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揮鞭駕車,車廂雖然簡陋,空間卻不小。火盆支在中間,蘇錦秋,蘇懷玉坐在馬車左側,少年獨坐右側,上車坐定之後就閉上眼,一副閉目養神狀態。

    蘇錦能感覺到蘇懷玉的戒備,隻要少年有異動,會馬上先下手為強斬殺之。剛才要不是她發話,蘇懷玉不會讓這個少年上車,一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少年,剛剛經曆過一場人生突變,出於道義的角度也該捎他一程。

    但是,她們在逃難,這個少年太危險。

    沒有任何隱藏或者不好意思,蘇錦秋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若隻是看樣貌,都有些懷疑他也是女扮男裝。大冬天趕路肯定不是閑逛去親戚家,必然有非一般的理由,為了路上安全,把女兒改頭換麵一下很正常。

    當然這種視線的瞬間錯覺,在看第二眼時就會被打破。不管是氣勢還是舉止,尤其是現在,血染的錦衣,鮮紅鮮紅的,幾乎看不出衣服的原本顏色。身上看不出有受傷的痕跡,暗紅血液全部都是別人的,有些甚至濺到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狼狽,倒是添了一種重銳利,更像是來自地獄的修羅。

    “喝點酒嗎?”蘇懷玉突然說著,摘下身上掛著酒袋。

    蘇錦秋點點頭,打開格子拿出酒杯,這些都是原本馬車上帶的,不怎麽好,卻能用。大冬天趕路,尤其是炭火不夠時,喝點酒能保暖身體。

    現在喝酒多少能緩解一下氣氛,血腥味和煞氣在車廂裏蔓延,她都能感受到來自少年的壓力,更何況習武出身的蘇懷玉。

    火辣辣的燒酒直入喉嚨,蘇錦秋飲完杯中的,絕對不要第二杯。在家時喝過桂花酒,這種燒刀子,對她來說實在是太烈,總給她一種要被燒傷的感覺。

    這種最便宜的燒刀子是蘇懷玉的愛,幾乎是隨身攜帶一個酒袋,不然那麽匆忙的出行,連炭火都沒帶夠,怎麽會帶酒。蘇錦秋以前沒喝過,隻是看蘇懷玉喝,大口大口地喝,喝酒就會醉,連蘇老太爺都醉過,卻從來沒人看到蘇懷玉喝醉。

    酒香在車廂裏彌漫,也許是自身沾了酒氣,蘇錦秋覺得少年身上的血腥味似乎沒那麽重。把杯具收好,看一眼對麵坐著的少年,隻見他仍然閉著眼,頭微微側向旁邊,看起來不是閉目養神,倒像是睡著了。實在沒想到,那樣銳利、煞氣十足的少年,睡顏竟然十分祥和。

    從常理上說,她們隻是路過此地,看到地獄的場景,這個少年隻怕是親身經曆了這些。煞氣重些很正常,正常人經曆過這種事情,精神失常

    都是正常的。

    “爺,驛站到了。”老張把車停穩,恭敬的對車廂裏的蘇錦秋說著。

    蘇錦秋看一眼對麵的少年,仍然閉著眼,道:“公子,驛站到了。”

    這是少年自己說要來的地方,此時到地,也算是不負所托。

    少年猛然睜開眼,好像被驚醒了沉睡的猛虎一般,露出了銳利的爪牙,好像要把眼前的一切瞬間撕裂。

    蘇懷玉瞬間就要動手,幾乎就是本能反應。

    太危險,先下手為強。

    不等蘇懷玉動手,蘇錦秋直視著少年的眼,再次道:“公子,驛站到了。”

    少年抬眼看去,一雙虛無的眸子出現蘇錦秋的倒影,不像審視也不像打量,隻是默然看著。空洞,冰冷,好像極地的寒冰直入人心口。

    彌漫與車廂中的殺氣消失的無影無蹤,氣氛卻顯得詭異起來,好像時間都靜止了一般。

    蘇錦秋沒有再次出聲提醒,麵對少年的打量,臉上神情悲傷依舊,卻帶著一份從容。即使蘇家落魄了,既然她不再是閣老家的小姐,仍然狀元的孫女,她不會給祖父丟臉,至少不會被看的退卻。

    “爺,到站了。”車外老張遲遲不見人下車,再次出聲提醒著。

    少年站起身來,動作十分敏捷,先行從車上下來。

    蘇懷玉右手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心裏鬆了口氣。先行下來,隨後扶著蘇錦秋下車。

    蘇錦秋踩到厚厚雪地裏,不自覺得往前看了一眼,早就沒了少年的蹤影,隻剩下一串足跡。

    老張趕車進驛站門口,這是離京城最近的驛站之一,從南而來進京的官員都會在此落腳,修建的相當豪華。蘇老太爺雖然被收押,但並不是抄家滅族的事,蘇家眾人並不是逃犯。驛站算是官家客棧,給錢就能住,尤其是天寒地凍沒有官員來住處時,隻要多給銀子,至少能有個落腳之處。

    “給馬兒喂些草料,添了炭火與食物就走,不留宿。”蘇錦秋說著。

    老張怔了一下,雖然沒敢質疑,卻是驚訝地看著蘇錦秋。

    “現在時間還早,再往前會有客棧。”蘇錦秋說著。

    就是沒有客棧,有炭火和食物也可以在馬車上過一夜。這樣大雪天開門的客棧不多,會選擇住驛站,也是因為驛站是全年營業。

    蘇懷玉眉頭皺了一下,低聲對蘇錦秋道:“不用如此。”

    突然間說不住,肯定是為了躲開那個少年。

    “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蘇錦秋說著,對老張道:“馬上走。”

    蘇懷玉沒作聲,老張更不敢遲疑,上前去張羅。

    蘇錦秋剛退後幾步,雖然是雪地,卻不禁走了幾步。實在坐了一天的車,腿都有些麻,走幾步也可以舒散一下筋骨。

    蘇懷玉跟上來,欲言又止的道:“姑娘……”

    蘇錦秋知道她要說什麽,隻是低聲道:“他出身不俗,沒必要惹麻煩。”

    少年身上錦衣上血跡太多,仔細辨認還能看出少年身上的是宮鍛,還有身上大氅也像是外國進貢之物。雖然是專供皇室,高門大戶裏也有穿的。唯獨腰間的玉佩,她在二皇子魏王鳳池身上見過一款差不多的。

    現在皇子中似乎沒有年齡這麽小的,皇孫以及宗室就太多,實在想不出。

    能擺出這樣的架式來,出身皇室並不奇怪。

    皇室宗親突然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這就比較奇怪了。

    蘇錦秋沒有追根究底的想法,少年並沒有表露身份,隻是讓她們捎他到驛站。現在驛站到了,到了官府的地頭上,既達成了少年的要求,也可以保障他的安全。作為一個路過的路人甲,事情就此結束。

    本來就是在逃難,在她身份如此敏感之時,迴避一切麻煩,尤其是有可能帶來危險的麻煩。風雲變幻的朝廷政治,她幫不了祖父什麽,至少不給他添亂。

    “出身……”蘇懷玉重複著這兩個字,神情似乎有幾分感慨,卻沒再說什麽。

    蘇錦秋聽得默然不語,繼續散著步。出身就好像人身上貼的標簽,尤其是在這樣的封建王朝。她是穿越者中運氣不錯的,至少沒有淪為官奴。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孤兒嬰穿到古代,父母俱全,家庭和睦。在她真實的感覺到幸福之時,突然之間一切都破滅了,破滅的如此之快。

    老張背著炭火和食物出來,蘇懷玉幫著他的東西搬到車上,正要扶著蘇錦秋上車時。就聽老張有幾分憤憤不平的道:“在裏頭遇上剛才那位小爺,這些個小吏真不是個東西,對劫匪不管不問就算了,那樣一個可憐人,竟然還要趕出去。”

    蘇錦秋倒不驚訝,此時他確實是太寒磣,小吏有眼無珠認不出很正。隻是如此有眼無珠,這官職也長不了了。

    蘇懷玉頗知老張脾氣,道:“你替他出頭了?”

    “哪能呢,隻是背炭火出來時,悄悄給驛官幾兩銀子。這些小吏們,拿了銀子再怎麽樣也好趕他出門了。”老張說著,雖然很看不過眼,打抱不平卻得看時候,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把蘇錦秋送到江城。

    “那就好。”蘇錦秋說著,那樣一個人,若是知道自己被同情,弄不好會直接把同情他的人滅掉。

    有些人不需要同情。

    老張最後上車,揮動馬鞭順著官道一路向前。路上積雪雖然未化,速度卻是快了起來,雖然有炭火能露宿,能找到宿頭還是好的,就是客棧沒有開業的,找間民宿,給家主一點銀兩,借宿一晚也比露宿強。

    蘇錦秋靠在大引枕上,把腿伸開。炭火充足,車廂裏暖和起來。蘇懷玉熱了熱水袋,蘇錦秋喝了一口,剛才外頭站了一會,雖然舒了一下筋骨,天氣實在太冷了。

    舒口氣閉上眼,蘇錦秋剛想休息一下,就聽遠遠傳來一處尖叫,隱約從驛站的方向傳過來。

    駕車的老張愣了一下,蘇懷玉立即掀開車窗往外看,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什麽都看不到,扭頭對駕車老張道:“繼續走。”

    老張在驚訝之後,也趕緊抽鞭前行。

    本來閉著眼的蘇錦秋睜開眼,輕聲一歎。

    同時間驛站裏

    鮮血染紅了白潔的雪地,少年錦衣上沾染的血液再次開始流動,虛無的眸子似乎因為鮮血而顯得有幾分生機。沒有使用武器,徒手撕裂,人頭掉到少年右側,屍身卻是在右側,鮮血直噴到幾個小吏身上,似乎把整個庭院都沾紅了。

    “我……我們都是朝廷命官……”

    親眼目賭的全過程的兩個小吏已經嚇暈在地上,聽到聲音衝過來的幾個小吏早就嚇傻了眼,驛官站在最前頭,此時也是瑟瑟發抖,一句響亮的話都說不出來。

    “收了銀子,就要準備房間。”少年再次說著,聲音冷漠虛無,平淡敘述著。蘇家下人悄悄給了小吏銀子,拿了錢卻不辦事,無信無義,沒有活著的必要。

    說著緩步向前走向幾個小吏,步子並不快,別人身上的鮮血在流敞著,臉上沒有一絲兇狠,全身卻是帶著一種無形的煞氣,直讓人發顫。

    幾個小吏下意識的往後退,領頭的驛官一步沒站穩,往後倒去,然後一串小使倒在地上,壓成一團。

    驛官最先反應過來,幾乎是用爬的往後頭客房跑,嘴裏喊著:“有客房,有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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