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請坐,實在不巧,我最近已經不輕易出門給人看病了。除非是危急得挪不動的重病患。”安怡強迫自己把緊緊掐著掌心的手指放鬆開來,垂下眼緊緊地攥住了茶杯。茶是才泡的,很燙,握在掌中卻令她感覺不到絲毫痛意。她很想撕開麵前這張惡心的皮,質問他為什麽,再如同謝滿棠所愛的那道“梳洗”之刑一樣,將麵前的惡心東西梳成一絲一縷的爛肉,讓他嚐一嚐她所嚐過的那些苦和痛。


    田均有些傻眼,他實在沒想到安怡會拒絕得如此幹脆利落。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試圖說服安怡:“小安大夫興許還不知道拙荊是誰,她其實與您見過好幾次麵,也是相談甚歡的。”


    安怡抬起眼來看著他,似笑非笑地道:“是麽?既然如此,我更歡迎她來這裏了。”


    不知何故,田均總覺得安怡的眼睛裏帶有一種能看穿他的嘲諷意味,他很不自在地錯開眼,十分艱難地道:“拙荊的病情也算得是很危急了,實在不適合出門求醫。”


    安怡一本正經地問道:“她臥床不起了嗎?挪動有生命危險?”


    “這倒不是。”田均的鼻尖浸出了一層細汗,幹脆挑明白了:“其實就是那日與小安大夫一同去安侯府赴宴歸來後,她手上、臉上就起了無數的紅疙瘩,奇癢難耐,現在已是不能見人了……”又咬咬牙,“拙荊就是人稱田大奶奶的張氏。”


    “哦,原來是她。”安怡恍然大悟,總算是熱情了幾分:“田大人不早說,是我失禮了,隻把你當成了尋常求醫的,慢待了朝廷命官。”說著就要給田均行禮,田均哪裏敢受她的禮,忙讓過了,道:“都是熟人,還請小安大夫幫幫忙。”


    安怡搖頭:“不成。”


    “何故?”田均的心一沉,莫名又有些相信張欣的話了,就是安怡下的手,所以安怡當然不肯出手去救張欣。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張欣在仕途上對他助益良多,他當然不能輕易失去這張有力的牌。試想,一個完全毀容不能見人,不能出門交際的張欣對他能有多大作用?


    田均自問是個能伸能屈的男兒漢大丈夫,當即就起身再給安怡行禮致歉,十分誠懇地道:“拙荊早年頗多坎坷不幸,才養成了古怪的性子,若是她之前有對不起小安大夫的地方,還請您看在我的麵上,莫與她計較。”


    你的麵子值幾文錢?張欣早年頗多坎坷不幸?若有人信了此話,真正坎坷不幸的人可要氣得從墳墓裏爬出來了。安怡微笑著讓開去,表示不敢受田均的禮,和氣地道:“田大人言重了,我不是那麽小氣的人。我不應您,是有緣故的。”


    田均對安怡所表現出來的態度還是滿意的,見她如此說道,少不得多問一句:“還請您不吝賜教。”


    安怡笑道:“您知道,我最擅長的是針灸急救之術,並不擅長與人治療皮膚上的毛病。雖說病急亂投醫,但也要對症才是,您不妨去請太醫院楊太醫,他對於這方麵可是行家裏手。”


    田均不好告訴她,他第一時間請的就是楊太醫,但楊太醫開的藥並無作用,這事兒明說出來就是得罪人。隻好含糊道:“楊太醫這些日子沒有空,一直沒找著人。”又做了他自認為最好看最迷人的姿勢懇求:“小安大夫您也別太謙虛,誰不知道莫五公子就是您治好的?”


    “莫五公子的情形與這個不一樣。”安怡微笑著,看戲一樣的看著田均,真惡心啊,文弱風流不及莫天安,妖孽陽剛不如謝滿棠,驕傲燦爛不如黃昭,親切謙和不如陳知善。還敢做出這樣自以為是的肮髒姿態,是當她沒見過好男人呢,還是以為是個女人都會對他感興趣?


    田均見她一直笑看著自己,不由越加溫潤的笑了:“怎麽不一樣?您若不愛黃白之物,我家雖不富有,但上好的古墨、古畫也還是有幾件的。”在他看來,都是皮膚上的問題,怎麽就不一樣了?她能給莫天安看得,當然也能給張欣看得,這樣的推三阻四,無非就是拿捏架子而已,隻要許以重金打動了她的心,還有什麽不能答應的?


    安怡輕輕勾起唇角:“我不缺錢,也不愛附庸風雅。太後娘娘雖說不許我輕看自己,但侯府請醫,我不好不去。此外,尋常病患隻有危急得很的我才會上門診治。倒不是拿大,隻為分身乏術,一不小心就會得罪人,隻好定了這個不成為文的規矩。”也就是說,人家是侯府的嫡出公子,貴妃的親弟,人家請我上門去瞧病,我當然不好不去。你們家呢?你隻是個七品小禦史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麽。要麽你就讓張欣親自上門來求醫,要不就去找別人。


    田均聽懂了這話,頓時無地自容,頗有些羞惱,想就此拂袖而去,卻又實在別無他法,更知道張欣一定不會親自上門來求醫的,隻好厚著臉皮道:“小安大夫實在忙不過來,我也不能強人所難。不知您可有什麽合適的大夫推薦?”


    果然為了前程,什麽臉麵都可以不要,一個本來就沒有心的人,何必與他講心?安怡至此再也沒有想質問田均的心思,爽快道:“了然大師或可有辦法。他這方麵比我強得多。”


    田均被拂了麵子,始終有些撐不下去,含糊應了一聲就要辭去,卻又聽安怡和氣地道:“大師若是不肯去,田大人可說是我推薦的,他大概還會給我幾分薄麵。”


    田均總算覺得之前的挫敗和恥辱感稍微減淡了些,他就說嘛,無冤無仇的,就算是張欣之前慢待了安怡,安怡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子怎可能隨便就與他們家交惡?何況張欣身後還有尚書府。但到底是男人的自尊心受了傷害,沒法兒再對著安怡笑,便隨意一揖,告辭而去。也無心觀賞安宅的布局風景,三步兩步走到門前,急匆匆的一頭奔出去,險些撞上一個人。就在他驚覺要出岔子,忙著收住腳步的同時,斜刺裏一雙有力的手已經將他撥得轉了個圈,有人高聲斥罵道:“怎麽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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