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混沌的空間。


    白茫茫、灰蒙蒙、如雲非雲、似霧非霧的光充斥著每一處。沒有天空和大地,淩空漫著步時又沒有下墜的感覺,班索覺得這個地方比起巴巴利安的夢境更要虛幻。


    “你來了。”一個空靈的聲音在腦海中迴響。


    上次聽到類似的聲音是在莫琴湖女神的長眠地。“你是聖者吧?找我有什麽事呢?”他不客氣地問道。


    “我曾經是聖者,現在是英靈。我要找的不是你,而是住在你靈魂裏的那位老友。”


    和莫琴湖女神的話一樣,聖者的話既不屬於維因茲語,也不屬於巴達索山地語,甚至不在語言的範疇內,可是班索真真切切地聽懂了,聽白了他表達的意思。


    班索否認道:“我不知道你想找誰。你應該是認錯人了。”


    聖者發出了空靈的大笑聲。班索張望,找不出笑聲的來源。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我把小家夥的聖物放到墓地外麵了。我也不想讓那個人聽到我們的談話。”聖者的話明顯不是對班索說,他說的“那個人”實際上指的是誰,班索也明白,畢竟神的名字不能隨便叫的,“你可以出來了,我的老友,這裏是我的聖域,很安全。”


    班索摸了摸胸口,吊墜果然不見了!隨後頭暈得厲害,不由得倒退幾步。一種不妙的預感剛生出,眼前一黑,他就失去了意識。


    巴巴利安強行占據了班索的身體,借他的嘴巴說道:“那麽多年過去了,你的靈魂還沒有壞掉嗎?”


    “多虧了這個墓地,我成為英靈,享得永生了。”


    巴巴利安撇嘴,不屑道:“永生的奴隸。”


    “沒錯,我成了真神的仆從。”聖者話鋒一轉,“不過即使成為神仆,也比轉生成凡人要好得多,不是嗎?”


    巴巴利安意味深長地反問道:“但是奴隸也有恢複自由的希望,不是嗎?”


    兩人哈哈一笑。


    摸清巴巴利安的態度後,確定他會站在自己的立場後,聖者結束試探,嚴肅地說:“我聽到你和小家夥的談話,相信你已經明白誰才是最大的敵者。七百年前的那場災難要不是那個人打開了死靈界之門,我們又怎麽會殞落?最近薩夫卜雷也殞落了,看來他想獨占恩貢納神國。”


    “那個人會聽到我們的話嗎?”


    “不會。他還不知道我找迴了記憶,多虧了你四百年前轉生的那位商人。他的商隊經過這裏,喚醒了我的靈魂。可惜那個時候你還沒有蘇醒。”


    “你說的事我都知道,不如說一下你的想法吧!”


    “在你六百年前轉生成山賊首領時,我告訴他,讓他召集他的手下,信仰一位叫做‘圖底岡’的神靈,實際上供奉的是你的頭顱。如果不是我,你的信仰之火很早就熄滅了。”


    巴巴利安說:“我的神名不叫‘圖底岡’,不過你做得對,不然我也沒有機會轉生。我答應你,總有一天會給你打碎這個墓地,歸還你的自由。”盡管聖者沒有把話說完整,但是聽者已把深層的意思猜透了。


    “你以前也這樣許諾過,那時候的你比現在強很多啊。你要是再轉生,神魂就散了。”


    “我的顱骨在哪裏?”巴巴利安突然問。


    “以後再告訴你。現在你還沒有取得轉生者的信任。他要是聽到了,說不定會去破壞你的墓地。”


    “好吧,以後再問你。”


    消耗殘魂的力量,占據身體那麽久,巴巴利安隻感無比疲憊。“很抱歉,我現在的樣子是幫不了你的。神國裏也沒有哪個地方比這個墓地更安全的了。”在沉睡之前,他真誠地提醒,“封印出現裂縫了,死靈氣泄露了,你把這件事告訴那個人吧,不然圖陣毀壞了,你就失去永生了。”


    聖者喟歎道:“不止是死靈界之門封印地,整個神國都出現了裂縫。外麵的使徒告訴我,神國的“紙”快要穿了。他們還說希波利雅發現了來自仙洲、歐羅巴、埃吉克這幾個強大神國的‘釘子’。沒看到那個人這兩年忙著討伐不肯順從的神靈嗎?我懷疑神靈間的戰火又快要點燃了。到那個時候,恩貢納神國——我們的母親,也都不存在了吧……”


    “嗯……”


    巴巴利安虛弱地應了一聲,沉沉睡去。


    班索醒了。他做了一個夢,依稀記得夢的內容。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又記不清他們之間的對話內容。


    聖者再歎,把班索送出聖域。


    視野一陣扭曲,眼前的景象碎成熠熠的光塵,而後班索發現自己現身於一座明亮的教堂內。他神誌清醒之後便觀察身處的環境。


    教堂內沒有座位,中間是塔狀高台,而他則站在台階的盡頭,站在一個古樸但潔新的石棺前。


    石棺覆蓋著聖靈教的白聖布,棺身刻著兩排字。第一排字寫著“英靈舍凡特,聖靈永生的神之右手,禁地封印者與守護者”,第二排字寫著“獻聖軀封印死靈國之門,得賜英靈與永生,聖臨曆二十五年”。很簡單的兩行字,把棺中人的最尊貴的身份和最光輝的事跡展示清楚。


    班索伸出手想撫摸棺槨,可是摸不著,手穿過了棺身,隻摸到一條吊墜,正是他遺失的聖物。他把聖物套迴脖子上,轉身走出了教堂。


    教堂外,傭兵們都在等他。


    一見班索出門,“牧草”招手大唿:“班索團長哥哥!”


    “噓——”烏佩連忙阻止,“小聲一些,這裏是禁地,會吵到聖者的。”


    這時,白袍術士對他們說:“聖者吩咐了我們,把你們送出查木烏茲大沼澤。請問你們的目的地是哪裏呢?”


    烏佩瞧了瞧班索,又瞥了眼阿蘇魯,然後問:“你們能把我們送到哪裏呢?”按原來的計劃,他們的目的地是拿地奇王國,進入拿地奇王國後,阿蘇魯才會宣布更具體的地名。他們內部都必須保密的事,就不宜泄露了。


    “我們可以分出一支有十二隻鷹首飛獸騎獸的隊伍護送你們,但是它們都是戰獸,隻能把你們送到克烏迪亞羅王國、古達他王國或科發王國的邊境。北星方向有禁行令,不能通行,所以不能帶你們去。”術士的意思是隻能把他們送到沼澤左右兩側的邊緣。


    班索迴想起一個令他心疼的地名,猶豫一下,說:“送我們去科發王國的沿海邊境吧。”


    “你們都要去哪個地方嗎?”術士問眾人。


    “我們聽從團長。”眾人表達。


    能得到聖者召見的人,比起受王室邀請的貴族更讓人敬佩。即使是原本覺得班索身上有一種熟悉又討厭的氣息的阿蘇魯,也不得不對他敬重起來。


    休整了一天,飛獸隊從懸浮山啟程了。


    八位傭兵兩兩共坐,騎去四隻鷹首飛獸,三位戰士和一位術士各坐一隻,剩餘四隻飛獸留作換乘。


    天空仍舊是陰沉沉的,可是地麵的景象發生了變化。俯瞰詭異的山脈和暗紅色的沼澤地,如同在欣賞一幅抽象的彩繪。幾位年輕的傭兵都在飛獸背上歡叫起來,阿蘇魯則和護行的士兵一樣靜靜地坐著。“伐木蟻”和“牧草”兩個孩子既興奮又害怕,趴在鞍套上,伸捂著臉,漏出一條指縫偷瞄底下幾百身長外的大地。


    班索則心事重重地凝望著地平線。


    飛出查木烏茲大沼澤時,光日第五次重燃起光芒。又過了一天,抵達科發王國的沿海邊境。


    多虧了飛獸,讓原先預計的一個季月的行程縮短到六天。


    自從班索麵見過聖者後,白袍術士的態度恭敬得像對待客人。臨別前,術士叮囑道:“我們隻能把你們送到這裏了,再往前走是哈吉坦桑領。東南星方向有一個大型海港,想出海可以去找商會。要是從東星方向一直走,過兩個城就到科發王國的王都費裏坦桑領,不過你們要小心野蠻人,他們沒有給殺人行為製定法律。”


    送走飛獸隊後,班索領著傭兵團向哈吉坦桑領的海港走。


    烏佩問他去那邊有什麽事,似乎繞遠了路線。班索說想去見一些熟人。大家便不再問下去了。


    越接近海港,班索走得越熟練,許多小路不需要辨認方向就知道該怎麽走。畢竟他的整個少年時期都是在這裏度過的啊!


    見到指示“艾那米達洛”海港的路標時,班索駐足了很久。他反複摩挲著木牌上早已掉色的字槽,默念著字上的地名。


    兩年前,海船從這裏揚帆,從那時起,他每一天都以為自己迴不來了。


    如今,他迴來了。


    可是那位可愛的女孩卻永遠留在了陌生的大海。


    終於,班索轉過身,忍著淚說:“我們走吧。”


    “我們不進海港嗎?”烏佩見班索去的是另一個方向,“你不是要看望朋友嗎?”


    “不用了……”


    班索始終鼓不起勇氣麵對這片祝福過他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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