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見高尚儀的神色不似作偽,心中難免淒涼,強笑道:“快別嚇我了,你不是說將來要去我家,讓我養你的麽?皇後娘娘也早就把你交給我了,如今娘娘不在了,你就是我的人,我說什麽你要聽。”言罷不理高尚儀,埋頭替她處理傷口。


    高尚儀笑道:“我成了這個樣子,當然強不過你。但我可以不吃不喝。”


    安怡不由大怒:“輕賤自己的生命很體麵嗎?你爹娘生你養你就是為了讓你輕賤自己的?”


    高尚儀微笑著靜靜地看著她。


    安怡說不下去,傷心地背過了身。宮人聽見響動湊過來問:“小安大夫怎麽啦?”


    安怡很兇地吼迴去:“沒見我正忙著嗎?沒叫你們不要過來煩我!”


    宮人唬了一跳,趕緊躲了出去。


    安怡繼續哭。高尚儀耐心地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道:“小安你不要哭,皇後娘娘有話要留給你,皇後娘娘說,棠國公不錯,你們一定會白頭偕老,恩愛如初的。”


    安怡覺得兩輩子的眼淚都在這一刻流幹淨了。


    高尚儀道:“你別哭了,皇後娘娘走得很輕鬆。”壓低了聲音道:“五殿下跟著皇後娘娘一起走了。”


    安怡瞪大眼睛看著高尚儀,難不成剛才高尚儀私底下和連太後說的就是這件事兒?五皇子跟著梁皇後一起走了,那是?


    高尚儀的眼睛裏閃著快意:“欠了債的總要還迴來,她從皇後娘娘身邊奪走了七殿下,如今她就該把五殿下還給皇後娘娘。一命抵一命,倒也公平,原本娘娘也沒想做到這一步,她卻要自己找死送上門去,那就怪不得人了。皇後娘娘為天下蒼生除掉這個禍胎,也算是積德……”


    高尚儀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沉沉昏睡過去。安怡替她把傷口處理好,再交代了宮人注意事項,便退了出去。


    當時的具體情形她已不可知,但梁皇後的確成了贏家,黃氏欺負梁皇後病重無援,卻沒想到會折在梁皇後手裏——隻要有五皇子在,黃氏就可以擁立他並名正言順地為家族謀取更多利益,現在沒了五皇子,打仗都要少了很多借口,剩下的就是明目張膽的謀反。


    皇帝是一定不許五皇子活下去的,但皇帝是仁君明君,當然不能親自動手滅了自己的兒子,否則難免被人詬病不仁慈,梁皇後此舉可算是替他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如此,皇帝想不感激梁皇後都難。那麽接下來,梁皇後已經衰亡的母家就會贏來一輪新的機遇。


    所以梁皇後這算是求仁得仁?這一夜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安怡的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風從坤寧宮的方向刮過來,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灰塵味道,宮人們忙著收拾亂糟糟的庭院和宮室,命婦們三兩成群湊在一起低聲說話。看到安怡出來,眾人皆都麵色古怪,太後的弟媳婦永昌侯夫人最先和安怡打招唿:“小安大夫忙了一夜,想必很累吧?”


    安怡謙虛道:“我人年輕,也沒什麽。”


    “多謝你昨夜又救了太後娘娘,我們全家都感激你。”永昌侯夫人自然而然地走上前來牽著她的手:“還要恭喜你,聽說令尊活著迴來了,此時聖上正在南書房裏召見令尊。”


    這個消息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安怡垂著眼微微一笑:“托眾位的福。”


    “才傳來的消息,黃氏反了。”永昌侯夫人低聲說完這句話,又笑了起來:“你可算是苦盡甘來了。早就聽說令堂入京,早就想要見一見。可惜你前一向太忙,我也不好就這樣找上門去。待此間事了,少不得要請令堂令弟一起上門做客。”


    對於他們這一家子人來說,事情到了這裏應該算是塵埃落定了吧?安保良升官是一定的,連帶著他們一家子都要受尊重些,所謂水漲船高就是這樣的道理。從前她是憑借著手中的針和連太後的勢才讓永昌侯府接納了她,並將她推介給京中眾權貴,彼時眾人雖然表麵上接納了她,實際上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的。現在她才是依靠自家人的勢真正得到了這些人的認可。薛氏和安愉會很需要這些人際交往,特別是將來安愉長大成人後,今日這些人際關係就會成為他的助力。


    安怡慎重地點頭應下:“夫人待我有提攜之恩,我們是一定要上門拜見的。”轉眼瞧見張欣之母阮氏跟著幾個命婦站在一旁,目光閃爍地看著她,便朝阮氏微微頷首,露出一個有些囂張的笑容來。有仇不報非君子,既然有機會囂張,為什麽不囂張一下?


    阮氏眼皮一跳,扭曲了一張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臉。


    永昌侯夫人順著安怡的目光看過去,會錯了意:“那是張尚書夫人,也就是那位田大奶奶張欣的生母,既然碰著了,那就過去打個招唿吧。日後少不得經常會麵,弄得太僵不好。”她還記著張欣和安怡在永昌侯府因為寶縣主發生矛盾的事。


    永昌侯夫人是好意,安怡當然不會拒絕,從善如流地跟著她走了過去。阮氏不期她二人會直接走過來和自己打招唿,想給安怡臉色看卻要顧忌永昌侯夫人的麵子,但要不給安怡臉色看,又著實咽不下那口惡氣去,索性無視安怡,隻管和永昌侯夫人說話。


    其餘幾個命婦本就與阮氏交好,見她如此,也不好貿然和安怡親近,都各找借口躲了開去。


    安怡也不見尷尬,靜靜地站在一旁,隻當是全了永昌侯夫人的麵子。果然永昌侯夫人生了氣,也不和阮氏多說,不鹹不淡地道:“看來我是老了,懂不得這些人情世故。原本想要讓年輕姑娘跟著你們學學,你們卻要藏私。”


    阮氏賠笑道:“夫人這是說什麽笑?我們還要和您學呢,您倒這樣的謙虛。”說話間,又見安怡輕飄飄一眼瞟過來,目光裏的不屑與輕蔑露了個十足十,不由氣得一陣內傷,語氣也幹澀勉強起來。


    永昌侯夫人察覺到了,越發不高興,安怡適時把她拉走,拿話去寬慰她,永昌侯夫人冷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等會兒看她們還笑得出來麽?”


    話音未落,就聽兵器撞擊在鎧甲上的聲音驟然響了起來,一隊羽林衛快步走了進來,當頭的正是謝滿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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