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上老黃的車,而是走向阿川那輛,我必須要問清楚。


    “呦,這是幹什麽,舍不得?”


    阿川瞬間把車門鎖死,把車窗開了個不大的縫,一臉嘲弄地看著我。


    “讓我上去,這裏的時間究竟是怎麽迴事?!”


    我不想掩飾了,叫得很大聲,那幾個小士兵被我驚動,全都轉過頭來,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我們。


    “你狠。”


    阿川低聲罵了一句,把車門打開,我迅速鑽進去,等著他們的解釋。


    十九坐在前排,此刻迴過頭來,低聲開口:“那裏的時間應該是受某個東西的影響,呈遞減式擴張,我覺得可能是陣法吧,石棺恰是中心,離它越遠,時間流速越快,哪怕是山穀外也被波及,那是一處永恆之地。”


    我隻覺得心被狠狠地擊了一下:“你們早就知道?”


    “是,早就知道,兩千年前就知道,滿意了嗎?滿意了就下車。”阿川不冷不熱地開口。


    我沒下車,腦袋裏更是漿糊一般,我想起了這一路見到的怪事,像是死了六七年的屍體,還有那些死於兩三天前的士兵,直到我們離開時那些血跡也毫無變化,那裏的時間流速到底是怎樣的?


    殺死他們的人絕不是兩三天前才去的,很可能已經過了很多年,如果那些殉葬者真是在秦時死的,那裏的時間流速差不多應該是一天接近於外麵的一年,這麽說那些被殺死的士兵應該是死於兩三年前。


    但這並不準確,稍微的偏差就可能隔了很久,我無法確定那些殉葬者的具體死亡時間,也就無法推斷,最讓我心驚的還是那上萬名士兵,他們並非是代代相傳,而一直是那批人,從秦時就守在那裏的人,他們真的活了兩千多年。


    我吞了口唾沫,突然覺得很可怕,想想阿川這一路的表現,他們應該是隻知道這裏的時間流速不一樣,但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十九所說的那些應該是進去之後一路觀察出的。


    這些人真的很可怕,他們一路看到了那麽多,知道了那麽多,卻都憋在心裏一句也不曾透露,若不是強子剛剛閑聊一句,我會一直以為能讓人永生的隻是那具石棺。


    我想著,隻覺得想笑,真的太可笑了,我的先祖忙了一場,竟不知道隻要安安分分地待在陵墓中就行,偏偏把自己關進了石棺裏,當初發現那裏的秦始皇一定知情,但他擺了趙高一道。


    不,他提防的是所有人,所有想取而代之的人,這才是他隱藏的最大的秘密,如果他沒能進去,這些野心勃勃的人也都將成為陪葬,我早就奇怪,一代帝王的努力怎會那麽容易為他人做嫁衣,果然能登上那個位置的不可能是普通人。


    誰能想到這場激烈的博弈會是這樣的結局,無論誰贏了都是死,真正得到永生的竟是一群守墓人。


    “現在知道了吧,這場角逐本就沒有贏家,人與人之間哪有什麽信任。”阿川的聲音裏滿是嘲諷。


    我沉默了,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也有很多問題隱隱有了答案,但我不敢問,我怕聽到更多顛覆認知的事情,墨家知道得太多了,他們肯定還有隱瞞著我的東西,但我現在所想的都是模糊的猜測,就算問了,他們也不會告訴我。


    夠了,真的夠了,見了太多黑暗,我隻覺得周圍的天色都是陰沉的,有些事情注定要自己尋找答案,還有些事情注定沒有答案。


    我默默下了車,迴到老黃的車裏,老黃也沒多問,而是一臉輕鬆,他是徹底解脫了。


    前方的車開始移動,漸漸開出崗哨,我們跟在後麵,我看向專注開車的老黃,低聲開口:“他們是怎麽跟你說的,幕僚什麽的,迴去也行?”


    “廢話,他們不是早就說這事完了就不關咱倆的事了麽,你丫該不會還想給他們賣命吧。”老黃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不,沒有。”我說著,心裏並不好受。


    老黃沒再開口,車裏的空氣憋得人難受,我打開車窗,冰涼的風吹進來,一點也沒有緩解憋悶感,周圍黑壓壓的一片,天也是黑的,無星無月,連遠處的山頭都看不清。


    我看著前方的兩輛汽車,我們很快就要分開了,很可能後半生再也見不到,我說不清對他們是一種怎樣的心境,雖然一直糾纏在一起,但他們對我們一直保持著該有的界限,我們根本沒那麽親近。


    我閉上眼睛,眼前又出現了那浸透了血的藏袍,又倏地睜開眼,這注定是我一生的夢魘。


    我對神哥的感情很複雜,我總覺得他很孤獨,便想把他拉進我的圈子,但他始終不肯,直到最後,寧願死去也不願靠近我們,他真的像是一個神,哪怕是死也要保持神的尊嚴,神怎能與凡人廝混呢。


    我的心口又開始疼了,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麽,我知道自己感性得過分,奈何天性使然,想改也改不了。


    口袋裏的玉像烙鐵一樣燙著我,我把它拿出來,舉在眼前,裏麵的綿幾乎沒怎麽動,從墓中出來後,它也像死了一般。


    紀念,還真是紀念,我那時候真傻,竟沒看透背後的意義,他早就有了死誌,早就知道自己不會再從墓中走出去,我當時的確揪心過,卻沒想那麽遠,這麽明顯的暗示,我竟沒看懂。


    我不知道神哥是以怎樣的心情把它給我的,我當時應該問他的,應該把心中所想都說出來的,我後悔得恨不得去死,如果當時我發現了,告訴他不要離開,他是不是就會改變。


    可惜一切都晚了,我似乎明白我對於神哥的糾結在哪裏了,如果他真是拒人於千裏之外,我肯定不會想要拉他出來,正因為他經常會表現出有著人情味的一麵,我才覺得他是可以改變的,是願意改變的,才努力地想接近他。


    這個人還真是誅心的高手,若即若離最讓人欲罷不能,明明決定要走了,又何必把這塊玉給我,他分明是想讓我永遠忘不了他,若是換了別人,我會覺得這個人真可惡,但他不一樣,我知道他內心深處單純得像白紙一樣,他是真的對我有著一點點牽掛,正是這一點點讓我心痛得難以唿吸,而他卻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我把玉放迴口袋,長歎口氣,老黃微微側頭看了我一眼,又轉了迴去,什麽都沒說。


    我們遠離了昆侖,跑了整整一夜,也沒出事,果然了解了深層的緣由,怪談也就不可怕了。


    太陽升起,前方就是那個大的崗哨,墨家人把車停在路邊,換人開車,一句話也沒多說,連一聲“再見”都沒有,這種話對我們來說都沒意義,因為注定不會再相見了。


    公路在這裏分為兩條,他們駕駛著汽車向北行去,另一條路則直向東南,老黃在路口停了,我們默默看著他們的汽車漸行漸遠,老黃突然低聲罵了一句,我沒聽清,好像是在說他們薄情寡義。


    “不追嗎?現在走了,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真的不後悔嗎?”


    鬼使神差般地,我把心中所想全都說了出來,我後悔了,後悔沒問神哥一句,所以我不想讓老黃也後悔。


    老黃沉默了一瞬,搖頭:“算了吧,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真在一起了也不會好過,算了吧。”


    老黃沒再遲疑,調轉車頭駛向附近的歇腳點,這裏的歇腳點都是免費的,專門供給路過的長途司機,當然條件也很差,被子都是黑乎乎的,散發著各種異味,我們沒住,吃的倒是有,就是種類稀少又貴得要命,錢對我倆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麽,可惜再怎麽有錢,能吃到最好的也就是杯麵,這裏本有真空袋裝鹵貨的,也賣完了。


    我們一人兩桶,匆匆解決,鑽進車裏倒頭就睡,一路以來的勞累全都爆發了,還有心底的沉重,更是摧殘人,我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夢,醒了無數次,好歹恢複了點精神,老黃睡得也不穩,但比我強,我們休息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清晨又一次上路了。


    還是老黃開車,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向南邊的路駛去,我笑了笑,這就是我和老黃最大的區別,他懂得如何放棄,是從身體到心理的完全放棄,而我不一樣,我嘴上再怎麽說著不在乎,心裏也是惦念的,即使那個人已經死了。


    我們走的是山區,很快就看不到草地了,目之所及隻有被白雪覆蓋的山頭和裸露的岩石,偶爾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綠色,也都一閃即逝,道路很空曠,隻有大型的運貨車來往,數量很少,基本都是車隊,老黃把音樂聲放得很大,車也開得很快,卻更顯孤獨。


    激烈的搖滾並不能調動起我的情緒,反而混亂刺耳,老黃安靜得可怕,這不是他一貫的作風,我知道他的心情也不好,就算放棄了,也得有個走出來的過程,心理再怎麽強大也無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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