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雪片透過窗縫撲了進來,吹得陳知善直打哆嗦,他半垂著頭,小心翼翼地看向負手立在窗前的謝滿棠,小聲道:“那妖道真是騙人的嗎?”


    謝滿棠迴過頭來溫和地看著他:“不然你以為安怡真的和他說的一樣?你這一生中可遇到過這樣離奇的事?她和你打小一起長大,若真是妖孽,你能一點不清楚?”


    陳知善裹緊身上的被子,低聲道:“我也覺得是這樣,可是他一直不停地說,反複問我當年是怎麽從雪地裏救起安怡的……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好像嘴不受我控製……”說到這裏,他眼裏再次露出那種恐懼害怕的神色,緊緊攥著被子微微發起抖來。


    謝滿棠很耐心地寬慰著他:“那妖道給你用了迷藥,你自己就是學醫的,應當比我更知道這些迷藥的厲害。”再次加重了語氣:“若安怡真的有問題,你師叔祖難道看不出來?”


    陳知善的情緒漸漸平定下來,疑惑地道:“可是安怡和玄一真人並沒有仇……”


    謝滿棠笑了笑:“玄一真人是張欣請來的,張欣肯定和你說安怡害了她,還不斷地挑唆你仇恨憎惡安怡,讓你相信安怡對不起你,是不是這樣?”


    陳知善不能否認,羞愧地低下了頭。


    “你可以問問陳喜和你父母親,你出事後張欣是怎麽挑唆他們去安家鬧騰的……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麵,你得透過表麵看到內在,誰會和你說他是壞人呢?壞人當然都是別人,自己才是好人……”謝滿棠的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讓人不知不覺就聽信了他的話,陳知善傻傻地聽著,情不自禁地點了頭。


    “你師叔祖過世了,安怡一直守在靈前,不好來看你,特意讓我給你帶了些東西過來。”謝滿棠掏出一隻荷包放在床旁的小桌上,和陳知善告辭:“讓你離開,不是安怡的意思,是我的意思,這京中的險惡之處你大抵也明白些了,或許江南更適合你。”


    麵前的男子身材頎長,生得漂亮卻又不失陽剛,收斂了平時的冷硬張狂後看上去更像個特別能依靠的長兄良友,他還位高權重,心細如發……這樣的人總是不知不覺間就讓人自慚形穢,陳知善心情複雜地目送謝滿棠出了門,探手打開了荷包。荷包裏除了裝著一張大麵額的銀票外,另外還體貼地放了幾張小麵額的銀票,不多不少,剛好夠他在江南安個家,開個醫館,置些田地。


    陳知善捂著臉無聲地啜泣起來。


    陳喜緊張地走進來道:“公子,可是那個人又欺負你了?”


    陳知善搖頭:“不是,是突然間覺得從前過得太過昏噩,白活了。”


    陳喜無言以對,半晌方道:“這樣大雪的天,您的身子也不好,冒雪趕路實在是太過強人所難。不如咱們去找吳姑姑吧,讓她……”


    陳知善語氣堅定地道:“不,就是明天走。我這些年不懂事,也不知道孝順父母雙親,讓他們白疼了我一場,此去江南,正好好好陪陪他們。”上次他去見安怡時就已經決定要走的,後來意外遇到玄一真人沒能走成,險些把命丟了,既然這次有人幫他鋪路,那他就走吧,還停留耽擱什麽?


    陳喜還想說什麽,但看到陳知善堅定的神情,便道:“總之不管公子要去哪裏,小人都陪著您就是了。”


    潘氏和陳老爺互相扶持著走進來,潘氏哭得滿臉是淚:“我的兒,你能這樣想就太好了!咱們去了江南後,托人給你好好尋一門親事,咱們一家子安安生生過日子,再也不要分開了。不然叫我和你父親怎麽活?”


    陳老爺也感慨得很,欣慰地拍了拍陳知善的肩頭:“好好歇著,明日還要趕路呢。”


    陳知善聽話地躺下去,有些悵惘地想,就這樣吧,安怡,從此山長水闊,再不相見。


    安怡把一盤剝了皮的紅薯恭敬地供在叩真子的靈位前,另外又斟了一杯十年的佳釀,吳菁立在一旁看她做完這一切,輕歎一聲,道:“你師叔祖生前活得暢意,並不在乎死後這些東西,明日你抽空和我去看看你師兄吧,他並不是真的恨你要害你,而是中間有人挑唆。”


    “我知道。我明日一早起來就跟著師父一起去。”安怡乖巧地扶了吳菁坐下,含笑道:“師兄能平安歸來,我心裏總算是放下一件大事了,若是明日能和他把中間的誤會說清楚,那是再好不過。”畢竟這麽多年的交情,不容易,能不做仇人,能做到心中無恨無怨,她是求之不得的。


    “不要去了,他明日一早就要去江南。”謝滿棠大踏步走進來,肩頭上堆積的雪花已經浸濕了玄色的貂裘大氅,他卻毫不在意,隻顧神情專注地看著安怡,“雪大天冷不好走,流民也多,路上不太平,我讓我府裏的人提前往江南友人家裏送年貨,順帶送他一家子,總會保得他家平安。”


    走了也好,陳知善的性子實在是不適合在這京中居留。若他隻是個尋常小大夫也就罷了,偏又牽扯上了安怡和謝滿棠這些人,別有用心的人太多,他留下來遲早都會出事,下一次就不會有這樣幸運了。與其讓他和安怡徹底成仇,不如留得一線,日後才好再見麵。吳菁讚同地道:“公爺做事細致周到。”


    謝滿棠難得謙虛了兩句:“隻要姑姑不要覺得我自作主張,太過霸道就好。”


    吳菁搖搖頭,佯作歡喜地道:“哪裏會?江南是個好地方,我也很多年沒去了,將來我送師叔歸山以後,正好去江南遊曆,會一會那邊的老友。”雖是如此說,陳知善始終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心裏牽掛,就想要去搜羅點家底給陳知善捎帶去,便托辭去了後頭。


    安怡見著謝滿棠仍然有些不能言說的複雜心情,下意識地不想和他獨處,便道:“好歹師兄妹一場,當年師兄他對我也是很照顧的,我去尋些錢財給他送過去。”


    謝滿棠並不阻止,等她走到他身邊時才抓住她的手,低聲道:“我已經替你給了,盡夠他一家子人過日子的,你若再尋了送去,豈不是穿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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