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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一章團滅


    按照古往今來所有神話、傳奇、童話、傳說、故事、演義中重複了無數遍的慣例,有誌於拯救世界的英雄們,毫無例外地最終都將湊巧遇到一個強大的邪惡魁首,並且經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好消息是,在我所知的所有類似的傳說中,每一個故事的主角都揮舞著bug之神劍,身披gm之鎧甲,腳踩著外掛之白馬,揮霍著後台數據之魔力――盡管我不是很確定這些讓我的涉空者朋友們狂流哈喇子無限憧憬的東西究竟是什麽――披荊斬棘兵不血刃毫無例外地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壞消息是:就目前的情勢來坎,我們好像不是主角……


    我沒想到這場拯救世界的最終戰會如此地曠日持久,在至少超過半個小時的時間裏,黑爵士登戈特女士的生命值減少了大概還不到四分之一。對於我們曾經遇到過的許多領袖級對手來說,這個渾身怪力揮舞巨錘的暴戾女人頭頂的生命槽線並不是很長,但令人惶恐的是,她的生命力似乎異常堅挺,無論她被我們砍殺得怎樣血漿四溢,可那條生命線總是令人絕望地不見消減。


    我們的攻擊對於黑爵士來說不見什麽成效,可她兇暴的雙錘卻是我們無法擺脫的夢魘。那兩坨黑色的大家夥一刻不停地在我們麵前盤旋,時時掠過我們脆弱的身軀,將絕望的恐慌捶入我們的心頭。盾擊、頭錘、戰爭踐踏、蔓藤術、遲緩之雲、聖光護佑……我們想盡一切辦法去限製黑爵士的行動,以期讓那兩件巨大的兇器砸落的時間稍稍放緩片刻,為自己殘喘的性命多爭取幾秒鍾的喘息時間。


    眾所周知的是,這些以限製對手為目的的技能往往本身並不具有顯著的攻擊力,偏偏對魔法和鬥氣值的消耗量還很大。為了確保在緊要關頭能夠順利釋放出這些救命的技能,我們在攻擊中甚至不敢使用太過強勁的戰鬥技能,生怕在要命的時候遭遇魔力(鬥氣)不足的尷尬。這窘迫的處境反過來又進一步製約了我們的戰鬥力,黑爵士的生命力削減的速度,愈加緩慢了起來。


    這已經不能算是戰鬥了。勝利的執著、榮譽的渴望、拯救世界的使命……一切一切崇高而偉大的信念在這時候都變得如此的不合時宜,存在於我們心中的,隻剩下最後一絲獸性絕望的掙紮。是的,掙紮!榨出生命最後一絲力量,在這個生死交關的當口苟延殘喘、垂死掙紮。


    沒有一個人還指望著能夠贏得這場掙紮,可沒有人停止掙紮。這似乎是一種本能,死亡就像是一個花言巧語的騙子,欺瞞著每一個生命,讓他們在絕望中總能夠看見一絲虛妄的希望,讓他們錯以為自己真的還有一絲生機。即便他們的理智放棄了,可這種本能卻還在驅使著他們,讓他們掙紮到底。


    原本我們都以為,這樣的掙紮還得再持續一段時間。可很快我們就發現,情況惡化得遠比我們想象得要快得多。


    登戈特爵士的大錘帶著無可抗拒的巨力,每次交擊,都會將對手逼退幾步。而這兩柄碩大無朋的兇器攻擊範圍又是如此之廣,一旦橫掃開去就讓人無可躲避,猶如金雕猛鷲殘暴的雙翼,伸展開來無情地驅趕著她的獵物。要知道,這裏既不是無盡的荒漠、也不是遼闊的草原。這裏是一座高聳而破敗的塔樓頂端,即便這曾經是一座雄偉的塔樓,它的麵積終究有限。


    很快,我們就發現自己能夠騰挪躲閃的空間越來越小。黑爵士的雙錘似乎正有意識地將我們逼向塔頂還殘存著牆垣的一角,封鎖了我們逃逸的路徑。這簡直是我們的羞辱,在無可抵禦的絕對力量優勢支持下,她獨自一人居然成功包圍住了我們五個。


    “不能再退啦,我已經靠到牆邊上來了……”終於,精靈德魯伊女孩仙女下凡臉著地驚慌地尖叫起來。


    “那就蹲在牆角畫圈圈去詛咒他吧……”丁丁小戈一邊發出去一道“暗影箭”,一邊還沒忘記要求德魯伊女孩幫他完成某種神秘的宗教儀式。


    “我能不能寫上‘降b小調夜曲到此一遊’?”侏儒吟遊詩人似乎沒有絲毫愛護戰爭曆史遺跡的自覺。


    啊,眼看著我們的任務失敗、世界就要滅亡了,這些遺跡似乎也沒有什麽保護的必要了。


    “你覺得她會給我時間讓我把名字寫完嗎?”牛百萬斜著眼睛瞥了一眼自己捅到了天上去的“鼎鼎大名”,沒好氣地說到。


    “你不是總念叨著你的預感怎麽怎麽樣嗎?現在你的預感怎麽樣啊?”我奮力高舉起手中的盾牌,硬接了黑爵士的一記重擊,而後止不住踉踉蹌蹌地退進了人堆裏。


    “你不會有興趣知道的……”看著牛百萬抖得像篩糠一樣的雙腿,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不得不說,作為被至高神眷顧的“騎士中的騎士”,牛百萬的預感一向都是非常準確的。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一隻大錘當頭砸下,把他拍得滿臉是血,就連挺拔的牛鼻子幾乎都要縮進臉皮裏去了。他當即沒了聲息,全身挺硬地橫在了地上。


    第二個遭殃的是隻有近身攻擊技能卻缺乏近身防禦能力的侏儒吟遊詩人降b小調夜曲。他滿臉絕望地看著黑爵士的大錘掃過他的身體,原本以為自己就這樣捐軀疆場了,可出人意料的是,這柄比他身體大了足足有兩倍的大鐵錘居然從他身體裏輕飄飄地透體而過,而後兩個奇異的小字輕盈嫋娜地從他的頭頂騰空而起:


    閃避……


    侏儒族天生比其他種族高出的那15%的閃避幾率終於顯現了出來。


    這天大的狗屎運令夜曲得意忘形,侏儒吟遊詩人猛地大笑起來:“哈哈,你沒打著我……”


    “咣……”又是一錘砸下。降b小調夜曲歪著脖子吐著舌頭的屍體充分向我們表明了一點:僅屬於侏儒族的那隻有15%的好運這一迴沒能再次降臨到他的身上。


    兩個片刻前還是鮮活亂跳的生命,在不到三分鍾的時間裏就這樣橫死在我們麵前。他們屍骨未寒,眼中映射出對生命無限的留戀,直勾勾地瞪著我們,讓人很難不感到一陣發自心底的寒冷:死亡的行程竟是如此的匆匆,不會給任何人留下收拾行囊的時間。世上一切生靈天性中對死亡本能的恐懼瞬間落下,狠狠壓在我們的心上,一點點地摧垮著我們的意誌。在這一瞬間,我甚至無法分辨出哪一個才是令我感到害怕的真正原因:究竟是死亡本身,還是我心底對死亡無可奈何的恐懼。


    也許應該是後者吧。以我個人的經曆來說,死亡似乎就像是漫天諸神有時會突然降下的那陣蒙昧的黑暗,既不會讓人感到痛楚也沒有任何痛苦,隻不過是一種無意識的終結、一種完全的解脫,不過如此而已。而真正可怕的,卻是你自知必死,完全無力抗拒,卻又無法立死,而不得不安靜地等待,側耳傾聽死神的腳步一步步踱到你的背後,清晰地感受著死亡到來之前的每一寸絕望的寒冷。


    牆角的空間已經太過狹窄,我們僅存的三條生命已經擠成了一團,我的皮膚甚至能夠感受到他們身上冷汗散發出的陣陣潮濕,當半獸人術士丁丁小戈那慘綠色的腦袋砸的血肉模糊時,迸射出的血漿就密布在我們的頭頂,一刹那間,天空仿佛都被染成了慘淡的血色。


    “啊……”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得住這最後時刻令人窒息的恐懼,尤其當她還是一個年輕而又柔弱的精靈少女時。德魯伊女孩仙女下凡臉著地終於歇斯底裏地崩潰了,她徹底放棄了一切延緩性命的魔法技能,瞬間化身成一隻狂躁的黑熊,絕望尖叫著向步步迫近的黑爵士撲了上去。


    如果你無法承受等待死亡的恐懼,那就讓死亡來得更快一些吧。對於那些掙紮在死亡邊緣卻又無力擺脫的脆弱的生靈們來說,這或許是他們唯一能夠行使的選擇權了。


    對死亡的畏懼催發出了精靈少女血液中僅存的一點兇暴殘忍的因子,我看見一隻碩大的黑熊高高地撅著她那飽滿圓潤的臀部,扭著脖子、閉著眼睛,一隻手――對不起,是爪子――狠狠地揪著黑爵士的頭發,另外一隻爪子露出鋒利的指甲拚命撓著對手的臉和脖子,直到抓出累累的血痕――這種能在對手臉上直接反映出自己鮮明戰績的戰鬥技能似乎是這世上所有女性與生俱來銘刻在她們血液之中天生的天性,在我看來比熊型德魯伊那些“猛壓”、“拍擊”、“撕裂”之類的攻擊技能要可怕得多了。


    我相信這世上的絕大多數男性――尤其是已婚男性――都會讚同我的說法――雖然我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麽。


    仙女下凡這充滿了生命張力和暴力美學的最後一擊居然打出了暴擊加連擊的附屬效果,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戰果――黑爵士超過兩千點的生命在這扯頭發撓臉的亂舞絕殺技之下煙消雲散,這還沒有將撕裂效果造成的持續傷害計算在內。


    既便是這樣的損失,對於黑爵士登戈特而言也是微不足道的。在經曆了精靈族少女最後的瘋狂,並輕鬆把她解決掉之後,黑爵士又一次將她手中那對致命的死亡工具對準了我。


    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我微不足道的生命,這千萬生靈的世界,美麗而又神奇的法爾維大陸,和這場持續了兩百年的仇恨與戰爭。這世界最後一縷希望和拯救的火焰將會隨著我生命的流逝而熄滅,明天――不,也許根本不用那麽久,也許隻是下個小時、下一分鍾、下一秒鍾,為了偏執的報複而背叛了人類的黑爵士就將把已經完成了的亡靈毒素散播到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中去。


    死亡將會變成永恆嗎?無論是對於我們這些原本就脆弱地苟活著的原生者,還是對於那些一度能夠無視死亡存在的涉空者?那些溫暖而仁愛的神拋棄我們了嗎?拋棄這個他們一手創造出的花樣世界,任由它腐爛在毀滅者的手中?


    將死的人們是應當禱告的,可是,對於將會變成醜陋亡靈的我來說,這樣的禱告是否還有任何切實的意義?倘若我的屍骨注定背離我的遺願,成為加速毀滅這個世界的一具毒源,哪個神明又能夠拯救我的靈魂,讓我在亙久的亡者國度中永享安眠呢?


    我還應當反抗的,不是嗎?你管那叫最後的抗爭也好,叫絕望的掙紮也罷,我難道不應該像仙女下凡臉著地一樣,用盡我最後的一份力量,徒勞地給敵人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困擾,以此來彰顯我們作為一個生者的決心和意誌嗎。


    可是,當鐵錘那黑色的幽影在我的眼中越變越大、唿嘯的空氣中帶著金屬鏽蝕的嗅覺越來越濃重的時候,我還是退縮了。


    還記得嗎?我又一雙名叫“風精靈的足跡”的戰靴,它具有一種神奇的功效,能讓我瞬間離開原地。


    我終究沒有迎上去接受那場應當屬於我的死亡,而是避開了這要命的一擊。你也許會說這是因為怯懦,但我覺得不是。事實上,在我絕望如灰燼一般的意念中,死亡已經不再是件無法接受的事情,如果它無法避免,那麽來得早一秒和晚一秒對我來說意義實在不是很大。這是一個無意識的、無知覺的舉動,我隻是這樣閃開了而已,這動作是那樣的自然,就好像這一切都被寫進了小說裏,成為了白底黑字的文字,從來就應該如此。


    如果你一定要為我這樣做的行為下一個結論,那就把它看做命運的指引吧。冥冥中似乎確然是有這樣一種力量的,讓本該發生的一切發生,讓故事成為故事。


    我的閃避並沒有消除黑爵士的殺意,反而似乎讓她變得更急切。這個女人似乎打算將她對整個世界的仇恨都傾瀉到我的頭上,一秒鍾也沒有遲疑,嘶吼著翻身向我衝來。


    手起錘落,我左臂上的盾牌已經支撐到了極限,寸寸碎裂開來。它的耐久度已經不足三十點,能夠起到的防禦作用也隻剩下原先的三分之一了。


    雙錘橫掃過來,捶擊在我的肋骨上。我感覺自己被一座山峰撞倒了,頓時仰麵橫飛了出去。


    再落地時,我已經來到了塔樓另外一側的邊緣。這一側的牆壁都已經垮塌,大部分地方隻剩下了不到半人高的斷壁殘垣。在殘破的牆壁間隔,還有幾處參差的豁口,無遮無攔。


    我的背後正是一處沒有遮掩的豁口,高原的烈風獵獵襲來,拍打著我脊背上的鎧甲,發出“嘩嘩”的聲響,仿佛我正因將要降臨的死亡而顫抖。


    又一錘來到了。這是最後的一錘,我僅存的不足五十點生命力已經無力在承受這樣的重擊。就這樣了吧,我的生命到此為止了。


    我雙手一撐,整個身體從塔樓殘牆的縫隙間翻倒出去,躲開了這最後的一擊,向著地麵急速地墜下。


    如果摔成了碎片,屍體或許就無法被複原成腐朽者了吧。我想。


    從地麵吹來的風灌進我的口鼻,擠壓著我的肺葉,仿佛已經等不及我落地,想要在半空中就把我撕成碎片似的。四周的景物飛速地移動,凝結成大片冷峻的色塊,讓我無法辨認。我感覺自己已經進入通往死亡的垂直直達通道,不知道這樣強大的衝擊力夠不夠把我的靈魂摔進地獄十八層。


    前方,一到難以察覺的光環亮起,空間仿佛被偷偷撕開了一個小口,內中是無法言說的黑暗景象。大概,那就是死亡吧。據說,每一個死者在臨死前都會看見現世與冥界那個閃光的大門的。


    隻是這個大門不像我想象的那麽氣派而已。


    眼前猛地一黑。


    關門吧,我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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