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還是不一樣的。”康慧悠悠地說出這句話,相扣的食指在一起一張一合。我看著她,仔細地品味著這句話的含義,今天的她和以往的十分不同。好像是在這張驅殼中,重新注入了一個新的靈魂。完全不是之前的那個康慧了。


    麵對著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我隻有微微的笑了笑,並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她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繼而也笑了,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先入為主的印象中,她帶給我的記憶就在整日無所事事地坐在門口,“劈裏啪啦”地磕著瓜子,“噗噗”地往外吐著果殼,完全是一個果殼製造器,享受著天生的安逸。


    臉色一天到晚地陰鬱著,幾乎就像是一塊都可以擰出水的抹布一樣,和她說話,她是從來都不會抬眼看你的,所以之間的交流是非常非常的少,我也沒有想到有一天可以和她坐在這裏一起講話,這在之前都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你知道嗎?我不喜歡你,是有原因的。”極為罕見的微笑,還是在她臉上掛著。對,她說的沒錯,我承認我並不是很聰明,但是我也有知道她之前就是不喜歡我,而且很不喜歡。可是我就是搞不懂她為什麽不喜歡我。


    我很想虛偽地說一句“沒有啊”。但是取而代之的是我點了點頭,既然可以坐在這裏敞開心扉地聊一聊的話,我想我現在都沒有理由再去虛偽了。


    “為什麽呢?”我微笑著問著她,其實我對於這個原因也是很好奇的,要知道我從小到大很少被人討厭的,這雖然聽起來有點自戀,但是確實是真的。


    康慧“嘿嘿”地笑出了聲,“還不是因為嫉妒你?”她說完把臉轉向了一邊。


    “什麽?你嫉妒我,我有什麽好嫉妒的,我和你相比,就是一個外地來到省城的苦逼啊,你每天什麽都不用做,單單是拿張紙和筆,挨家挨戶地收繳著房租,都可以衣食無憂的,而我呢?每天都要為了生計馬不停蹄地奔波著?”我擺了擺手,她之於我,在經濟和物質條件上麵確實有很多的優勢,這明擺著的事實,我又有何可讓她妒忌呢?


    “嗨,你不要隻看到那一個方麵,你什麽地方都讓我很嫉妒,其實隻要是你想,你得到的東西可以比我多很多,而且很輕鬆,隻是你沒有選擇走那樣一條路的。”她看了看我,“這是事實,你看看你周圍的人都是開的什麽車,都是什麽身份,隻是你堅守的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康慧收起了笑容,用了一種推心置腹的語氣。


    麵對著這種推心置腹,我唯有點頭,因為她說的真的很對,此刻我和她心扉都完全地向對方敞開著。


    “可我就不同了……”她說著從舌尖上流出了一團氣體,我想那是不是剛剛殘存在她口腔中的尼古丁。她把自己整個麵龐直直地對著我,我看到她的眼睛中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憂傷,我可以完完全全地感受到。


    “我小時候就知道自己不是讀書那塊料,我很奇怪有些東西為什麽別人都可以那麽簡單地搞定,但是我自己努力比別人多十倍都做不到呢?每次考試的時間是我最難熬的,我看著麵前雪白的試卷,我不認識它,它也不認識我,有時候一場考試過去了,我在試卷上麵往往寫出的隻有自己的名字。”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沒想到她也可以說出這麽幽默的話。說完這句話,康慧“自嘲”似的笑了笑,我沒有接話,作為她一個忠實的聽眾,我隻有安安靜靜地聽她接著講下去,“我老爸和老媽本身就沒有什麽文化,每次我因為學習發愁的時候,他們總是相互安慰著說,我這都是遺傳的他們,天生都不是什麽讀書的料。那時候我們家的條件還是很不錯的,有這一大片的地和宅子,占著這樣的地利,我爸媽就覺得孩子們日後過的肯定會不錯,隻是靠著這些租戶養活,起碼都不會餓死。”她揪了一下額前的頭發!


    正說著,康慧又準備從口袋裏麵掏出煙盒兒,被我伸手攔住了,“好了,慧慧姐,你不要再抽了,煙畢竟對身體不好。”她看了一下,停頓了幾秒後,把煙盒兒又重新放到了口袋裏麵,“其實,也就你看見了我吸煙,我抽煙很多年了,大家都不知道,我媽也不知道,她老是覺得她可以為我規劃好整個人生,掌控者全局,我隻需要按著她規劃好的道路行駛就行了……”


    我有些同情地看著她,她這句話應該是沒有撒謊的,因為大媽的性格確實比較強勢。“她認為我不是學習這塊料兒,就讓我輟了學,天天呆在家裏麵,每天日複一日地做著的工作就是家務,吃飯,收租,催租,統計水電費,然後這一天天的日子就這樣眼睜睜地流逝了,我剛開始也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麽關係,雖然簡單可是平順,可終究我學會的東西就是家務,吃飯,收租,催租……”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見到了你的時候,我真是妒忌,這種妒忌是打從心眼兒裏麵發出的。你長得漂亮,有學曆,既可以找到好的工作,還有那麽多優秀的男孩子保駕護航。連我媽有的時候都會在言語中,不經意地流露出對於你的喜歡,之前她不同意我哥和吳敏的事情,都會不由自主地說‘你說那個吳敏如果跟小雅一樣也可以啊’”。我和康慧對視一眼笑出了聲。


    嗬嗬,這句話還是滿足了一下我的虛榮心,因為之前我想著房東大媽也不是很喜歡我,今天才知道她對我的印象還不錯。


    “可你也馬上要結婚了,而且婚後離大媽這邊也近,況且你和邵東還是從小玩到大的,你以後肯定也會幸福的。”我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在我麵前揮了揮,“嗬嗬,邵東,邵東也是我媽選的,我的婚姻完全是我老媽做的主,我在這一點上麵還是很佩服我哥的,他肯為了吳敏去奮鬥,去抗爭,你看這也不成功了嗎?可我呢?我打從骨子裏麵家壓根兒隻想按照她設定的路線走下去,雖然我很明白這不是我想走的,邵東也不是我愛的。可我除了繼續往下走還有什麽出路呢?”


    她停頓了一下,快速地夾出了一根煙,猛地點燃,但吸力過猛,她被嗆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我從小一直都在這個都市村莊長大,看到的世界就是胡同裏麵頭頂上的一片天,隻是有時候會變換了顏色,天氣冷暖交替變換著衣服,我也想飛出這個胡同,去外麵看看,可我一沒文化,二沒能力,我連漢字拚音都認不全,你說我可以從事什麽工作呢?”


    我沒有阻止她這次抽煙,甚至我現在覺得她現在抽煙是合乎情理的。很符合現在的心態和情景,“有時候我就是覺得,我這一輩子也就是固定在這個狹窄的巷子裏麵了。這或許也就是命運吧……”


    我深知自己不算是口齒伶俐,但是起碼我還算是吐字清晰,可是現在這個情景我還真是不知道要說什麽話語,隻有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麵。


    原來每個人的心裏麵,都有這樣或者是那樣的,我們不知道也不了解的情況,凡事我們總是習慣著按照著自己的思路想當然,卻不知道在某些事情的反麵,都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與自己當初的想象,相反的一個真相,我們所不知道,不了解的,就好像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我會和康慧坐在這裏交著心。


    起初,我隻是想著我們就是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麵的人,即使行走的方向是一樣的,但是兩條道路卻是相互平行的,我們生活的時空也是相互平行的。


    可是現在我們之間竟然也產生了交叉點,“之前我對你的態度不是很好,不喜歡你的原因是因為我嫉妒你,你太好了……”康慧拍了拍我的後背,“以後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嗎?”她問我。


    “當然可以。”我笑著答道,“你忘了,你結婚的時候,我可是要去送你出嫁的。”


    康慧聽完這話笑了笑,“對了,之前那個開寶馬越野的男孩子呢?最近怎麽都沒有看到他啊?”我知道她說的是李雲翔,“他長得挺帥的,我覺得他對你真的挺用心,自從那天晚上你遭遇的那次意外之後,我有好幾次都看到他在樓下站到很晚才走的,看來這真是心裏麵有你啊……”


    康慧的話帶給我的心靈很大的震動,李雲翔你真的是這個樣子嗎?我以為“李雲翔”這三個字已經被我遺忘到了記憶的沙灘上麵,隨著風吹日曬和暴雨的侵襲,它會慢慢地淡然,風化。而我就可以平平淡淡地麵對著簡簡單單的生活。


    可是為什麽從康慧嘴裏麵說出來的時候,我的心還是會止不住地震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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