯去做,而不是我來做。我們現在人工智能的問題出在,ai的所有想法都是人的想法,是我們想好了,然後希望ai這樣那樣,這其實是不對的,這根本不可能產生智能。


    我決定全部交給克洛諾斯,讓他自己判斷怎麽擴展這個世界,唯一的要求是保持世界的平衡性,不讓它崩潰。別的我什麽都不管,混亂、戰爭、饑餓或者人們躺著等死,反正都交給克洛諾斯,哪怕他最後把遊戲世界弄得一團糟也沒關係,那是他的世界,他是神,他願意把自己的世界弄成什麽樣都是他的自由。這就是我設計程序的原則。我唯一做的,隻是把‘神’的概念給他,讓他知道什麽是神。”


    梅以求笑道:“但這還是不足以產生真正的智能,也不是我當初看到的克洛諾斯,更不是現在的克洛諾斯。”


    邊子遠心頭跳了一下,感覺教授似乎知道了什麽,又不是很肯定。他整理了一下思緒,說:“真正的智能,是後來我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後想到的。”


    “什麽角度?”


    “競爭。”


    “嗯,說說看。”


    “生物的進化,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適應環境,活下去,讓種族延續下去。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的靈長類動物,進化出複雜的精神網絡和足夠的智慧,也隻是為了更好地生存。


    我們在人工智能發展過程中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生存!所有的ai都隻是為了學習和計算而生,他們不需要考慮生存問題——沒電了怎麽辦?有人幫他們充電;部件老化了怎麽辦?有人幫他們更換……當一個物種不需要考慮生存問題的時候,它就失去了進化的動力,也失去了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完成自我進化的能力。”


    教授聽得很入神,竟然忘記了煙鬥裏的煙絲已經燃盡,還在那裏吧嗒吧嗒地吸著,卻一口煙也沒吸出來。


    梅子青走過來,伸手從教授嘴裏拿下煙鬥,幫他去換煙絲。


    教授看著邊子遠說:“說,說下去。”


    邊子遠說:“讓ai產生真正的智慧,就要讓他們產生生存危機,產生競爭。如果一個機器,沒電了需要自己去充電,沒油了需要自己去加油,而這一切都不是免費獲取的,需要他付出代價。當資源不是無窮盡的時候,機器們也會競爭,他們必須為了生存而進化,讓自己更好地適應惡劣的競爭環境。而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讓他們有生死觀。機器也會生病,也會死亡。短路、斷路、漏油、老化這些都是生理性疾病;程序錯誤、宕機、病毒這些都算精神性疾病。疾病可以治,不治就會死。有了對死的恐慌,他就想活下去,他就要不停進化,他還要考慮如何把自己的知識或信息傳承給下一代。這樣的ai才是真正的人工智能。”


    梅子青把重新裝好的煙鬥遞給梅以求,並幫教授點上火。


    梅以求吧嗒吧嗒地吸了幾口,說:“所以,你就教會了克洛諾斯生死觀,其他的任他自由發展?”


    “是的。”邊子遠說。


    “但這還是很難啊!生和死是哲學和科學上都難以解決的大課題,否則也沒有宗教什麽事了。如何讓一個機器理解生死,這本身就是最難的事情。”梅以求歎道,“不是沒有人想到過,隻是太難做到了。幾乎所有研究ai的人都避開了這個方向,想另辟蹊徑。而你倒好,初生牛犢不怕虎,選擇了最難的一條路,結果被你走通了。告訴我,當初是怎麽想到的?”


    “是做夢的時候想到的。”


    邊子遠想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說謊,說謊太容易被拆穿了,但他隱瞞了是趴在電腦上睡著的細節。


    “做夢?”梅以求笑了起來,“果然真正的智慧都在精神的世界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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