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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拳賊與拳牧


    或許在每個人生命中,都會出現這樣一些窘迫的階段。在這些時候,你會忽然發現你已經做完了那些你能夠去做的事情;而你計劃將要去做的事情卻又過於艱難,憑你現在的能力,根本就無從下手。身處這樣的處境之中,你會覺得疲憊、厭倦,無所適從。你失去了近期的目標,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幹什麽,又應該去幹些什麽,隻能聽憑習慣的擺布,去過一種懶散無聊的生活。


    三十級正是這樣一個階段。


    在瓦倫要塞,我已經完成了所有自己能夠完成的任務,包括幫助商人從城外散居的一小撮狗頭人那裏奪還被搶劫的貨物,殺死一頭屢次傷人、血債累累的狂暴黑熊,幫助染坊的大嬸從野豬人聚集的營地中收集一些少見的鳶尾花……等等等等。


    我甚至還幫一位家庭主婦把她酗酒的丈夫從酒館裏揪迴了家。當然,你不能指望一個酒鬼懂得什麽叫做“禮貌”和“服從”,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我很有分寸讓他吃了一點小苦頭――嗯,好吧,我承認我並不是那麽有分寸,但他也僅僅是左肩脫臼、右腿骨折而已,並沒有什麽生命危險。


    我發誓我原本並不想這麽做的,可是當你一個醉漢揮舞著鐵棍向你撲來的時候,你不大可能有第二種選擇。我相信無論是誰,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做出和我一樣的決定。


    最讓我鬱悶的是,那個可憐的主婦看見她的配偶被我“說服教育”之後的景象,居然立刻改變了立場,轉而心疼起她的酒鬼丈夫起來,完全忘記了原先她滿臉怨恨地哀求我幫助她的丈夫戒除酒癮的事情。這個出爾反爾的女人兇悍地拎著大笤帚,將我趕出了家門,還好她沒有忘記把我的報酬――一枚可以增加二十點生命的白銀戒指――扔到我的麵前。


    在做完了這些事情之後,我的任務欄中還剩下這樣幾條記錄:


    “士兵的發現”:佩克拉上校的一名親兵在一次外出偵查時失蹤了,他最後一次發迴的消息表明他正打算潛入烏齊格山腳下的一處廢棄的林間陵寢中,上校猜測他或許發現了什麽秘密,希望有人能找到他;


    “失蹤的獨子”:瓦倫要塞檢察官法賽利先生的獨子小菲利在前往烏齊格山的一次郊遊中失蹤了,這也是最近幾個月來這一地區發生的第九起遊人失蹤案件,傷心欲絕的父親希望我能幫助他尋迴已經失蹤了兩天的孩子;


    “血族之牙”:一些血族在烏齊格山腳下的林間陵寢中建立起了一個秘密的據點,這些墮落的生物原本應該隨著枯萎之地的消亡而一同離去,它們在這片大陸上已經失蹤了近兩百年,誰也不知道這些墮落者是如何出現的,找到他們,把二十顆血族的牙齒交給城防巡邏官蒙太拉爵士;


    “失落的聖典章節”:在兩百年前對抗末世君王的戰鬥中,瓦倫要塞神廟中記錄神諭的聖典曾被破壞,失落於烏齊格山的戰場上,這兩百年來,聖廟中的僧侶們一直不曾停止過尋找,希望能夠將失落的聖典章節補充完整,他們相信在林間陵寢的墓穴中會有所發現;


    除此之外,在兩百年前的那場慘烈的戰鬥中,無數抗擊末世君王的勇敢戰士們英勇地戰死在烏齊格山中,他們的屍體雖然被埋葬於林間陵寢之中,但靈魂卻受到了“誅心者”達倫第爾和他的爪牙們的詛咒,無法得到死亡的拯救,隻能以惡靈的形象在山林中遊蕩,我必須擊敗起碼九個這樣的“受詛咒的戰魂”,證明自己具有一顆真正的英勇之心,我的戰士訓練師才願意傳授我更精深的戰鬥技巧。


    很顯然,這些任務都指向了同一個目標,那就是烏齊格山腳下的那處林間陵寢,而這就是我的問題所在了。


    我曾經試圖一個人溜進林間陵寢,但事實證明這種行為是一種愚蠢的勇敢。血族在這裏建立據點的傳聞是可靠的,因為就在陵寢之外,徘徊著許多麵色蒼白、瞳孔發灰的“血族後裔”,這些三十級左右的(狂暴)級別的人形怪物有著普通人無法比擬的巨力和速度,雖然他們赤手空拳,可強悍的身體、鋒利的指甲與嗜好鮮血的牙齒卻足以讓他們成為難以應付的對手。而且和所有缺乏騎士精神的無恥兇徒一樣,這些完全喪失了人性的人形怪物在戰鬥時總喜歡一擁而上,讓人根本無法對付。


    雖說真正的勇士,絕不會因為敵人數量的增加而喪失勇氣,但如果你明知道前方是死路一條還要不知死活地逞兇鬥狠,那恐怕要失去的就不僅僅是勇氣那麽簡單了。


    所以,一場緊張激烈的追逐戰在蔥蘢寂靜的山林中上演了:一個衣冠不整的三十級人類戰士,狼狽不堪地在山林間逃竄著,他腰帶上拴著劍鞘的帶子已經被撕裂了,劍鞘長長地拖在地上,磕著樹根與山石,發出倉皇的“突突”聲響。在他身後,足足有二、三十個黑衣男子正馬不停蹄地向前追襲,這些黑衣人麵色陰沉、隊列整齊,所經之處塵土飛揚,猶如平地卷起一道煙波,看上去倒也蔚為壯觀。


    事實上,這種讓人毫無尊嚴感可言的逃亡在我身上並不止發生了一次,我嚐試了許多種辦法,從各個方向試著潛入陵寢,可沒有一次成功過。那群死纏爛打的活死人機警得像一群嗅覺靈敏的獵狗,除了一身的傷疤和快被扯成破爛了的護具,他們什麽也沒讓我得到。幸虧這些被血族控製著的變異人類對於陽光有著特別的懼怕,無法邁出叢林的密影之中,否則這場你死我活的馬拉鬆長跑還不知要持續多久。


    可想而知我這時候有多麽的懊惱和沮喪。為了完成這些任務,我光花在修理裝備上的錢都差不多有一枚金幣了,可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進展,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始。這是我第一次在完成任務時經受這樣的挫折,深深的挫敗感把我的心嚴嚴實實地包裹住了,我直覺得心裏憤懣難當,胸口淤積的煩躁令人窒息。我真想把這些難為人的差事拋到腦後,再也不去想它們算了;可如果就這樣認輸,又覺得好像是被什麽人用卑劣的手段擊敗了似的,讓我感到非常的屈辱不服。


    更何況,完成這些任務的報酬還十分豐厚,一些小小的貪欲又讓我多了一條堅持到底的理由。


    我又重新翻開了任務筆記,盯著“報酬”這一欄看了許久,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直麵慘淡人生的勇氣……


    “你這個瘋子,什麽時候才能學會像個正常人一樣思考啊?你要想死就去死好了,不用臨死還要把我拉著墊背吧!”就在我正醞釀情緒、準備再一次挑戰林間陵寢這一挫折教育的現實課程時,一個似曾相識的粗獷聲音忽然從我的身後不遠處傳來。


    “好啦好啦,不要那麽激動。殺人殺累了,看看靚麗的死神妹妹也不錯啊,勞逸結合嘛!”緊接著,另外一個聲音從同樣的方向飄來,聽起來也讓我覺得親切熟悉。


    “結你個大頭合啦!我們已經死了第五次了,光跑屍體就跑了兩個多小時,哪裏還用的著怪來殺,我們自己累都要累死了!讓你他媽的死神妹妹見鬼去吧――呃,那個,她本來也就是個鬼啦――她那張臉再漂亮也不能當信用卡來刷啊,現在我們可是連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你說我們怎麽才能去修理這些裝備?”


    “啊,這麽說我們變成現在這個處境是怪我了?用不用讓我提醒你一下是誰把我們的錢弄沒的?如果不是你這個拙劣的笨賊,我們至於連修裝備的錢都湊不出來嗎?”


    我轉過身,看見那兩個正吵得不可開交的身影。一個長著獠牙、大腹便便的綠皮半獸人胖子,正衝著自己身前的小個子紅須矮人大發雷霆。他異常費力地彎著腰,把自己的肚皮擠成一個滾圓的球體,看上去就像是一隻碩大的歪嘴葫蘆。


    “長三角?”我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曾經與我一同消滅劍齒山強盜的半獸人遊蕩者――無論走到哪裏,這個身材超標得異乎尋常的遊蕩者都是讓人很難忘記的異類。而與他吵鬧不休的,則是同樣曾與我並肩戰鬥過的、勇猛無畏的矮人“狂暴牧師”長弓射日。


    “傑弗裏茨?基德!”聽見我的喊聲,他欣喜地發現了我的存在,立刻停止了爭吵,熱情地向我打著招唿,“真巧啊,你也在這裏。昨天妃茵還說起過你呢。”


    “是啊,好幾天都沒看見你了。剛才我還說,要是能找到一個像你這樣盡職的戰士就好了,我也不用打得那麽費力。”長弓射日見到我也異常高興。


    “嗨,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像他這樣盡職’?像你這樣搞不清狀況地死纏爛打,魔法用完了就直接躺在地上挺屍,你又盡了什麽職了?”


    “那也比某些近戰職業的廢物強,一遇到危險就隻知道逃跑,把我這個布甲的法係職業扔在前麵頂怪,簡直是劣跡斑斑!”


    “我那是戰術,戰術你懂嗎?我們是文明人,不是茹毛飲血的原始人!”雖然我並沒有強烈的種族意識,但是我必須承認,看著一個粗野狂放的綠皮半獸人掐著一個矮人的脖子大聲宣稱他是“文明人”,這確實讓我覺得有些古怪。


    “你文明個屁啊,懦夫,就連地下道裏一級的老鼠也比你勇敢。”


    “啊,你說什麽?你這個心理變態的殺人狂!”


    “你才是行動猥褻的膽小鬼!”


    “頭發長在下巴上的笨蛋!”


    “一身帶狀皰疹的呆瓜!”


    “無膽匪類!”


    “戀屍癖!”


    “莽夫!”


    “逃兵!”


    “矬子!”


    “癡肥!”


    ……


    這兩個人越說越激動,咬牙切齒地相互盯著。忽然,他們仿佛同時想起了我的存在,長三角把臉轉向我:


    “嗨,傑夫,我們有些私人問題要處理,你稍等一下,等我把這個笨蛋活埋了再和你說話。”


    “對,沒什麽大不了,隻需要幾分鍾就可以了,在我們倆聊天之前,讓我先把喜歡饒舌的閑雜人等清除掉再說。”長弓射日也十分友善地對我笑了笑。這一刻,他們兩個人的表情春光明媚,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和煦笑容。


    下一刻,兩個互不相讓的家夥已經捋起了袖子,殺氣騰騰地滾在了一起。


    這純粹是一場毫無藝術含量可言的爛架,肥碩的半獸人死命揪住矮人的胡子用力撕扯,把長弓射日那張古板嚴肅的臉孔一會兒拉成一張長條,一會兒又搓成一團肉球。而矮人牧師也徹底放棄了自己身為一個施法者的自覺,將矮人族彪悍驍勇的性格展現得淋漓盡致,一拳一腳都往長三角的下三路用力招唿,其中的卑劣手段就請恕我無法一一盡述了。


    哦,原來空手肉搏還可以這樣陰險的,長三角捂著下身直跳腳,我想他一定很疼。我心有餘悸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褲子,直覺得褲襠裏涼颼颼的――幸虧和長弓射日打架的不是我。


    直到這時候,我才發現他們倆的裝束是多麽的狼狽:長三角身上的一件硬皮甲被扯得支離破碎,腰間的束帶從中間斷裂開來,頹然無力地搭在兩邊,已經無法再履行捆紮衣物的職責――好在他的大肚皮飽滿圓潤、彈性驚人,足以支撐他的褲子不會脫落。一把斷了柄的單手戰錘鼓鼓囊囊掛在他的腰間,旁邊是一把怎麽看都像是廢鐵片的匕首――我曾經見過這把兇器是如何在別人的要害處逞威的,可現在隻怕拿它切麵包都力有未逮。


    長弓射日的情況就更糟糕了,他左腳的鞋子完好無損,但右腳的鞋子前端卻裂開了一個好大的缺口,鞋底垂頭喪氣地耷拉在地上,他那支名為“雙截棍”的奇異法杖已經斷成了兩截,分別攥在他的兩隻手中,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至高神達瑞摩斯信仰的傳播者,倒像是一個風格狂野的鼓手。


    難怪他們選擇用這樣沒有格調的方式來解決紛爭,失去了趁手的武器,你根本不能指望他們能像往常一樣用華麗的招式來擊倒對方。我無奈地看著兩位傑出的冒險家行跡無賴地向對方揮舞著拳頭,每一擊隻能強行扣除對方一兩點生命,而他們生命減少的速度甚至還比不上自然恢複的速度。


    我覺得如果放任他們這樣醜陋地毆鬥下去,恐怕直到眾神降世的時候也決不出一個勝負來了,而旁邊還有不少好事者發出陣陣驚唿:


    “啊,拳賊和拳牧,這是全新練法嗎?”


    “都給我停手!”就在他們再一次想要撲到一起的時候,我及時地衝到了兩個人的中間,一手一個地把他們分開――我身上的裝備增加的屬性足以支持我徒手製止兩個近乎裸奔的肉搏者。


    “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衝著他們倆大叫著:“你們倆看起來活像是剛從墳堆裏麵爬出來似的。”


    “算你說對了……”長三角沮喪地擺放了擺手,“……我們倆確實剛剛複活……”


    “而就在複活前……”長弓射日補充說道,“……我們也是在墳堆附近轉悠的……”


    “……我們去了一趟林間陵寢……”


    我想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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