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登衛各旗其實都有自己的夥房,雖沒多少油水,卻能管飽。去吃大鍋飯的全是混得不如意的家夥,但凡舍得錢財,或自己動手或是雇人,都能吃上小灶。


    寨中除了先登衛的大爺,另有不少鐵匠、獸醫、馬夫、縫補婆子、小商小販乃至賭棍、明妓暗娼等各色人等往來,但隻有每月十五和三十才能進寨,其他時候,一切事務要麽自己來做,要麽想辦法找人做。


    這是陸厄告訴兩個新兵大爺的,雖然這條規矩幾乎形同虛設,但每年總有倒黴蛋在這上頭丟掉性命。


    說是形同虛設,倒不是總有人暗度陳倉,而是寨裏爺們兒大都選在打草穀時將一切瑣事都順手料理了,來這裏的沒幾個良善百姓和一根筋的蠢賊,都知道怎麽選擇才最為妥當有利。至於某些自恃過高非要連累大家夥兒的貨色,向來是活不長的。


    以上這些都是陸厄在飯桌上的泛泛之談,劉屠狗和楊雄戟卻都牢牢記下。


    同陸厄主仆二人吃了頓簡單的午飯,劉屠狗與楊雄戟心中已經大概有數。兩人出門後尋摸了半晌,終於從某處酒壇堆裏拎出了滿身酒氣腦滿腸肥的第三旗軍需官。


    這廝幾乎醉得不省人事,好容易睜開眼後迷迷糊糊地報起價來卻順溜無比,絲毫沒將渾身跋扈氣焰的楊雄戟放在眼裏。


    二爺細細聽完,又問了幾句,終於知道為啥寨裏人熱衷於打草穀。實在是關山路遠支應艱難,想多些活下去的本錢,兵甲馬匹葷素飲食又絲毫馬虎不得,隻靠微薄軍餉隻怕要餓死。


    好在劉屠狗眼下不缺錢,直接財大氣粗地訂下一月的肉食和草料,還托對方找人來比照自己的衣裳樣式做幾套換洗的,顏色也入鄉隨俗一律染成黑色,又置辦了些桌椅被褥鍋碗瓢盆,用二爺的話說就是,好歹有個安心落草的樣子。


    見到真金白銀,這廝自然滿口答應,直說他這裏雖然一個銅板一分貨、百個銅板才能買到兩份貨,但絕不敢坑騙弟兄們的血汗錢,自己這裏的兵甲弓弩都是出自京師匠作監的上等貨色,隻買些零碎實在是太過愚蠢,真真是入寶山空手迴雲雲。


    楊雄戟立刻給了這個聒噪不已的軍中奸商一個大嘴巴,然後扔給對方一個大金錠,說道給咱爺們兩柄上好的神臂弩,比寨牆上哨衛們所用的隻能好不能差,立刻就讓嘴巴已經腫得說不出話來的軍需官轉怒為喜。


    劉屠狗與楊雄戟初來乍到,終究沒好意思去搶校尉大人的先登台,原本依著二爺的意思,兩人準備先在寨西尋一處清靜無人的院落住下,畢竟與張金碑才混了臉熟,總不好就去搶他手下兄弟的屋舍。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兩人剛在街上轉悠片刻,就一眼瞅見了一個熟人迎麵走來。


    圓臉方鼻、大耳厚唇、眸子狹長,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容,一身黑色綢緞麵兒的褂子長褲,袒胸敞懷,腰帶上別了一溜兒銀線模樣的奇形飛刀,身後另外背了柄長刀,刀柄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裝飾。


    正是那名黑衣哨衛。


    他遠遠瞧見兩人,眸子微咪,笑容驟然陰冷,微微猶豫後就繼續前行,跟劉屠狗打了一個惡狠狠的照麵。


    二爺笑道:“兄弟是哪一旗的?”


    黑衣哨衛翻了一個白眼,冷笑道:“甭套近乎,聽說你們跟了張三,我是第二旗的,咱們犯不著太熟。”


    劉屠狗咧嘴一笑,當著張金碑的麵時,這家夥可是恭敬得很呢,背後就敢叫“張三”了。


    “咦,張旗總,你咋來了?”


    黑衣哨衛臉上變色,愕然迴頭,才發覺身後空無一人。


    劉屠狗趁機伸手,想要攬住對方肩頭,隻是下一瞬就倏然變招,一個彈指扣在黑衣哨衛朝自己腋下搗過來的拳頭上,甚至那拳頭指縫間還露出一截銀色的寒芒。


    一擊不中的黑衣哨衛嘿嘿一笑,緊跟著一腳撩出,直奔劉屠狗下三路。


    二爺屈膝一頂,將這一腳撞了迴去,同時五指成爪,捏住對方的拳頭後極隨意地一甩,就將這條十分健壯的漢子拋飛了出去。


    黑衣哨衛飛在半空,幾次扭動身形,卻始終卸不掉被施加於全身的奇詭力道,彷佛所有骨骼都散架了一般。


    啪!


    這家夥如一隻麻袋般被平平地拍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瞧得楊雄戟眉毛直跳,心說二哥這套爪功當真奇妙霸道。


    劉屠狗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拎起黑衣哨衛的衣領,笑道:“我瞅你挺有錢的,住的想必不錯,走,帶爺們兒瞧瞧去!”


    楊雄戟良心未泯,不忍道:“二哥,當街攔路剪徑,不太好吧?”


    劉二爺瞥了這廝一眼,不屑道:“你哪隻眼睛看到二哥我打劫了?明明是跟這位兄弟好好商量來著。對了,兄弟你叫啥?”


    黑衣哨衛被摔了個七葷八素,狹長的眸子裏布滿血絲,兀自嘴硬道:“第二旗桑源便是我,老子的院子大,收留你倆也算不得什麽,就怕你們不敢住……敢在第二旗頭上動土,當真是活膩歪了!”


    “好漢子,俺若是不表示表示豈不是辜負了你這身鐵骨?”


    楊雄戟氣極而笑,伸出蒲扇般的巨大手掌,卯足了力氣給了這家夥一個大嘴巴,立刻就讓他步了第三旗軍需官的後塵,隻是這迴事後不但不給金銀,還要霸占了這家夥的房舍。


    這一巴掌極狠極重,卻也將桑源打迴了魂。他驀地發現自己能動了,掙紮著爬起來,卻既不逃跑,也不還手,而是慢慢挪動腳步,邊走邊道:“走,不是想搶老子的房子住嗎,正好在院兒裏給你倆挖個坑!”


    這家夥倒也光棍,劉屠狗與楊雄戟對視一眼,均是神情古怪,饒是二爺靈感通透、楊雄戟粗豪外表下心細如發,也並未從桑源身上感受到一絲憤怒怨恨,甚至這家夥從頭到尾都異常冷靜。


    也正是因為太過冷靜,才有了暴露其真實心境的蛛絲馬跡。


    劉屠狗不由得興致大起,才跟陸厄論及魔門,就馬上遇到一個極可疑的角色,正好見識一番。


    那所謂斷情絕性,到底是求道之基,還是真真正正走上了邪路?


    桑源的住處竟不在第二旗紮堆的寨東,而是在寨中主街偏西的一處院落,跟陸厄那間相仿,有個帶馬廄的後院。


    白馬阿嵬和青牛阿眉是絕不肯跟凡馬同槽的,原本養在其中的一匹健壯青鬃馬連同馬主桑源本人都十分幹脆地搬了出去,並沒有如同之前叫囂地那般給兩人挖坑。


    阿眉是雪蹄綠螭獸的小名,天知道楊雄戟這廝為啥給滿口滲人利齒的妖獸取這麽個嫵媚名字,明明是公的來著,更何況在二爺看來也並不比之前取的阿青強到哪裏去。


    這裏就要提起一個小小的細節,也不知小藥童棄疾用了什麽法子,竟然真能將白馬與青牛帶到馬廄吃草,不論怎麽看那個靈秀童子都該比草料更符合兩頭妖物的口味才是。


    不管怎麽說,兩人就這麽近乎兒戲地在先登寨落草為官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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