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叫陳燁一塊來吃飯了。”


    這時,陸媽媽在外麵喊了。


    陸小雨應了一聲,旋即扭頭去看陳燁,卻發現他正緊緊盯著自己放在書架上頭的獎狀,臉色浮現出很複雜很凝重的神色,似乎有驚詫,也有遲疑,還有幾分難以置信。


    “你怎麽了?”陸小雨輕聲道:“有什麽不對的麽?”


    “”


    陳燁又經過一輪沉默,很努力的試圖將目光挪開,但又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聲音有些艱澀的道:“沒、沒什麽。”


    陸小雨不解其意,也抬頭看了看自己的那些獎狀和獎杯,道:“是覺得我原來的名字,和現在這名字的反差太大了麽?”


    陳燁深吸了口氣,側頭看著她的側臉,欲言又止了幾下,最終勉強活絡了一下思緒,道:“是有些但沒什麽打緊的,名字而已,不過就是人的一個代號,關鍵你還是你。”


    陸小雨定定凝視著那些記載自己成長歲月的獎狀和獎杯,半響後,低吟道:“沒錯,名字就是一個代號,無論我原來是什麽名字,現在改成什麽名字,我都還是我,最關鍵的是,我如我媽期盼的那樣,平安長到了現在,雖然時不時還會生病難受,但總是有驚無險。”


    頓了頓,她也側頭望著陳燁的側臉,眼眸中潛藏著深深的意味,淺淺微笑:“那次在教室大火裏,我一度以為自己要活下不去了,那時候我第一時間想起的是我媽,我怕沒了我以後,我媽一個人要怎麽活下去,我不敢想象她該有多傷心絕望但還好,有你在,沒有丟下我,讓我還能繼續陪著我媽,謝謝,我會永遠記得你那時對我的好。”


    那一刻,陸小雨的臉頰紅暈越發濃鬱。


    隻有她清楚自己的臉蛋有多燙、心跳有多快、唿吸有多喘。


    但她還是鼓足勇氣,任憑睫毛撲扇得有多厲害,仍努力想要凝視著這個毅然要和自己共赴生死的男孩子,同時醞釀著某一些對兩人都至關重要的話語。


    陳燁略微恍惚,他從陸小雨溫煦恬靜的神情中捕捉到了羞怯和依賴,以及一絲期許。


    但是,為了不讓陸小雨看到他內心此刻的紛亂念頭,他趕忙挪開了目光,搪塞道:“都說幾次了,我們是互相援救,沒有你,我也活不成要較真起來,還得感謝那些紅隼呢。”


    見陳燁轉過頭不肯和自己對視,陸小雨錯愕了一下,隨著臉上漸漸凋落的柔情蜜意,心緒也猶如過山車般的墜落到了穀底,緊緊抿住的嘴唇,堵住了一切的悸動,隻留下說不出的懊喪和失落。


    “嗯,你說得對好啦,先去吃飯吧。”陸小雨勉強打起些精神,似忸怩的轉身往外走。


    “小雨。”


    陳燁在她身後喊了一聲,遲疑了下,道:“你小時候得急性肺炎,還記得是多少年以前麽?”


    陸小雨扭頭瞪圓眼,好奇的望著他,可陳燁仍閃開了目光,不願和她對視。


    靜默片刻,陸小雨迴道:“算起來好像是十年以前吧,怎麽了?”


    “沒事。”陳燁閃爍其辭的笑了笑。


    等陸小雨嘟著嘴出門之後,陳燁刻意在房內多逗留了一步,再次抬頭凝視著書架最上方的那張獎狀:


    “恭喜許卓妍同學榮獲施坦威鋼琴大賽少兒組冠軍!2007年7月。”


    接著,陳燁的目光又挪到了擱在獎狀旁邊的那張老相片。


    相片裏,年輕的陸媽媽正擁著一個小女孩一起微笑著。


    那個小女孩,他認得。


    那個名字,他也認得。


    那是在另一個平行世界中,母親陵墓旁那墓碑上的名字和遺照!


    陸小雨十年前叫許卓妍


    怎麽會這樣


    晚餐很豐盛,魚蝦蟹肉菜,烹飪得精致而又美味,更重要的,極有家庭的溫馨感。


    可陳燁卻吃得心不在焉,麵對陸小雨母女的熱情,隻一味敷衍著,甚至盡量避免和陸小雨對視。


    等吃完之後,他就找由頭先告辭離去了。


    “我送你出去吧?”陸小雨站在玄關看著他穿鞋子。


    “不用,就幾步路,我出門打車。”陳燁婉拒道。


    “那”陸小雨心頭惶惶不安,麵對陳燁忽然莫名的疏離,隻覺得無所適從。


    她還計劃了各種晚餐後的節目呢,比如給陳燁展示自己的琴藝,比如一起出去散步,比如去萬達看電影可現在,這些都失去了付諸實踐的機會。


    陳燁興許也覺察到陸小雨的失落,穿好鞋子之後,盡量保持心無雜念,解釋道:“我姐還在家裏等我,本來要一起吃飯的,現在隻能改成吃宵夜了。”


    聞言,陸小雨的情緒稍稍迴漲了一些,甚至當意識到自己破壞了陳燁和家人的團聚,還有些歉然,“我不該這麽著急請你來的,那你先趕緊迴去吧。”


    見陳燁伸手開了門,陸小雨又覺得好像將失去很重要的事物,有些無力又忐忑的問道:“那個以後我們還能見麵麽?”


    “當然能了,隻是同桌生涯結束了,又不是從此後會無期。”陳燁迴頭一笑,忽的想起了什麽,道:“不過我後天就要去報道參加武道生的集訓考核了,據說是封閉式,怕是暫時沒什麽空閑,有時間了我會聯係你。”


    “好!”陸小雨勉強擠出一些笑顏。


    可是,等門關了、人走了,她的笑顏又蕩然無存了。


    迴過頭,陸媽媽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


    “媽”


    陸小雨低低叫了一聲,摟住母親,將小腦袋埋在母親的肩頭,垂著眼簾潸然道:“他是不是也像以前那些同學一樣,開始討厭我了”


    陸媽媽輕輕拍了下女兒的後背,柔聲安撫道:“傻丫頭,別胡想了,你那麽好,怎麽會讓人討厭呢。”


    “可他都不願意跟我多說話了,連多看我一眼都不願意而且,剛剛他還問了我當年得病的事情,我覺得他該是嫌棄我了。”


    “如果他真是因為這樣就不跟你交朋友,那證明他有眼無珠,人品也有問題,你也犯不著在意這種臭沒良心的傻小子了。”


    “他人品沒問題的,我能看得出來就是除了偶爾有些不正經,其他的都很好。”


    陸小雨又極力的替那臭沒良心又時常腹誹她胸小的傻小子分辯起來。


    這時,她擱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一下。


    陸小雨的心頭一動,迅速離開母親的溫暖懷抱,跑過去拿起手機。


    果然,是那臭沒良心又時常腹誹她胸小的傻小子發來的信息。


    “菜很好吃,替我跟你媽媽道個謝,還有,等下次有機會,能不能彈琴給我聽聽?”


    寥寥數語,頃刻間驅散了陸小雨的所有陰霾,她一邊欣喜的迴了個‘好’,一邊雀躍道:“媽,他說下次還想再來我們家吃飯,還說想聽我彈琴呢!”


    陸媽媽報以苦笑。


    一個傻丫頭,一個傻小子,自己這當媽的,怎麽忽然間好沒地位了。


    看著女兒為了那個男孩子牽腸掛肚、又緊張彷徨的表現,陸媽媽驀然想起了自己年輕時談戀愛時的光景。


    好像也是這般的小心翼翼,往往隻因為對方的一句話、一個眼神或表情,就足以決定自己的晴天和雨天。


    但轉念想到自己結局慘淡的愛情婚姻,陸媽媽不免生出了幾分隱憂


    出了小區,陳燁並沒有打車,而是慢慢步行在夜幕中的城市。


    他需要一些空間、一些時間,來平複內心的驚濤駭浪。


    在路邊便利店買了利群煙和打火機,陳燁借助尼古丁,稍稍鎮定了心緒,也意識到自己剛在陸家的反常表現怕是會引來誤會,就給陸小雨發了一條補救短信,免得她胡思亂想。


    但這些話,他當麵不敢說,因為怕麵對陸小雨時,腦海中的那些念頭被她洞悉到。


    陸小雨,許卓妍


    這兩個名字,久久縈繞於他的內心,怎麽都揮之不去。


    怎麽能想到,在另一個時空,早在十年前就離世的那個女孩,現今會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一條條線索交織著,猶如被補全完的拚圖,完整展現出了一場匪夷所思的宿命故事!


    那個女孩的墓碑和遺照,他見證了十年,同樣,他對母親的祭奠和思念,也被那個女孩見證了十年。


    本是陰陽相隔、毫無交集的兩人,卻穿越時空,終於在這個新世界中相逢了。


    可這個驚天秘密,隻有陳燁知道。


    而那個女孩,已然不是存在於陵墓中的亡靈,她從十年前的那場疾病中存活了下來,也平安長大了,並因為各種因緣巧合,和他遇見並成了同桌,還一起共同經曆了畢生難忘的際遇。


    她的恬靜、她的羞怯、她的淺笑、她的眼神,都是那麽的真實鮮活。


    陳燁說不清自己如今究竟是什麽感受。


    驚訝、困惑、高興、迷惘、感慨


    仰頭望著蒼穹中的繁星,陳燁想起幼時傷心難過時,外婆曾哄自己說母親化作天上的星星在看著自己。


    現在,他很想問一句母親,是她將這個女孩安排到了自己的身邊麽?


    算了,問不問都沒意義了,還是將這個不能說的秘密,永久塵封吧。


    從現在開始,那個女孩,於他而言,隻是陸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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