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怔了一會,突然退開三步,眼神中滿是戒備與不信任,盯著霍郇翔道:“事先說好,你幫我出錢,我可並沒有什麽好處給你!”

    霍郇翔做夢也沒想到對方居然是這種反應,哭笑不得之際一時不知怎麽迴答他才好,反問:“那,你以為我想要什麽好處呢?”

    “自然是這把短劍了!我打算用它換河燈,你說你替我出錢,那豈不是擺明了要圖謀我手上的劍麽?”少年脖子一梗,振振有詞的說道。

    想不到這少年竟如此“善解人意”,這可真是始料未及之事!霍郇翔心裏苦笑。

    老攤主可看不過去了,說了句公道話:“小夥子,你這可不大對了,這位公子明明是想幫你,你怎麽能誣陷好人呢?”

    少年一聽這話,立時豎起眼睛,大聲嚷嚷起來:“他怎麽幫我啦?不就是仗著有幾個臭錢嗎?當街坑蒙拐騙,專拐外地人的東西,這也是好人?想算計少爺的寶貝,他還沒這個本事!這小子一直不說話,就是默認啦!……哎,你也別一個勁兒替他開脫,說不準你們就是一起的,合起夥來蒙人啊!這是什麽世道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明目張膽的騙錢,還有沒有王法?我要去告官,我要去擊鼓鳴冤……”

    “你……你……”他這一番胡攪蠻纏是非顛倒,老攤主的臉都給氣青了,顫抖地指著少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少年卻是視而不見,兩眼望天雙臂環胸,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子。

    大街上本就熙熙攘攘,他們這麽一鬧,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霍郇翔再沉不住氣,邁前一步,淡淡道:“你說我想騙你的短劍,是麽?”

    少年倏地跳後一步,口中道:“你想幹嗎?沒騙成,就來搶嗎?”

    霍郇翔也不答話,手臂一伸,少年隻覺眼前一花,定神看時,那柄短劍就到了霍郇翔手中。霍郇翔冷然道:“就算搶又怎樣?以你的身手,能阻得住我。抓的了我嗎?那我還費心費力地騙你幹什麽?”

    這番話入情入理,兔起鶻落間勝負立判。少年和老攤主都呆了。

    人群中立時爆出一片彩聲。霍郇翔不禁臉上泛紅,心道:自從來到洛陽,昨天剛被人圍觀看了一場戲,今天又覆轍重蹈,難不成和這裏八字不合?忙著運氣壓下臉上血色,居然沒注意到少年眼珠一轉,極快的向人群中瞟了一眼,而那個方向,似乎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點了點頭。

    少年神色一鬆,虛張聲勢的大聲喊道:“搶劫啦搶劫啦!殺人啦殺人啦!”說著頭一低,一頭撞向人群,幾個大漢立時被撞的東倒西歪,少年自空隙中穿出一溜煙跑遠,居然連自己的短劍都不要了。

    一看這家夥先溜了,誣陷不成。畏罪潛逃的罪名再毋庸置疑。幾個被撞的人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土,罵罵咧咧各自走遠,人們也議論紛紛的散了。霍郇翔將短劍交給老攤主,老人卻說什麽都不要,說自己隻是個老百姓,要這個也沒用,倒不如寶劍贈英雄。霍郇翔推辭不過,隻得自己帶了,心想暫且保管也好,那少年雖然惹是生非,但這東西總是要還給他的,說不準他不服氣,什麽時候又會找上自己。看看天色不早,想起走得遠了,還是迴客棧的好,便跟老攤主告別。老人硬塞給他兩盞河燈,末了還歎著氣說了句:“可惜我隻一個女兒,外孫都滿院子跑了,不然要是得這麽一個女婿,老頭子還不樂開花啊。”說得霍郇翔麵紅耳赤,忙不迭逃掉了。

    一輪明月高高升起,靜靜懸在半空,那數不盡。看不完的樓閣殿宇。青瓦灰牆,便罩上了一層薄霧般的憂傷。洛河靜靜的流淌,水中的月亮與天上的月亮遙遙相對,就像這世上的許許多多活著的人和他們的懷念眷戀,隔了光陰和生死,相望而難相即。

    數不清的蓮花燈小心翼翼的被捧在手裏,纖長的。粗短的。秀氣的。粗糙的。老的。少的……各種各樣的手緩緩靠近河麵,然後手指輕輕後撤,讓一盞又一盞的蓮花燈順水漂走。有的燈還沒有漂出視線便沉了,人們便說有一個孤魂得到了超脫,可以去安安穩穩地投胎;有的燈漂了很遠很遠,一直漂到遠方融進黑沉沉的夜色中,人們便說這盞燈定也是被哪個冤魂托住好去轉世的,不然怎麽一直不沉呢……有人微微合上雙眼,雙手合十虔誠的禱告,希望陰間的親人能在另一個未知的地方一切都好。孩子們卻不懂這些,唿朋引伴的笑著鬧著,嘰嘰喳喳的議論讚歎著。一邊是暗黑的神秘,一邊是明亮的快樂,死的可怖和生的鮮活,就這樣交替糾纏,輪迴流轉。

    洛陽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南家的水陸道場正在熱熱鬧鬧的持續著,重金請來的三百多名僧人正在老法師的帶領下敲著木魚喃喃誦經。有人舍了每年千篇一律的河燈跑去湊熱鬧,恰好看到老成的和尚還算一本正經,油滑的得了空就四處亂瞟,便指指點點的說笑。而這功夫對麵的戲台上,密雨似的響起了鑼鼓點,《目連救母》開始了,有人便伸長了脖子向那裏瞧去,腳也忍不住跑到那邊。

    四下亂糟糟的都是人聲喧嘩,遠遠的洛河邊上,便安靜了下來。河燈已經稀稀落落的了,偶爾有一兩盞不滅的一閃一閃,更覺淒清。

    霍郇翔蹲在洛河邊上,默默望著蓮花燈漸漸遠去。他一直在這裏。南孤鴻兩個時辰前來過一次,話還沒說幾句就被人請走了,他是南家的頂梁柱,值此大事更是分身乏術,此時正跑來跑去忙亂不堪吧;而二公子南雁迴也是一天不見人影,定是陪著小喬四處遊玩欣賞去了。

    其實一個人也不錯,靜靜的想些事情,沒有遊人打擾——這些日子,有多少時候不是他一個人呢?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亡故的父母居然是幸運的,可以相伴而眠,而他呢?幸好,就像習慣早起一樣,他早已習慣了孤獨。

    這可和小時的他不一樣!那時候他可從不寂寞,那時候他還在於家村,那時候他的身邊,還有個常愛惹是生非的小拓兒……他又怎麽寂寞得了?

    拓兒,拓兒……

    前塵往事淌入腦海,霍郇翔不由癡了。

    “救命!救命哪!”

    突然,尖利的女子聲音撕裂靜寂的黑暗,像把錐子一樣直刺進耳朵裏。緊接著“撲通”一聲,有人重重的落入水中。霍郇翔一激靈,騰的站起,隻見黑糊糊的洛河中,一個人影載沉載浮地竭力撲騰,水聲淩亂,蓋過了她的唿救聲。

    有人落水!

    霍郇翔想都不想,屏住一口氣就衝進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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