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侯老夫人麵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又羞又惱地站起身來,囁嚅不能言。其餘人等隻管看她笑話,並無人肯替她解圍——誰都知道連太後早年遭遇不太好,故而養成了稀奇古怪的性子,發作起來時最好別去招惹她,何況早年得勢時倨傲冷酷、目中無人的安侯老夫人也實在沒什麽值得人同情的地方。


    安怡冷眼看著安侯老夫人被權勢高於她的連太後擺弄羞辱於股掌之間,不但無絲毫還手之力甚至於自辯解圍的能力都沒有,不由暗自歎息。這就是她的親祖母,無視骨肉親情,隻憑一己喜好,漠然冷置她多年,任由她自生自滅,甚至於恨不得踩踏她幾腳的親祖母,其實也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目光短淺的尋常老婦人而已。


    連太後突然瞟向安怡,淡淡問道:“怎麽,見我說你族中長輩,心裏不高興了?”


    這話成功把眾命婦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安怡身上,安侯老夫人更是眯了老眼仔細打量安怡,怎奈實在認不出這是誰。


    在座眾命婦隻要家裏還沒落魄的,來之前都做有功課,知道連太後身邊近來多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安大夫,小安大夫一手金針刺穴之技出神入化,為人更是才貌雙全,沉著機智,深得太後喜愛,就連這小安大夫之名也是皇帝禦口親封的。因此進門時就已經對安怡有所猜測,現在聽連太後說起安侯老夫人是安怡族中長輩,就越發斷定了安怡的身份。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夫人便抿唇笑道:“娘娘也不和咱們說說這可人疼的小姑娘是誰。”她是連太後娘家弟媳永昌侯夫人,與連太後關係自來極好,要論在座眾人誰最適合插科打諢,調節氣氛,就數她了。


    連太後偏不肯說,要叫安侯老夫人:“你說說這是誰?讓我考考你這個族中長輩是否稱職?”


    安侯老夫人本來莫名被欽點入宮陪伴太後,心裏七上八下之餘還帶有幾分竊喜,巴望著能抓住機會奉承好太後,好給家裏兒子兒孫謀個前程,翻一翻身的。誰知才見了麵就連番被太後刁難奚落,真是叫她又羞又窘,卻不好當眾問安怡究竟是誰家女兒,隻好羞愧地道:“臣婦慚愧,自先夫逝後便足不出戶,一心隻是吃齋祈福,更是老眼昏花,認不得年輕一輩了。”


    “真是看不出來,你也能潛心吃齋念佛?”連太後不置可否地看向安怡,安怡微笑著,一步一步朝安侯老夫人走去,盈盈一拜,抬頭看著安侯老夫人微笑道:“老夫人大概記不得我了,我們是硯池山下的那一支,家父安保良,天安三十五年的進士,現為昌黎縣令,家祖母時常念叨起您,說當年多虧了您,家父才能讀出書來,沒想到今日能見著老夫人。”


    安侯老夫人當年做過的惡事、薄待過的人若幹,哪裏想得起安保良母子這種小人物來,因見安怡態度好,隻當自己當年真的無意中給過人家好處,便敷衍道:“有些印象,你祖母她好麽?你們一家子去了昌黎啊?難怪得我說怎麽看你眼生呢?怎麽來了京城也不去我們府裏玩?”


    安怡垂眸含笑道:“多年不曾迴京,親戚們都生疏了,不敢輕易去府上叨擾。”


    安侯夫人見她笑得溫婉,姿態也低,心中不由暗自得意,暗道不管如何,自家長子始終還是安氏族長,安侯府也始終還是安氏一族的領頭羊,如安保良這樣無根無底的邊城小官如何敢不敬自家?哪怕就是人得了太後青眼,也還是要仰仗侯府為根基的。於是老臉上笑得越發慈祥,一心要借安怡在太後跟前的體麵占些便宜,隻管拉著安怡親切關懷,不知道的,隻當她們是親祖孫倆。


    安怡也要趁此機會與安侯夫人交好,少不得拿出渾身解數,合著她的性情愛好,句句都說在她心坎上,很快就討得了安侯夫人的喜歡。二人一個別有用心,一個有意迎合,險些一見如故。待到眾命婦告退時,安侯夫人已經盛情邀請安怡出宮後一定要去安侯府上玩。安怡偏端著不肯答應,含糊帶過。


    連太後厭惡地飲下一碗濃稠發黑的藥汁,心裏跟著嘴裏一同發苦,因見安怡立在一旁眉眼含笑,似是心情十分愉快,少不得找找她的茬:“我問你要什麽賞賜,你說什麽都不要,隻是記得年幼時安侯府的門檻太高,安侯夫人太倨傲。那我便全了你的心願,詔令安侯夫人入宮替你出氣,惡人都是我做了,你來做好人,她邀請你去她家做客,你又為何端著不肯?我以為,衣錦還鄉算是人生快事。”


    “未曾得娘娘允許,不敢去。我不過是個小小民女,皇恩浩蕩,家父才能官至縣令,我才能伺奉娘娘左右,哪裏又算是什麽衣錦還鄉呢?人家看的都是娘娘的麵子,何曾認得我是誰?”安怡微笑著遞過一碗散發著淡淡芬芳香的清湯:“娘娘用這個漱口吧,可紓解苦味,和緩不適。”


    “我竟不知你是這樣規矩懂禮的人?”連太後接過香湯漱口,漱後果然覺得氣味清新,一掃之前滿口濃鬱的藥味苦味,心情不由大好:“這是什麽東西?之前怎麽沒見過?”


    安怡笑道:“前幾日見娘娘不喜湯藥之苦,民女便與了然大師、周老太醫一同研究出了這清益湯,不但可清新口氣,緩解藥味,更可固齒駐顏。裏頭有白茯苓和精製鬆脂。”


    連太後點點頭:“你有心了。”言罷打了個嗬欠,安怡知機,忙起身告退。連太後也不留她,看著她步伐大小一致、姿態嫻雅、不急不緩地走出大殿,轉頭問江姑姑道:“你覺得她當真是記恨著安侯夫人麽?”


    江姑姑知道連太後的心病所在,笑道:“小安大夫年紀雖幼卻行事沉穩不露,不過瞧著安侯夫人的舉止,是當真認不得小安大夫。”


    連太後撇嘴道:“行了,你不就是想和我說,安怡和他們不是一夥兒的麽?你得了她什麽好處啊?總替她說好話。”


    江姑姑微笑著道:“小安大夫給婢子最大的好處就是娘娘的康健。婢子隻盼著娘娘長命百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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