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監陪著笑,道:“底下人就是這樣傳說的,聖上已經重賞了田禦史,叫把他剛才作的詩詞拿來看,又問了時事,田禦史應對很是得體,聖上盛讚了他。都說田禦史這就要得重用了。”


    連太後不置可否,問道:“皇帝可迴來了?”


    劉太監笑道:“迴來了,這會兒在養心殿裏歇著呢。朱院使並陳院判都去請過了平安脈,並無大礙。”


    連太後就道:“我去瞧瞧皇帝。”轉頭看著安怡:“你今日也受驚了,就不必迴去了,省得嚇著你病重的老祖母。你原來住哪裏的還去住哪裏,叫個人去給你家裏送個信。”


    安怡連忙謝恩。


    養心殿內,黃淑妃披頭散發地趴在龍榻之前,一手抓住皇帝的手,一手扯著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抓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聖上,就算妾有多少不是,皇後也不該當著闔宮的人這樣的打罵妾,還有貴妃,不分青紅皂白就拿了妾宮裏的人去威逼打罵,不知是想要問出些什麽來?居心實在叵測!那安怡不過一個小小的醫女,僥幸得了母後的青眼,就敢目中無人,妾難道教訓不得她?”


    “皇後放著病不養,急匆匆地趕到梧桐宮裏一不問事由,二不按規矩,那樣的淩辱妾,妾不服,妾不服!皇後說妾陰毒,不配為人母,妾倒罷了,但兩個皇兒的臉麵往哪裏擱?聖上難道看人還沒她準?貴妃跋扈,皇後妒忌,這是不把聖上放在眼裏心上……”


    皇帝仰麵躺在枕頭上,麵無表情地閉眼假寐,聽到這裏,勃然變色,猛地一摔手,直身坐起,鐵青了臉瞪著黃淑妃,咬著牙道:“住口!皇後也是你能說得的?馬師曾!馬師曾!”


    黃淑妃大吃一驚,往後一仰,半躺在地毯上驚愕地看著皇帝,不敢相信她吃了這樣的大虧,皇帝不但不為她出頭,不肯寬慰她一二,反倒發作於她。


    皇帝說了這幾句話,猶自覺得不夠解氣,想要再多罵幾句,卻想起了飛龍關黃氏的十萬雄兵,就又覺得心裏更堵了幾分,見馬師曾埋首疾步趕來,便指著黃淑妃冷冰冰地道:“黃妃禦前失禮,宜禁足反思,再著貴妃前去教導宮規,什麽時候學好了,就什麽時候再出來!”咬著牙:“若是學不好,就不必再出來了!”


    黃淑妃眼前一黑,搖搖欲墜。她入宮多年,都是被皇帝捧在心尖尖上的人,風光又靚麗,皇後不理事,貴妃謙讓不出聲,差不多就是隨心所欲,皇帝這樣訓斥處置她,還是第一次。教貴妃去教她宮規,她還有什麽臉麵可言?


    馬師曾陪著笑,上前去請黃淑妃:“娘娘請吧。”


    黃淑妃不管不顧地大哭起來,膝行上前抱住皇帝的腿不放:“聖上,聖上,是妾錯了,妾不該恃寵生驕,妾不該不敬皇後,妾不該嫉妒貴妃,妾錯了,但卻是因為妾心裏眼裏全是您啊,聖上……”她哭得淒慘,卻不見醜樣,整個人猶如一朵鮮豔的海棠掛了清晨的露珠般楚楚動人。


    皇帝沉默地看著黃淑妃。正如他對黃淑妃防範大於憐愛一樣,他也很是懷疑黃淑妃的話和情態裏有幾分是真的。


    黃淑妃以為他心軟了,連忙哽咽著抹淚求饒,卻聽連太後在門外冷笑道:“好個禍國的妖妃!皇帝才受了驚嚇,她不思伺奉寬慰,卻在這裏吵嚷不休;皇後病重,她卻當眾淩辱皇後;貴妃辛勞,她半點不敬貴妃,想罵就罵;老婆子難得遇著個好大夫,她卻半途截人,折辱打罵安怡,這是想要做什麽呢?這真是比之前朝的韋庶人也差不多了。”


    如果是其他人說了這個話,黃淑妃可以反咬一口說是居心叵測的挑唆,偏偏說這話的人是太後,於是就句句都是誅心之語了。總不能叫皇帝為了宮妃和親娘翻臉吧?不然外頭大臣可有說法了。


    黃淑妃雖然驕橫,卻不是笨人,眼見皇帝臉色晦暗難明,驚覺自己今日動了安怡正是走了一步大大的臭棋,隻好大哭著用力磕頭:“妾思慮不周,妾錯了,妾有罪,聖上是妾的天,太後娘娘更是妾的婆母,太後娘娘饒命……”語無倫次:“妾這就去給皇後磕頭賠罪,給安怡賠禮。”磕頭磕得太猛,咕咚一下暈死過去了。


    這種把戲,連太後看得太多了,無動於衷地道:“黃妃是越活越迴去了,我看,沒學好規矩之前,五皇子和七公主不必去給他們母妃請安了。免得好好的孩子都給教壞了。依著我看,皇後端淑,又病中寂寞,不如把人領到坤寧宮去。”


    對於宮妃來說,皇帝的情愛不過是露珠,兒女才是終身的依仗,被奪了兒女的宮妃,簡直比死還要慘。連太後點中了黃淑妃的死穴,黃淑妃的眼珠子在眼皮下動了動,一雙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正忍不住想要跳起來抗爭,就聽皇帝啞著嗓子道:“朕累了。”


    黃淑妃略鬆了口氣,僵硬的身子放鬆了些,又聽太後道:“不過皇後病重,也不曉得有這個耐心沒有。”皇帝沒有吱聲,就是表示不讚同。黃淑妃逃過一劫,整個人都軟成了一灘泥,心頭的恨意卻是越盛,陷她於這般境地的正是安怡那個喪門星掃把星。等她挺過這一關,安怡且瞧著!


    真不愧是將門虎女,磕頭磕成這樣也沒真的暈死過去。皇帝輕蔑地瞥了眼黃淑妃額頭上青紫的腫包,黃家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馬師曾悄無聲息地著人把黃淑妃抬了下去,殿內隻剩了連太後和皇帝母子二人。


    連太後走到榻邊坐下來,將手按上皇帝的額頭,覺著不燙才滿意的收迴手,道:“剛聽底下人說起時,我差點背過氣去。你這麽大的人了,怎麽就這樣不小心呢?”


    皇帝笑了起來:“是兒子的不是,但兒子哪裏就這樣不中用了呢?”


    連太後也笑了,歎道:“一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不容易。”


    最知道自己的,還是親生母親。皇帝頗為動容,拉住連太後的手,低聲道:“娘也不容易。”


    連太後道:“皇後也不容易。”


    皇帝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轉開目光道:“朕與她已是覆水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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