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屏山下來了一個白裘白馬的刀客,裹挾著北國森然的寒意,還有淡淡的血腥氣。


    白裘破破爛爛,白馬馬瘦毛長。


    劉屠狗尋找公西小白時就已經偏向東南,一路轉戰逃亡,不知不覺就跑到了甘南。


    遠遠望見一座奇特雪峰,如同銀白色的屏障,在正午的陽光下格外晶瑩聖潔。可等他繞到南坡才驚奇地發現,雪峰向陽的一麵竟仍是一片青綠。


    找到一片青蔥草地,劉屠狗席地坐下,掏出了書皮磨損得不成樣子的《山川風物誌》翻找起來,想弄明白自己身處何地。


    阿嵬撒了歡地大快朵頤,東咬一口野草,西嚼幾株山花,滿意地直哼哼。


    明亮卻不灼熱的陽光照射下來,給一人一馬鍍上一層柔和而溫暖的光,讓人心底裏最陰暗的角落都通透明亮起來,渾身都暖洋洋的。


    可惜這難得的靜謐時光很快便被喧鬧打破,幾輛裝飾華貴的馬車連同十幾個儀表衣著均不俗的年輕騎士出現在山道上。


    途徑劉屠狗身邊時,一位穿錦繡藍衫的年輕騎士居高臨下看了二爺兩眼,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


    劉屠狗幾乎同時抬頭,見是個素未謀麵的富貴公子哥兒,隻瞟了一眼就失去興趣,繼續埋頭翻書。


    藍衫公子身側跟著一位十二、三歲的黃色勁裝少年,見狀臉上露出怒色,哼了一聲就要發作,卻被藍衫公子抬手攔下,


    黃色勁裝少年仍是忍不住開口喝道:“你是哪個破落戶家的,在這裏惺惺作態,竟也妄想得到慕容家小鳳凰的垂青麽?”


    劉屠狗眼皮都沒抬一下,懶洋洋地翻過一頁書,奇道:“這裏應該是青屏山吧?山主似乎是姓鹿,哪兒來的慕容家?”


    黃色勁裝少年冷笑道:“哦?原來是奔著鹿家明珠來的,選這個時候來給鹿姐姐壯聲勢,你倒是有心了,可惜也太自不量力了些。”


    劉屠狗嘿嘿一樂:“兄弟明見呐,哥哥我還聽說鹿家有一眼上好溫泉?”


    少年兩眼立時一瞪,卻聽藍衫公子道:“既然兄台也要去大鹿莊,不如同行如何?公西家的白狼騎,即使是鹿家也會以禮相待。”


    劉屠狗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輕輕招了招手,被打斷進食的阿嵬不情願地踱步過來,這匹因為肚子餓癟而顯得毛格外長的白馬衝著藍衫公子和黃色勁裝少年狠狠呲牙。


    “我雖然也穿著公西家的特製白狼裘還恰好騎著一匹白馬,卻不是白狼死士,更加不是公西小白,公子說鹿家還肯管飯嗎?”


    劉屠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藍衫公子微微一笑:“閣下這般打扮出現在青屏山下,又與我等不期而遇,是去是留如何處置,自然要遵從鹿山主的意思。”


    劉屠狗首次細細打量藍衫公子,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平平但十分注重修飾,鬢角裁得整整齊齊,頭發也梳理得十分仔細,衣著配飾更無一處不精致,尤其腰間一柄名貴長劍,劍鞘上鏤空勾畫著複雜玄奧的圖案,連同劍柄一起都鍍了銀,通體雪亮,十分耀眼。


    “在下烏天然,家父青陽郡守,這位是袁節袁四郎,青陽軍都統家的小公子,今日與諸家公子小姐前來大鹿莊訪友,鬥膽請兄台一道上山討杯水酒。”


    藍衫公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語氣卻不容置疑。


    與他同來的馬車與其餘騎士並未停留,顯然身份與留下的這兩人相當甚至猶有超出,畢竟州府也在青陽,郡守與都統遠遠做不到一言九鼎。


    依二爺慣常的脾氣,此刻定然是要翻臉的,不管出於什麽目的,這個烏天然不該狗拿耗子把閑事管到二爺的頭上。雖然他的風度教養都不差,連威脅起人來都這麽含蓄溫和,仍是讓二爺產生了在他臉上捅上幾刀踩上幾腳的衝動。


    劉屠狗尚未答話,一旁的袁節已是滿臉的不耐煩,嚷嚷道:“我們好意相邀,你若是問心無愧,大家上去吃喝玩耍一番,運氣好還能見到袁姐姐和慕容家的小鳳凰,要是有什麽壞心眼,小爺現在就料理了你,大家都爽利!”


    劉屠狗一愣,見慣了人心險惡惺惺作態,曆經了多場亡命搏殺,卻絕少聽到這般直來直去不摻雜心機的言語,就如同二爺的刀一般痛快。


    他突然由衷地露出了一個燦爛笑容,翻身上馬,往山上行去。


    縱然是龍潭虎穴,狗屠子二杆子勁兒上來了,也敢闖上一闖,更別提隻有幾百隻“鹿”的大鹿莊了,哪怕這些“鹿”很少有人惹得起。


    三人很快就追上了車隊,繼而在劉屠狗與袁節的你追我趕之下跑到了車隊最前方,隨後一行人就緩緩而行。


    好在山路修得十分和緩平整,並不難走。


    峰迴路轉之後,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莊園露出了真容,山莊大門已經打開,十幾個仆役在大門兩側列隊守候。


    門前石階上立著一位風姿綽約的年輕女子,柳葉眉、鵝蛋臉,水綠的裙裝。


    初看並不驚豔,卻給人溫柔親切之感。並非不美,相反很是端麗脫俗,是那種頂頂耐看的內秀女子,即便年老,也無色衰之虞,反而會因著歲月的雕琢而愈見味道。


    劉屠狗不知自己為何會生出這種感覺,未及細想,就見袁節急吼吼跳下馬背,邊把韁繩扔給一旁的仆役邊驚喜大叫道:“鹿姐姐,四郎看你來啦!鹿伯父可好?”


    鹿靈韻眼中滿是寵溺,溫柔笑道:“四郎有心了,你鹿伯伯昨夜有事離山,卻是不能考校你的修行了。”


    她說著又向陸續趕到的諸位世家子弟鄭重致歉道:“佳客遠來,家父卻不能親自招待,不周之處,還望諸位世兄姐妹海涵。”


    烏天然忙施禮道:“我等冒昧登門,已經連累世妹門前久候,又怎敢勞動鹿伯父大駕。”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一一下馬迴禮。


    袁節喜道:“鹿伯伯不在?再好不過了,正好與姐姐說話。”


    他轉身指著身後眾人道:“這些人都是衝著慕容家小鳳凰來的,我與天然哥哥卻是專程來看姐姐的。”


    劉屠狗咧嘴一樂,心說這二位才是來給鹿家明珠撐場麵壯聲勢的,在山下時竟是先倒打了二爺一耙。


    鹿靈韻的目光落在袁節身側的劉屠狗身上,這位不但麵生得很,打扮在眾人中也算得上奇裝異服。


    沒等她開口相問,一個錦衣公子上前施禮道:“鹿家妹妹,今日我等冒昧登門,實則是給正在趕迴青陽的殊道公子打前站,不知慕容家的小鳳凰可否賜見?”


    這話就有些無禮了,任誰也不會歡迎這樣仗了他人之勢就輕視主家的不速之客。隻問鳳凰,不敬明珠,遇上心胸窄的,無異於**裸地打臉。


    袁節大怒,右腳狠狠一跺地,就要暴起,卻被鹿靈韻伸手按住肩膀,竟然躍不起來。


    “慕容妹子早上才到,一路舟車勞頓,現下不願見外客,小妹也是無可奈何。”


    鹿靈韻依舊柔聲細語,臉上並無半分慍色:“山莊已經備下宴席,招待各位佳客。”


    諸位世家子對視一眼,就要入內。


    袁節大叫:“難道姐姐不知鄭州牧已經上書天子要在青屏山上建甘泉行宮麽,他鄭家咄咄逼人,如今鄭殊道更是欺負到了家門口,姐姐還理會這些混賬做什麽!”


    劉屠狗看得津津有味,袁節年紀雖小,卻有練氣初境的修為,鹿靈韻輕輕抬手就把他按住,無一絲一毫的煙火氣,可見這瞧著溫柔可親的鹿小娘兒,竟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於是二爺咧嘴笑道:“主人不願失了禮數,隻好由我這個來混吃混喝的惡客代勞嘍。”


    他向著眾人踏出一步,拔出了腰間屠滅,森然道:“吃白飯有在下一個也就夠了,若還有誰想進去,且先問過這把殺豬刀!”


    二爺現在全身上下,也隻有這把刀一塵不染。


    先前出言的那位錦衣公子怒道:“殺豬刀?豎子安敢欺辱我等!”


    “好個烏天然,你是何居心?”


    “小小郡守之子,也敢縱奴行兇,阻撓殊道公子嗎?”


    諸位出身顯赫的公子紛紛怒喝,少有的幾名世家女子也是臉色難看,卻都明智地沒有把火燒到鹿靈韻身上,而是把矛頭對準了一直與眼前兇徒同行的烏天然。


    至於二爺本人,並沒有被這些眼高於頂的世家子放在眼裏。


    劉屠狗深深唿吸,空氣中散發著山中草木的清新味道,甚至就連眼前這些怒形於色的狗腿子們身上,也同樣留存著溫暖活潑的氣息。


    而那連天的大風雪,那隻有鮮血與死亡的枯寂原野,那曾彌漫在刀鋒上、滲透到骨子裏的森然寒意,已經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幻。


    所以二爺心情很好,笑得也很是誠懇,任誰都看得見他那一口細密的白牙:“諸位即便是狗腿子,那也都是見識不俗的世家狗腿,就算不認識公西小白,想必也能認出這件白狼裘,我在天水替他砍下百八十顆大好頭顱,所以他一定不介意我再多砍幾個。”


    “哼,好/色無義的公西小白也想染指慕容家的小鳳凰?真是可笑!”


    有人不屑道,但嗓門明顯已經不如之前大了。


    公西小白的惡名比二爺的刀更有說服力,雖然並不甘心,但是一群世家子中並沒有人強出頭,似乎生怕有一群白狼死士突然蹦出來把他們給哢嚓嘍。


    “一群孬貨!”


    劉屠狗有些遺憾地收起屠滅,揉了揉癟癟的肚子,轉身看著鹿靈韻道:“雖然鹿妹子秀色可餐,恩,這個詞兒真帶勁,可酒肉也必不可少哇!”


    他指了指同樣肚子癟癟的阿嵬:“給我這可憐兄弟也來一份,有肉它就不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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