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屠狗在先登寨的長街上緩步而行,沒走多遠就看見陸厄的醫館。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而入,繞過擺了張人皮桌子的前堂,走進了曬滿各色草藥的後院。


    陽光斜斜照進院子,空氣中滿是草藥的味道。


    小藥童棄疾正從架子上抱起一筐草藥,聽到腳步聲後扭頭一看,認出是劉屠狗,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訝。


    “你的刀更兇了。”小藥童稚嫩的嗓音響起。


    二爺溫煦一笑:“是嘛?我也覺得它有點兇了,那可怎麽辦?”


    棄疾皺著眉頭想了想,抬起頭很是認真地道:“先生教了我一套‘溫吞水’,可以慢慢吐納氣息,我教給你,你再教給你的刀,讓它收斂一些,你看可好?”


    劉屠狗的笑容更加燦爛:“當然好啦,你這麽夠朋友,我也不能小氣了。我有一套‘病虎鍛體三式’很是有趣兒,就作為迴禮教給你好了。”


    棄疾沒急著迴答,而是很感興趣地問道:“病虎?它得了什麽病?我雖然叫棄疾,卻沒把先生的學問全都學會,不然就能治好它了。”


    提起陸厄,小藥童充滿靈性的小臉上禁不住流露出一抹黯然。


    他放下手中的藥筐,探手向腰間摸去。


    劉屠狗這才發現,小藥童身上道袍的腰間赫然掛著一個光滑圓潤的頭骨,以細麻繩從眼眶處的空洞穿過,斜斜地倒掛著,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酒葫蘆一類的飾物,正是陸厄時常放在手中把玩的那枚。


    小藥童捧起人頭骨,很是懷念地摸了摸,頗有些睹物思人的傷感。


    果然,真不愧是白發鬼醫身邊兒的小藥童,假以時日行走江湖,肯定會被當做一等一的邪魔。


    劉屠狗有些啼笑皆非:“等哪天你的醫術大成了,我帶你去看看那頭病虎,至於是什麽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挺瘦,毛發幹枯沒有光澤,整天病怏怏,沒精打采的。”


    小藥童放下人頭骨,點點頭道:“先生臨死前跟陸百騎長說,要我跟著你,我以後叫你什麽,也是先生?”


    劉屠狗一怔,隨即怒道:“啥叫也是先生啊,這不是咒二爺呢麽!”


    他沉吟道:“恩,就叫二爺好了,要是叫二哥,楊雄戟那廝肯定要把我煩死。”


    “二……爺?那我現在教你‘溫吞水’?”


    劉屠狗搖搖頭:“這個不急,你收拾好行禮,三天後跟我去薊州,路上有的是時間。”


    小藥童聞言點點頭,沒有多問,不慌不忙地轉身進屋,把二爺給晾在了院子裏。


    劉屠狗笑著搖搖頭,轉身道:“既然來了就都進來吧。”


    餘老大、任西疇和張金碑先後走進後院,這三位百騎長沒有走遠,而是一直在不遠處等著劉屠狗劉校尉。


    任西疇躬身一禮,恭敬道:“卑職見過校尉大人!”


    張金碑抱拳拱手,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禮,卻沒開口。


    餘老大顧不上施禮,急切道:“劉兄弟……劉大人,常軍門這是卸磨殺驢啊,去了薊州,人生地不熟的,何其兇險!我看八成就是李宋麒在背後使壞,他差點兒丟了先登寨,又險些釀成兵變,還殺了老二,卻僅僅貶成右尉就揭過了,一定懷恨在心、時刻圖謀報複!”


    任西疇哼了一聲道:“餘老大,你兄弟死得冤枉,大夥兒都看在眼裏,校尉大人自然也會記在心裏,可既然是常軍門要保住李宋麒,這事兒就隻能到此為止,莫要讓大人為難。”


    餘老大勃然大怒:“姓任的,我跟大人說話,你插的什麽嘴?死的不是你兄弟,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可你別忘了,我兄弟的死還有你一份兒!不要以為抱上了大人的粗腿,就敢跟我吆五喝六了,要欺負人,先問過第一旗一百多號弟兄!”


    任西疇冷笑道:“要不然呢,你我過過手?”


    劉屠狗忙上前一步道:“好了好了,餘老大死了親兄弟,這心裏自然不好受,任老哥就容讓些。餘老大也請暫時隱忍,日後未必沒有報仇之日。”


    餘老大大失所望,陰測測地冷笑道:“大人堂堂靈感宗師,也不敢為屬下們出頭麽?若是大人能殺了李宋麒,第一旗把命賣給你又何妨!”


    任西疇又要開口,卻被劉屠狗擺擺手止住。


    眼前三人原本與二爺平級,現在驟然都成了部下,雙方其實都沒有很快適應這種變化,對於二爺而言,處理這種關係可比拔刀砍人難多了。


    他有些不得要領,便看向始終不曾開口的張金碑道:“張三哥,大旗門的根基在幽州,若是你不想去薊州,還是早些請張老門主去跟常軍門說說。”


    張金碑卻搖頭道:“大旗門也不能始終窩在幽州,公孫龍的海東幫都把買賣做到朔方來了,來而不往非禮也。”


    大旗門從一開始就對海東幫表現出了極大的敵意,打草穀時動起手來那叫一個殺伐果決。


    劉屠狗並不清楚大旗門與公孫龍之間有什麽過節,但一個是地頭蛇、一個是過江龍,總歸是不對付的


    他點點頭,問道:“第五旗本就是李宋麒的人馬,想必不會跟咱們走,餘下的缺額和第五旗百騎長的人選怎麽辦?”


    張金碑坦然道:“大旗門不缺好漢,隻看大人有沒有容人的心胸,另外,董大少背靠越騎校尉這棵大樹,家中最不缺草原上摔打出來的精騎。”


    “二爺,行李已經收拾好了。”


    棄疾走出門,身上背了一個竹製的藥箱,比他還要高出一大截。


    這也是陸厄的遺物,說是藥箱,除去濃重的草藥味兒,其實更像士子遊學常用的書箱,分成了幾層,看上去並不沉重,也不知都放了些什麽。


    “第五旗的事情再行商議,三位哥哥先迴去整頓部曲,有什麽事情可以隨時找我,三天後日出時分準時出征。”


    劉屠狗跟三位百騎長道了聲別,便帶著棄疾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腰懸人頭骨的小藥童迴頭看了一眼自幼居住的醫館,臉上卻看不出多少難過悲傷。


    他的氣息綿長悠遠、幾不可聞,引來天地間最精純平和的靈氣灌頂而入,雖然微乎其微,卻連綿一線、不絕如縷。


    小藥童妖異聰慧,學得了“溫吞水”後便日複一日勤習不輟,直至變成吃飯睡覺都不會改變的本能。


    劉屠狗抬頭看了一眼那一線靈氣天柱,禁不住會心一笑。


    有這樣的傳人,那門陸厄草創卻未竟全功的“蛇吞象”,有朝一日未必不能大放異彩、驚豔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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