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年年有,那一年特別多,一直成績一塌糊塗的陳偉易,居然在去鄉下一年後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考到和蕊蕊同校的高中部。

    陳媽媽高興的請蕊蕊一家到他家吃飯,打算好好慶祝一番,陳偉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大咧咧的把腳放在茶幾上。

    “陳偉易,你給我把腳放下來。”陳媽媽大聲的嗬斥到,一邊不好意思的跟人道歉,說這孩子太沒教養,放在鄉下,大人不在身邊,把性子放野了。

    陳偉易長得很高了,就一個學年而已,他變得很不一樣了,象個高高的大人了,和蕊蕊的爸爸站在一起,他也矮不了多少了,皮膚曬成了很好看古銅色。

    “陳偉易,你很壞,我每天都有給你寫信,你就隻給我迴過三次,每次都不超過十個字,就是什麽我很忙,一切都好。”蕊蕊擠在他身邊。她穿著好看的藍白色海軍服,烏黑的長發隨意的披在腦後。

    陳偉易抬頭看了她一眼,把手攤開,蕊蕊乖乖的把酸梅湯放在他的手上,他嘴角揚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型。

    “記得,每天一壺,這是你賭輸的代價.”

    從此以後,蕊蕊做酸梅湯做上了癮,陳偉易喝酸梅湯喝上了癮。

    每天她都用保溫瓶帶著冰鎮的酸梅湯坐在球場邊看他打球,等他滿身是汗的跑過來,她就忙著給他遞毛巾,遞好喝的酸梅湯。

    她還是照樣每天喊他起床,照樣每天跟他一起上學,照樣在學校門口等他放學。

    遇到下雨天,會看見高高的陳偉易撐著一把傘站在教學樓門口等她。

    她總是讓出更多的位子給他遮雨,雨水從她好看的發梢滴下,陳偉易就會鐵著臉大聲罵到:“你想感冒了,又讓我爸給我一頓好打,說沒照顧好你嗎?”然後一把將她拉進傘裏,讓她和他挨得更近一些,小小傘下是兩個人的世界,蕊蕊希望天天都是雨天。

    她照樣天天往陳家跑,幫陳媽媽洗菜,跟陳爸爸聊天,活象是陳家的第二個孩子一樣。

    她把學會的第一道菜端給陳偉易吃,把做好的第一個點心給陳偉易吃,她把外地來的姨婆教她做的辣椒醬第一個拿來給陳偉易嚐。

    陳偉易讀高三了,他已經長成一個大男生了,身高一百八十一公分,因為常年打籃球而練就的一身優美結實的肌肉,加上他那很有性格的臉,讓他成了全校女生追逐的對象,每當他有比賽的時候,體育館裏都會堆滿了呐喊尖叫的女生。

    “鼻涕蟲,你越來越重了,打算讓自己變得和隔壁班的卜美麗一樣啊?”他推著自行車,讓蕊蕊坐在車後。家裏人不放心她一個女孩子騎車,所以她常常是坐在陳偉易的後座上被他推著迴的家,看著晚霞染成橘紅色的那片天,她微笑著。那段路成了她每天最期待的時光。

    “有嗎?我很胖嗎?”蕊蕊看看自己,沒覺得啊,應該不胖吧。

    “還說沒有,快減肥。”他們籃球隊總是訓練到很晚,這粘人的鼻涕蟲就等他到很晚。

    “陳偉易。。。”她欲言又止,該不該問呢,同學都在傳他和他們班的趙絮走得很近。

    “有話快說,最討厭你們女生這樣,總是說話說一半。”他停下車子,迴頭看她,臉上盡是不耐的情緒。

    “那個。。。她們說。。。你又換女朋友了。現在和你們班的趙絮在交朋友。”她低著頭絞扭著自己的手。

    “問這幹嘛?”他黑著一張臉。

    “那個。。。你對她不是認真的吧?”她小聲到自己都快聽不見了。手指被扭絞得紅紅的。

    “關你什麽事。”他討厭被人約束。

    “沒什麽,就是隨便問問。”她咬了咬下唇,覺得自己很多餘。問這些幹嘛,反正知道他不會給答案的。快臨近高考了,他哪來的時間談戀愛。再說陳偉易這幾年總有女生和他傳緋聞,她不是沒見過他偷騎家裏的摩托帶女生出去玩,可是每次她都安慰自己,這不是他的真愛,她們隻是他的遊戲而已,每次,他的戀情也正中她的毒舌,維持不到一個月就成了往事了。

    抬頭看看星空。

    “陳偉易,你說月亮裏真的住著嫦娥嗎?她一定等後羿等得很辛苦吧。”

    “白癡,阿波羅登陸月球很多年了。”他拿女生這些思維邏輯當笑柄。

    “因為他們是美國人,所以看不見中國的嫦娥。”她忿忿不平的說,討厭的陳偉易,一點浪漫都不懂,怎麽那些女孩子還會喜歡他的,蕊蕊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喜歡他的女生之一。

    “哼,你最好希望中國的宇航局永遠別有登陸月球的一天,不然你的白癡夢就會要破碎了。”他惡劣的想要打擊她到底。

    “懶得和你說。”她自顧自的抬著頭看天空。

    “懶得和我說話,就從我車上滾下來。”他口氣惡劣的說,但聽不出話裏有幾分認真,用手扯了一下蕊蕊綁在兩側的長辮子,她的頭發真的很好,又黑有亮,以前小時侯他常常欺負了她以後威脅她,她敢到他爸媽那去告狀,他就剪掉她的頭發,其實他哪裏舍得,真的沒見過哪個女孩子的頭發比她的好。

    “啊!”她跳下車來,“會痛也。”她摸摸被她扯到的頭發。

    “會嗎?”陳偉易壞壞的笑著“我又沒有長頭發,哪知道你的扯了會痛啊。”

    “惡魔。”她跟在陳偉易的後麵,低聲咒罵到。

    “我是惡魔,你可以不要跟著我啊,閃一邊去。”他推了她一把。

    蕊蕊馬上笑著跑上來,耍賴的挽上他的右手手臂“不要,我就是要做口香糖,粘著你,你到哪,我到哪。”

    “走我的左邊啦。”他把她趕到他身體的左邊。

    “為什麽?“她皺起好看的彎彎的眉毛。

    “這是大馬路。萬一來的車,壓到你,我在你左邊被你擋著沒事,迴去還不得讓我爸媽吊起來打死,那我寧願現在碾死的是我。”

    蕊蕊笑笑,她可以把這當作是一種關心嗎?乖乖的站到了他的左邊。人的心髒不是也長在左邊嗎?那她是不是也挨他的心近一點了?再貪心一點,她可不可以想象自己在他心裏也有很小的一塊田地,她會在那裏種上麥子,等著秋天收獲的日子。

    陳偉易嘴角也跟輕輕上揚,他就知道她會這樣,即使他欺負她,兇她,到最後,她總是會粘到他的臂灣裏,做他的小奴才,小跟屁蟲。

    “陳偉易,你知道嗎?巷尾的易哥哥好年輕就自己開了家公司了呢。”

    “那有什麽。”

    “有自己的公司就可以做老板了呢,嗬嗬,可以有很多錢,可以買好吃的巧克力啊,還可以到日本去買好多好多漂亮的粉紅色hello kitte。”她摸了摸自己頭上夾的可愛的hello kitte的發夾。那是陳偉易給她的,他說是他在馬路上撿到的,蕊蕊把它當成陳偉易送她的禮物,寶貝得不行。

    “物質。你怎麽這麽小就學會拜金了。”他鄙夷的看著她。

    “什麽呀。我哪拜金了,我是說做總經理是件很有出息的事情。”她嘟著嘴,氣他的唯心主義思維。

    “總經理就了不起啊,那我將來要做了大財團的董事長呢?”

    “那我就給你做小奴才。”

    “好!就這麽說定了。”

    到了冬日,她穿著那白色的連衣裙。捧著一盆開好的水仙到他的房間,這是在今年的花市上她挑的,是開得最好最美的一株,老板說水仙的花語是自尊和單戀,她希望他看見她那小小的自尊心,和不敢說出口的單戀。

    陳偉易考上了美國的一流大學全額獎學金。

    這是誰也沒料到的。

    蕊蕊是最後一個被通知到的人,她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概念,她才剛上初中二年級,她以為陳偉易會上家附近的那所大學,不是人人都說那是很好的學校嗎?為什麽他考到的是美國的大學。

    在陳家的院子裏那棵大樹下,蕊蕊哭的一塌糊塗。

    “你沒說。。。你要考美國的大學。。。”她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了,兩隻眼睛腫得象恐怖片裏的怪物。

    “別哭了行不行?”他最不耐煩哄女生,女生都是用水做的啊?哪來的那麽多眼淚掉出來,尤其以這個愛哭鬼為最。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你去美國。”美國,光用聽的,都覺得那是另外一個世界了,遠得不可想象,她知道的,上次她家姨爹爹去美國,硬是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還說要經過換日線呢。

    “幼稚。”陳偉易合上書。她不知道他家有多欣喜看到他考上了那所大學嗎?推掉國內所有的錄取通知書,到處炫耀他的成績。怎麽可能因為她不想他去,他就能不去。

    “我去跟陳爸爸說,說讓你留下來,好不好?”她急切的就想往樓下跑。

    “是我自己要去的。”他霍地站起身,攔住她。

    “為什麽?”蕊蕊臉上盡是淒楚。

    “要你管!”

    “又是這句,討厭的陳偉易,你就隻會說要你管,要你管,我討厭你!”說完蕊蕊跑開了,他就是這樣,永遠都看不見她,總是驕傲的把頭抬得高高的,不願意看見她就等在他下調的視線裏。不願看見她喜歡他的心。

    可是跑出他家的花園,她又後悔了,皺著一張小臉跑了迴去,看見陳偉易臉上寫著“我就知道”的表情,她就曉得自己在他麵前永遠沒有出頭的日子了。

    “你要去多久?四年嗎?”她苦著一張臉問他,要走,也要給她個期限,讓她等他吧。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我打算讀個碩士,再讀個博士,再讀個博士後。。。”他是故意,絕對是,故意要她難受。

    “好啊,我到時候也考到美國去。”她下了個決心,樣子是無比堅定的。

    “等你考到美國,說不定我已經迴了,那你就要撲空了。你打算到美國去做番婆嗎?”

    “那你要我怎麽辦?”她低下頭。

    “呆在這裏,好好學習,考個國內一流的大學,女生不適合到國外去,男生才要出去闖世界。”他抓起遮住她半張臉的那頭長發放在手裏細細把玩,這頭長發,他什麽時候才可以再這樣握在手裏呢?

    “陳偉易,美國在哪?”她安靜的看著他。

    “沒學過地理嗎?它在你的腳下土地的另一麵。”他讓她的長發在他手裏,那滑潤的感覺,帶著薄荷的香氛讓他在這年的夏季有了一個很美的迴憶。

    “那我跺腳,你能感覺到嗎?”她看著他,眼裏仿佛有千言萬語。陳偉易沒說話,讓風吹著她的發梢輕輕的打在他的臉上。

    十八歲真好,純純的閔蕊蕊那年十三歲,剛剛懂得什麽是思念,於是她把她全部的思念都給了陳偉易帶到大洋的彼岸。

    陳偉易走了,帶著蕊蕊全部的思念走了,甚至於沒讓蕊蕊去機場送他,就這麽走了,而這一走,誰也沒料到,會是茫茫十二年。

    十二年了。

    好快好快,快到蕊蕊覺得仿佛就是眨眼之間。又覺得好慢好慢,慢到她的日記都寫了足足有十二本了。

    歎了口氣,她把本子合上。看著天上那輪象鐮刀一般的月亮,為什麽月亮要遮住自己半張臉呢?是怕看全了這世間的分離嗎?

    這十二年,很多事情都起了化學變化,唯一不變的是,她依然愛著那個叫陳偉易的人。

    蕊蕊從高中畢業,應了陳偉易的要求考了離家不遠的那一所最好的高校學習。她偷偷的選了他同一個專業,國際金融。她把對他的思念都寫在她的hello kitte日記本裏,她把她到過的每個地方都用相機拍下來,用e-mail發給他看,她把她身邊發生的每個事情都說給他聽,她會每天去他家幫著陳媽媽做家務,給他整理他空著房間,他把他的書桌擦得能照見人,她把他書架裏的書都看了個遍,偷偷的在頁角寫上她的觀後感和對他的思念。坐在他常坐的樹下,吹著他最愛吹的風。

    到了夜裏,忙完功課,在自己的房間,靜靜的看著對麵二樓那間他的房間,期望燈突然亮起來。她在他的書房夾板裏找到一張他上高三在籃球隊的照片,照片裏的陳偉易酷酷的樣子,穿著他最愛的23號球衣,手裏拿著他的斯泊丁籃球。

    她偷偷拿了迴來,小心的放在她的錢包夾層裏。

    她在她的日記本裏寫到:

    12月6日

    天很冷了,但還沒有下雪,上完晚自習的課,一出門就看見爸爸推著家裏的腳踏車站在校門口,坐在後座不覺又想起那年坐在陳偉易的腳踏車後念起徐誌摩的那首《難得》難得這夜涼如水的冬夜,難得清朗的天空還有冬天的星。看到報道紐約下大雪了,不知道我給他寄去的手織圍巾他有沒有係在脖子上,一定很溫暖吧?我在進門前,在屋前的草地上用力跺著地,不知道地球的另一端,他是否聽得見。

    12月24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呢,笨蛋陳偉易一定不記得了,他從來都沒記得過,陳媽媽送了我一個大的布絨hello kitte,說是陳偉易送的,我知道一定不是。他才沒那麽細心呢,我的生日這麽好記,他都會忘記。

    聽說美國聖誕節都會辦party,這會的他一定在跟別人跳舞吧,如果聖誕老公公今天給我送禮物,我希望他把陳偉易裝進口袋從煙囪裏扔進來,嗬嗬。

    1月17日

    今年的除夕來得特別早,陳媽媽說陳偉易很久沒往家裏打電話了,不知道他在忙什麽,外麵在放煙花呢,記得小時候我纏著他,要他帶我放煙花,他不讓我拿,我搶著拿,結果燙到自己的手,陳偉易嚇得臉都白了,抱著我跑了兩條街找醫生包紮,從此以後他都不讓我碰煙花。嗬嗬。隔著一條街的距離看煙花原來比近看要美得多,象是劃過天空的流星一樣,不知道這人造的流星是不是也可以實現人們的願望,我希望陳偉易能有一個美麗的除夕夜。

    用力的跺了跺地板,希望另一麵的他已經不賴床了。不然上課要遲到的。

    4月16日

    今天是陳偉易的生日,那個笨蛋有沒有收到我給他的禮物,八成又丟到哪個角落了。四月是戀愛的季節,校園裏彌漫著四月天的馨香。今天隔壁桌的彤彤跟我說她戀愛了,整個大學班裏就剩下我是單身了,但我很開心,我在單身裏享受等待陳偉易的幸福,這個懶家夥又有一個月沒給我迴過信了,不知道他在忙什麽?今天有沒有人陪他過生日,有沒有吃到好吃的生日蛋糕,有沒有想念我的酸梅湯,有沒有想念我,我好想念他,想念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

    蕊蕊知道他很快就拿了兩個學士學位,她知道他去了不過六年就拿到了他的第一個碩士學位,她知道他去的第八個年頭有了他的第一家公司,他拿到了美國的綠卡。陳爸爸和陳媽媽每年一有空就飛去看他。她把對他的愛,放在心裏,埋了起來,等待它發酵,等待他迴來開封的一天。

    然後,在第十個年頭的時候陳媽媽告訴她,陳偉易在美國結婚了,結婚的對象是個叫靜子的日本女孩。那年她大三了,她以為他會迴來,她會等到他迴來看見她的心就在這裏,等他來愛。

    可是她等來的是一場心死。

    明明那是個豔陽高照的夏天午後,她為什麽感覺自己象在北極,冷的端著他最喜歡喝的酸梅湯的手會僵住,讓她的檸檬撒了一地。

    是誰說有心跳唿吸就不能判定死亡的,不,她死了,她確定她死了,心髒隻是個機器而已,上了發條就在跳動的機器。冰冷,不帶著溫度。

    她在那一夜過後,把留了很多年的長發剪了,她知道陳偉易是很喜歡那頭長發的,所以她剪了,剪掉的還有她的初戀情懷。

    從那以後沒什麽民族概念的她,開始一天比一天仇日,甚至她還加入了反對日本,抵製日貨的大潮中,換掉了她最愛的粉紅色hello kitte。

    那個長發披肩,柔柔的粉紅色女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乖張唳氣,憤世嫉俗的閔蕊蕊。

    她再不穿裙子了,整天穿著一條破爛的牛仔褲,堅強,隨性,越來越象個誰也打不倒的不倒翁。

    她機械的過著每一天,感覺靈魂抽離了自己的軀體。

    然後陳爸爸和陳媽媽搬離了老房子,用陳偉易給他們寄的錢在更好的地段買了套新房。偶爾他們也迴來小住,兩家人的情誼沒斷,畢竟是那麽多年的老鄰居,所以她還是常常去他們家,給他們送自己做的小點心,陪著陳媽媽逛街,陪著退休的陳爸爸去河邊散步。兒子不在身邊的老兩口也欣然的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一般疼愛,可是蕊蕊卻不再有那份少女的情懷了。

    而陳偉易,她一次也沒見過了,他不曾迴過國,陳媽媽說他已經習慣了西方的生活,不想迴來了,大概是這裏沒什麽他好留念的了吧,蕊蕊低著頭,切著手裏的洋蔥,讓眼淚很自然的滑下她那白淨的臉。

    偶爾會聽到陳爸爸提起,他在紐約買了高檔別墅,他的公司越做越大,他的成績不是一點點,他越來越忙,忙得迴家的時間都少,他也離她的生活越來越遠了。從那年他的離去,他們成了平行的兩條線,往前走著,卻沒有了交會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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