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以硬碰硬不行,那她就換個方式試試?安怡沉默地站住腳,垂了眼盯著腳尖,咬著嘴唇不說話,不迴擊不解釋,滿滿都是委屈和無奈。


    謝滿棠看了她幾眼,果然沒有再繼續找茬,靜默片刻後才又道:“還不快些跟上?跟不上也不知道說話?是傻的麽?”


    安怡無辜委屈地看著謝滿棠,無聲道,你才是傻的,你全家都是傻的。


    午後溫暖的日光斜斜照進長廊裏,落在雕著蓮花的地磚上,地磚上的蓮花在光影裏次第開放,美得虛幻。這樣奇特珍貴的地磚砌成的著名長廊,在整個大豐朝隻有一個人能擁有,走在長廊上的安怡突然知道自己即將見到這位貴人是誰了——先帝元後,當今太後,連華。


    早年先帝與連太後新婚燕爾時節,先帝曾為其建愛蓮館,館中有曲廊,廊下有奇磚,光影裏蓮花次第開放,美人行走其上,猶如踏蓮而來。這珍貴難得的地磚是連太後榮寵的象征,卻也是她後來的恥辱象征。先帝繼承大統後,連太後落敗於貴妃韋氏,被廢,幽居於愛蓮館中養病,曾經的榮寵猶如這光影裏綻放的蓮花般虛幻,每日每夜,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她光輝的過去和黯淡的未來——當初有多寵盛,後來就有多淒慘。


    若非是連太後生了個好兒子,順利在兄弟中殺出一條血路繼承大統並尊親母為太後,隻怕這些蓮花裏已經浸滿了血光。


    安怡小心翼翼地避讓開這些在光影裏依次盛放開敗的蓮花,心情頗為複雜。難怪謝滿棠會舍得下那樣的血本讓她去說動吳菁,難怪吳菁待人接物那樣有底氣,難怪吳菁和譚嫂舉手投足間總是透著股子與眾不同。敢拒絕當朝太後宣召的吳菁,想必早年的故事也是格外精彩吧?


    所以她這算是否極泰來?一不小心自己把自己蠢死了,然後詭異地交了好運再活一次,一不小心就碰上了個具有深厚背景的神醫師父,再不小心借著神醫師父的勢達成所願?不要太好運。安怡突然很惶恐,好運過了頭是不是就要倒大黴了?


    謝滿棠冷眼看著安怡小心翼翼地、卻又神思恍惚地避讓開那些在光影裏次第開放的蓮花,直衝衝地朝他一頭撞過來,他就站在那裏等著並看著她一頭撞在了他胸前,然後那股久違的淡淡藥香味瞬間充盈於他的鼻腔、胸腔間,如同一朵虛幻的蓮花盛放到燦爛。


    在安怡失措地抬頭欲言前,“哼!”他搶先冷哼一聲,道:“把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勁兒收起來,不許亂看亂說話,若是應對得當,有你的好處!”


    居然不但不罵她還提醒她,腦子燒壞了?安怡百思不得其解。


    “別冒冒失失的!別人可沒我這麽好性兒,給你撞了還不說你。”謝滿棠端著臉一本正經地說完這句話,因安怡毫不掩飾的謝意而感到身上幾百個毛孔無一不熨帖:“看你這樣小心地避開這些刻了蓮花的地磚,可是識得這地磚?”


    安怡搖頭道:“不曾,隻是覺著一定很珍貴。”既然她是生長於小門小戶、見識有限的安怡,既然吳菁從沒有和她提起過這段過往,那麽她就該不認識這著名的地磚和地磚的主人,除非地磚的主人無意於掩蓋身份,想要讓她知道這段過往。


    “的確珍貴無雙。你如此珍而重之是對的,天子腳下,怎麽謹慎和小心都不為過。”謝滿棠長身玉立,長而濃密的睫毛被斜照進來的日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顯得他的表情格外肅穆莊重。


    他在提醒她,她即將見到的人高貴無雙,她應當盡量謹慎小心。安怡突然覺得謝妖人勉強還算是個好人,至少待她不算太壞。


    “您來了?”一個穿著秋香色綿襖裙,白淨溫婉,氣質端雅的中年婦人靜立於長廊盡頭的房門前,含笑和藹地將安怡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低聲問謝滿棠:“就是她?”


    “是她。”


    “她知道麽?”


    “不知道。吳姑姑不曾對她提起過往。”謝滿棠背著安怡同那中年婦人輕聲道:“江姑姑,她自小長於山野,野慣了,不懂得規矩,煩勞您多多提點她。”


    能得他這樣關顧的人真是少之又少,江姑姑十分意外地看了眼安怡,輕輕點了點頭:“您去吧,這裏交給我。”


    安怡不知他二人在說什麽,但看那中年婦人的表情眼神並無惡意,便朝那婦人微微一笑,笑容靦腆真誠,讓人心生好感。婦人也迴了她一個笑,結束和謝滿棠的談話,道:“安姑娘請隨我來。”


    安怡這時候才覺得格外緊張,眼巴巴地看著站在門前不打算進去的謝滿棠,他為什麽不陪她進去呀?


    謝滿棠鄙夷地掃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膽子都很大的麽?這迴不行了?繼續狂傲拽啊。


    縱然美人鄙夷人時也照舊風情萬種,但安怡由來最討厭謝滿棠鄙夷她時的眼神,一生氣那份緊張就淡了幾分。等她前腳已經跨進門檻了她才反應過來,退無可退,不能再退。於是那些作為安侯府九小姐時,早已深入骨髓的大家閨秀的教養全部迴來了,她挺直腰背,微垂著頭,目不斜視,步伐大小一致地跟著江姑姑往屋裏走了進去。


    不是說長於山野什麽都不懂麽?怎地儀態如此優雅端正,進退得體?江姑姑微微吃驚,對安怡的態度越發和氣了幾分:“我姓江,安姑娘若不嫌棄,可稱我一聲姑姑。”


    安怡連忙一欠身:“江姑姑好。”


    江姑姑抿唇一笑:“別被謝大人給嚇壞了,我們老太太是個最和善不過的老人家,最喜歡的就是嘴甜知禮有本事的小姑娘。”因見安怡的目光在廳堂中一道大屏風上逗留了片刻,便試探道:“姑娘也覺得這屏風好?”


    安怡微笑道:“蔣道子的墨蓮不是誰都有福氣能觀摩近品的,何況是尺幅如此巨大的畫作,當真是世間僅有。”要低調穩重不假,卻也不能讓人把她看成一個什麽都不懂的鄉巴佬。


    江姑姑果然頗有些意外,卻也沒多說,隔著竹葉青的厚簾子躬著身輕聲道:“老太太,安姑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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