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蕭,沉寂的夜色中突然閃出一個人影。

    那人手中卻抱著一個瘦小的小乞丐,行的如閃電一般快,寒風卷起他白色的錦袍,唿唿的響,也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楊孤鴻奔出數裏,耳聽得朱長老和陸莊主兩人並無追來,心下稍定。

    他借著一絲微弱的燈光,打量了那小乞丐一番,原來正是丐幫大會上站在他身旁的那個小乞丐。

    楊孤鴻將那小乞丐放下地來,不料小乞丐雙足一著地,便即軟癱委頓,蜷成一團,似乎早已死了。

    楊孤鴻一怔,伸手去探他鼻息,隻覺唿吸若有若無,極是微弱,再去搭他脈搏,也是跳動極慢,看來立時便要斷氣。

    楊孤鴻心想,我心中存著無數疑團,正要問他,可不能讓他就此便死去,便伸手到他胸口去探他心跳,隻覺著手輕軟,這小乞丐竟是個女子。

    楊孤鴻急忙縮手,越來越奇:“他……他原來是個女子所扮?”

    楊孤鴻驚道:“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你不說實話,我可要剝光你衣裳來查明真相了?”

    那小乞丐嘴唇動了幾動,想要說話,卻說不出半點聲音,顯是命在垂危,如懸一線。

    楊孤鴻心想:“不論此人是男是女,總不能讓他就此死去。”

    當下伸出右掌,抵在他後心,自己丹田中真氣鼓蕩,自腹至臂,自臂及掌,傳入那小乞丐體內,就算救不了他性命,至少也能在他口中問到若幹線索。

    過不多時,那小乞丐脈搏漸強,唿吸也順暢起來。

    楊孤鴻見他一時不便致死,心下稍慰,尋思:“此處離落霞山莊未遠,不能逗留太久。”當下雙手將小乞丐橫抱在臂彎之中,邁開大步,出了城。

    這時又覺小乞丐身軀極輕,心想:“這小乞丐定然是個女子。”

    當下展開輕功,越行越快,奔到天色黎明,估計落霞山莊與丐幫的人再也無法追上了,才放慢了腳步。

    楊孤鴻抱著那小乞丐走到前麵的一座小樹林裏,見一條清溪穿林而過。他走到溪旁,掬些清水灑在小乞丐臉上,再用衣袖擦了幾下,那小乞丐臉上肌肉一塊塊的落將下來。楊孤鴻嚇了一跳:“怎麽她肌膚爛成了這般模樣?”

    楊孤鴻再凝目細看,隻見她臉上的爛肉之下,露出光滑晶瑩的肌膚。

    那少女中掌後內傷過重,被楊孤鴻抱著著疾走,一直昏昏沉沉,這時臉上給清水一濕,睜開眼來,見到楊孤鴻,輕輕道:“是你救了我?”她太過衰弱,叫了這聲後,又閉上眼睛。

    她臉上花紋斑斕,凹凹凸凸,瞧不清真貌,楊孤鴻將衣袖在溪水中浸得濕透,在她臉上用力擦洗幾下,灰粉簌簌應手而落,露出一張嬌美的臉蛋來,卻是是個絕色美少女。

    楊孤鴻知她內傷極重,生命垂危,必須到市鎮上請大夫醫治,說道:“姑娘,你傷勢很重,如果不及時醫治的話,恐怕你性命難保,所以我現在要抱你到鎮上去尋大夫。”

    那女子好像聽到他說話,睜開了眼睛,輕聲道:“我懷裏有藥。”

    楊孤鴻將她懷中物事都取了出來,除了有些碎銀,見有一個金鎖片打造得十分精致,鎖片上鏽著兩行小字:“天上星,亮晶晶,永燦爛,長安寧。”

    此外有隻小小的白玉盒子,上麵寫著“寒玉冰蟾膏”。楊孤鴻心頭一喜,知道這傷藥極具靈效,說道:“救你性命要緊,得罪之處還請莫怪。”

    說完便伸手解開了她衣衫,見她背心上有個深陷的掌印,掌印

    卻呈黑色。

    楊孤鴻將一盒寒玉冰蟾膏盡數塗在她背上,那少女背心手掌處

    感到劇痛,登時又暈了過去。

    楊孤鴻替她扣好衣衫,把白玉盒子和金鎖片放迴她懷裏,碎銀子則自己取了,伸手抄起她身子,快步向東而行。

    行出二十餘裏,便到了一處人煙稠密的大鎮。

    楊孤鴻找到當地最大一家客店,要了兩間上房,將那女子安頓好,請了個大夫來看她傷勢。

    大夫替那女子把了脈,不住搖頭,說道:“姑娘的病是沒藥醫的,這張方子隻是聊盡人事而已。”

    楊孤鴻看藥方上寫了些甘草、薄荷、桔梗,半夏之類,都是些連尋常肚痛也未必能治的溫和藥物。

    他也不去買藥,心想:“倘若連“寒玉冰蟾膏”也治她不好,這鎮上庸醫的藥更是無用了。“

    當下又運真氣,以內力輸入她體內。

    頃刻之間,那姑娘的臉上現出紅暈,醒了過來,看到楊孤鴻,輕聲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請問公子貴姓大名?”

    楊孤鴻道:“在下楊孤鴻,姑娘傷勢不輕,不可多說話。”

    那姑娘又道:“我叫白姍姍,楊大哥,虧你救我,要是我

    落入了那些奸賊手中,一定比死還痛苦。“

    楊孤鴻見她說話的中氣甚足,大喜道:“白姑娘,我真擔心你好不了呢。“

    白姍姍道:“你別叫我姑娘什麽的,直截了當的叫我姍姍便是了。楊大哥,你到落霞山莊去幹什麽?”

    楊孤鴻道:“我一個同伴被落霞山莊的人抓去了,我本是去

    救人的。”

    白姍姍道:“楊大哥真是個好人,你我素不相識,你卻肯出手相救,還耽誤了你救人,我真是過意不去。”

    楊孤鴻道:“當時見你身處險境,我不可能見死不救,你無須感到歉疚,你現在傷勢還沒好,要好好休息,不要多說話了。”

    白姍姍便不再說話,慢慢的閉上眼睛,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楊孤鴻走到課堂,給自己打了滿滿的一壺酒,又給白姍姍買了兩個饅頭,放在桌上,然後自己便捧著那酒壺,一口一口的喝起酒來。

    楊孤鴻還是如從前一樣的喝著酒,但心情卻已經截然不同了。此時此刻,他已經有了愁意。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救好這個生命垂危的姑娘,他想到生命之

    可貴,如此可愛的姑娘,這麽年輕,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他不得不

    替她很惋惜。

    楊孤鴻隻是一個孤獨者,對他而言,孤獨本來是一種享受,先前,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牽動他的心。江湖上死幾個人本來就是極為尋常的一件事,所以他從來就沒有在意過。

    而此時此刻,就在他麵前,一個年輕的生命即將走上盡頭,盡管這個人與他並沒有多大關係,他隻不過與她共同經曆過一點點風險,

    跑過幾裏路程而已,但現在,他卻已是多麽熱切的希望她可以繼續活下去,永遠活下去。

    也許是他覺得她太年輕,也許是他覺得她不該死,所以才有這份期望。

    他依舊一口一口的喝著她的酒,因為他還是以為酒可以讓他保持先前的那份寧靜,保持那種對一切事物毫不在乎的心境,但已經再也不可能達到那種境界了,因為一個他認為絕對不該結束的生命即將結束了,這是一種遺憾!感傷!還是一種惆悵?

    白姍姍突然醒轉過來,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楊孤鴻一口一口的喝著酒,輕聲道:“楊大哥,你怎麽一個人喝悶酒?”

    楊孤鴻聽到她的聲音,柔聲道:“我從來就是這樣喝酒的。”

    白姍姍見他臉有憂色,說道:“楊大哥,我受傷甚重,連寒玉冰蟾膏也治不了,是麽?”

    楊孤鴻忙道:“不,不!沒什麽,將養幾天,也就好了。”

    白姍姍道:“你別瞞我,我自己知道,隻覺得心中空蕩蕩地,半點力氣也沒有。”

    楊孤鴻道:“你安心養病,我一定會想辦法醫好你的。”

    白姍姍聽他語氣,知道自己實是傷重,心下也不禁害怕,她不想死,也不能死,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去做。

    她人雖機伶,終究年紀幼小,怔怔的流下淚來,說道:“楊大哥,我不願死,我不能死的,你別拋下我在這裏不理我。”

    楊孤鴻聽她說得可憐,安慰她道:“你放心好啦。我既然將你救出來,就一定會將你醫好為止,絕對不會就此離開的。”

    白姍姍道:“楊大哥,你真是個好人,謝謝你!”

    楊孤鴻道:“你不用擔心,你年紀這麽小,受了這一點兒輕傷,怎麽就會死?”

    白姍姍道:“你會不會騙人?”

    楊孤鴻道:“不會的。“

    白姍姍道:“你說我傷勢不重,是不是騙我?”

    楊孤鴻心想,她若知道自己傷勢極重,心中一急,那就更加難救。

    楊孤鴻見她如此單純天真實在不忍心騙她,但為了她傷勢不至於加重,萬不得已,隻好騙騙她道:“我不會騙你的。”

    白姍姍歎了口氣,說道:“好,我便放心了。楊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楊孤鴻道:“什麽事我都答應你”

    白姍姍道:“今晚你在我房裏陪我,別離開我。我怕醒來看不到你。”

    楊孤鴻道:“你便不說,我也會坐在這裏陪你。你別說話了,安安靜靜的睡一會兒。”

    白姍姍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又睜開眼來,道:“楊大哥,我睡不了,我再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應我。”

    楊孤鴻道:“我答應你。”

    白姍姍道:“小時候,每當我睡不了,我爹就會講故事給我聽,我聽著聽著就入睡了。你能不能講幾個故事給我聽,兔哥哥也好,狼婆婆也好,我聽著故事就能入睡了。”

    楊孤鴻覺得這個小姑娘天真爛漫,說話行事卻往往出人意表。

    楊孤鴻道:“好,那我就講個故事給你聽,就怕你會覺得不好聽。”

    白姍姍喜上眉梢,道:“一定好聽的,你快講罷。”

    楊孤鴻道:“從前,有一個書生,他飽讀詩書,才華橫溢。他滿腔熱血,一心想考取功名,得到一官半職,為國盡忠,為民謀福。他十九歲那年便高中狀元。他本以為從此可以一展抱負,誰知道他穿著官服戴著官帽迴家之後,突然發現他一家十八口都慘遭殺害。滅門之痛使他變得憂鬱孤獨起來,從此酒成為他最好的朋友。為了查明滅門的真兇,他棄官流落江湖,為了躲避仇人的追殺,他遠離中原,忍辱負重。

    為了報仇,他棄文從武,苦練武功,鑽研劍術。十年後他重返中原,就是為了報那滅門的血海深仇。他活著的理由隻有三個,為孤獨而活,為酒而活,為仇恨而活……”

    他講到這裏便不再說了。

    白姍姍早就猜到了,那個書生就是楊孤鴻,她柔聲道:“其實這個世界依然有許多美好的東西,很值得他留戀的。隻不過他沒有覺察到而已。”

    白姍姍眼珠子突然一轉,故意問道:“後來呢?後來那書生怎麽樣了?”

    楊孤鴻道:“後來我也不知道了。”

    白姍姍嫣然一笑,道:“後來那書生去了江南嶽州的落霞山莊,還救了一個小乞丐,小乞丐又變成了一個小仙女。”

    楊孤鴻暗想,這小姑娘真是絕頂聰明,這麽快就被他猜出來了,笑道:“原來你早就猜出來了。”

    白姍姍又笑道:“你姓楊啊,你與一代大俠楊勝天是一個姓,不覺得榮耀嗎?”

    楊孤鴻道:“楊勝天他就是我爺爺。”

    白姍姍感到十分驚異,道:“楊勝天前輩當真是你爺爺?”

    楊孤鴻道:“這還能有假。“

    白珊珊黑眼珠一轉,甚是靈動,笑道:“楊勝天大俠威名遠揚,不知有多少江湖小輩想冒充他的後人呢?”

    楊孤鴻道:“我楊孤鴻雖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卻還不至於做出那種冒充別人孫子的欺師滅祖的勾當。”

    白姍姍見他生氣了,柔聲道:“楊大哥,對不起!我剛才是和你鬧著玩的,你說的話我都相信。”白珊珊沉默了片刻接著問道:“後來你怎麽做了書生了,像你爺爺一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俠不比做書生好多了?”

    楊孤鴻道:“從小我就受爹的影響,我爹不喜歡習武,隻喜歡舞文弄墨,吟詩作對。他希望我長大之後做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所以他不讓我練武,隻讓我讀書考取功名。我爹他做過光祿大夫 。”

    楊孤鴻突然看到桌上的兩個饅頭,想到白姍姍一定也餓了,說道:“你一天沒吃過什麽東西了,我給你買兩個熱饅頭,你先休息一下,我很快迴來。”

    白姍姍輕輕點了點頭。

    楊孤鴻出了門,聽到一群人在客堂爭吵不休,他也不理會,隻走到前麵去買饅頭。

    隻聽一人道:“這位華神醫他可是華佗的後人,醫術天下第一,

    這家客棧也沾光不少啊。”

    楊孤鴻聽到“華神醫”三個字,馬上跑過去問道:“兄台,剛才你說華神醫在這家客棧裏麵對嗎?”

    那人道:“沒錯啊,他就住在東廂房。”

    楊孤鴻也不理他們爭吵什麽,趕忙跑到東廂房門前,推門直入,問道:“請問你是華神醫嗎?”

    隻見一白須老者答道:“我便是華神醫,有什麽事嗎?”

    楊孤鴻大喜道:“太好了,華神醫,我一個朋友受了重傷,此刻正是生命垂危,請你幫忙救救她。”

    那老者笑道:“你門都不敲,便奪門而入還想請我救你朋友。若人人都似你一般,鬧得我不得安寧,我早就老命歸西了。”

    楊孤鴻趕忙跪拜行禮道:“對不起!華神醫,晚輩無意冒犯,求你念在我救人心切的份上,原諒我,隻要你能治好我朋友的病,我什麽都可以為你做。”

    那老者道:“念你知錯懂禮的份上,我就跟你走一趟。”

    楊孤鴻便領著華神醫到白姍姍麵前,喜道:“姍姍姑娘,你有救了,華神醫來了。”

    華神醫替白姍姍把完了脈,卻搖頭道:“老夫也無能為力,這位姑娘受了極重的內傷,心脈俱碎,除非……”

    楊孤鴻道:“除非什麽?”

    華神醫道:“這位姑娘要想保住性命,隻有一種辦法,除非她可以修習少林的‘易筋經’,聽說少林的‘易筋經’是一門極上乘的內功心法,它可以讓心脈重新愈合。但‘易筋經’是少林的絕學,豈會輕易傳給外人?”

    華神醫道:“老夫告辭了。”

    說完轉身離去。

    楊孤鴻拱手道:“多謝華神醫指點!”

    楊孤鴻見白姍姍一臉憂色,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醫好你的,我們明天就趕往少林寺,求苦智大師救你。”

    白姍姍道:“恐怕我的傷是治不好了,‘易筋經’是少林寺的絕學,她怎麽可能會傳授給我呢?”

    楊孤鴻道:“我們先上少林寺,到了那裏再從長計議,少林寺的方丈苦智大師是個得到高僧,武學造詣早已登峰造極,說不定他會有辦法的。你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清晨我們就上少林寺。”

    白姍姍道:“你不要走開,在這裏陪著我好嗎?”

    楊孤鴻道:“你放心睡吧,我不會走開,一直在這裏陪著你。”

    白姍姍這才安心的閉上眼睛,慢慢的入睡了。

    屋外的寒風“唿唿”的作響,它似乎在有意展示著這深夜的淒涼

    楊孤鴻又拿起他的酒壺,一口一口的喝著酒。

    酒這東西實在是個奇妙的東西,當你想喝醉的時候,它偏偏很難醉,而當你不想醉的時候,它又偏偏容易醉。

    楊孤鴻此時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醉還是不想醉,不管他是想醉,還是不願醉,總之,他知道他現在很需要酒。

    雖然他的心境已經改變了許多,但酒依然是他的至愛。

    所以,他一口一口的喝著。

    他也許正改變著,也許已經改變,但他還是楊孤鴻,他還是那個喜歡在孤獨中尋求一份樂趣的楊孤鴻。先前,他以為這個世界什麽都在改變,隻有他的心境始終不會變,但他的心境還是變了,雖然變化並不大,終究是變了,所以,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一樣東西是真正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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