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季的天空是風的領地。唿嘯的狂風攪拌著雲,卷起一個乳白色的旋渦。


    草原上的樹向狂風低下了頭,彎下了腰,似乎在乞求憐憫。可是遍地的斷枝表明了風的態度——它不懂得什麽叫同情。


    班索想起了風季的大海,那種幾近把大海掀翻的浪頭簡直是忘也忘不掉的惡夢。如果再經曆一次……啊,不行,即使迴想一下他都忍不住打顫。


    按行程的距離推算,穿過克烏迪亞羅大草原進入被詛咒的沙子之海後,風季應該結束了。冰季的沙漠不會太暴躁。再抵達阿瑪裏揚沼澤地時是火季,火季的沼澤沒那麽危險。可以說隻要抓緊時間,趕上合適的季節,這段行程是比較輕鬆、安全的。


    這個樂觀的行程計劃在剛逃出地下城的頭幾天還受到傭兵團的所有成員的支持,可是當烏佩發現草原的土壤有沙化的跡象後,眾人產生了分歧。


    烏佩扯起一簇草,草根的沙礫簌簌地落。“沙子之海的詛咒已經廷伸到這個地方了,也許不用十天,我們就會看到大片沙地。你們怎麽看?”


    阿蘇魯副團長盯著被風刮起沙塵的草坑,而後環視圍在一旁的傭兵們。


    誰也沒有想到肥沃的大草原居然會被沙漠侵蝕了一半。兩三年前,沙地離安列卡頓所在的草原中部還很遙遠。


    為什麽沉寂了幾百年的“幹旱”詛咒會在這兩年內發作?巴達索山脈那一側是不是也受到了影響?班索著急地問烏佩,可是他也不清楚。


    烏佩反問班索,隊伍應該繼續前行,還是等待風季結束。


    冒著大風在沙地上繼續前進?先不說能不能沿途補給淡水和食物,單是隨時出沒的沙塵暴就足以致命。


    要是風季結束了出發,到沙漠時是火季,到沼澤地是水季,同樣充滿危機。再說原地等待,要是遇到教廷的人怎麽辦?


    沉思一會兒,班索作出他的選擇,繼續走吧。


    最終,有超過一半的人決定按原計劃前行。


    “好吧,”烏佩微歎道,“遇到新的情況再商量吧。”


    隊伍暫歇了三個鍾聲的時間,重新出發時每個人都分配了一套帶帽鬥篷。有了這件厚重的長披風,沙子就不容易鑽入頭發和領口袖口,風也不會顯得過於幹冷。


    行進了六七天,土壤沙化的現象愈發嚴重。常年青翠的奈查牧草成片枯萎,被風掀飛,隨風飄零。裸?露的土地被風刨成一個個大沙坑,看上去離沙漠化已經不遠了。


    “我們不能再幻想前麵還會是草原。我們提前進入了沙子之海。我們必須收集夠淡水和肉食後才能繼續走。”


    烏佩說完,眾傭兵紛紛讚同。野外生存和戰鬥不一樣,即使是月影戰師阿蘇魯也不擅長,他們必須聽從更有經驗的人的安排。


    幾位行動敏捷的傭兵去尋找河流,而班索則被留下和其他人一起狩獵。


    雖然在地圖上這個地方屬於草原腹地,可是以草為食的草原獸幾乎不見蹤影,全是沙漠特有的蟲獸。


    一撥人搜索了半河長的距離,才收集到兩包裹獸肉、一包裹亂糟糟的蟲肉和少許可食用的草根。蟲肉是班索收集迴來的,別人不清楚它們是不是有毒,都不敢采集。


    阿蘇魯沒說什麽,等傍晚所有人都迴營後,分發獵獲,每人隻分得一捧曬幹的肉,隻夠吃三兩天。除了正常的獸肉之外,每人還分得一些蟲肉。蟲肉是深綠色的,有點異味,不過讓草原鼠試過毒,是可食用的,傭兵們這才皺著眉著把蟲肉放入包裹。


    烏佩還沒迴營,食物也還沒有存夠,隻能換個地方繼續打獵了。次日拔營,給烏佩留下指路標誌,傭兵團便往草東星方向進發了。


    途中,帶頭的傭兵扯了一隻長鼻犬做偵察。這種民養的長鼻犬明顯比軍隊的長鼻犬瘦弱,隻能當獵犬用。長鼻犬左嗅嗅,右嗅嗅,忽然昂首撒腿跑。傭兵被犬脖的繩子拖著走,找到一堆半掩在沙中的石塊。


    單看外形,這些石塊沒什麽特別,隻是它們邊沿的小草綠得可疑。


    長鼻犬用前爪按在石塊上,埋頭嗅了嗅,正要下嘴啃,石塊驀地騰出八條節肢,倉皇地逃走。


    傭兵嚇了一跳,而後搭箭射去,把它釘住了。又順手給其它“石塊”補了幾箭,全都射出了褐綠色的漿液。


    這位傭兵向阿蘇魯匯報他的發現:“這是沙漠石蛛,我以前有一位雇主這種東西。隻是不知道它們哪些部位能吃,哪些部位有毒。”


    這種石蛛又難看,既難聞,真的能吃嗎?


    眾人討論不出一個結果。他們從小接受的是如何在殘酷的戰鬥中生存下來,可是很少受到常識方麵的教育。


    班索看不下去了,拿起匕首,剖開蛛腹,指著綠花花的腸子說:“它的名字叫‘幕潑吉蛛獸’,是沙民的一種畜獸。它的肉有毒,不能吃,不過它的腸子是沒毒的,還很解渴。”


    傭兵們聽後,覺得吃驚。


    “你以前吃過這種蛛獸嗎?”


    班索搖頭道:“沒吃過。”


    “那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有一套名叫《神國常識》的書,其中有一卷介紹了野外哪些植物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我覺得很有用,你們以後可以讀一讀。”


    “你會認字?你是貴族嗎?”


    “我不是貴族,我的父親是農夫,不過,”班索盯著發問的傭兵,認真地說,“文字不隻是貴族才能學會的。”


    “你真幸運,至少我沒有機會去學認字。”


    在班索和傭兵們交談時,阿蘇魯放出草原鼠,它們分別嚐食蛛獸的肉和腸子。


    草原有數不清的毒草,大多數草原獸隻敢吃牧草,隻有草原鼠敢食用各種草類,不會有食物短缺的擔憂,這是由於它們有辨認毒物的本領。於是,人們利用草原鼠的這種本能,去辨別陌生植物、肉類是否可食。


    草原鼠剛咬了一口蛛獸的腿肉,就嘔個不停。蛛獸肉果然有毒。再舔腹腔內的腸液,沒有不良反應。


    試驗結果告訴傭兵們,班索說的話是正確的。這讓某些瞧不起因為一個家族徽章而當上團長的傭兵閉上了嘴。豐富的學識同樣也是強大的實力。


    最終,沒有任何人肯吃蛛獸的腸子,畢竟太惡心了。一個挑食的傭兵還明確表示即使喝自己的尿,也不會靠吃這個來止渴。


    班索聽後笑了笑,他想起在南大陸時,自己曾吃過腐肉,盡管餓得要死,可是怎麽都咽不下去,全部嘔了出來。沒有強大的意誌,想在野外探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阿蘇魯拍了拍班索的肩膀,說了聲“表現得很好”。


    班索迴道:“如果我掌握的學識能幫助大家,我很樂意幫忙。”


    “‘鼠妖精’不在身邊,你協助我帶領這些傭兵吧。”


    要下放部分權力給我嗎?


    班索挺直胸膛,帶著自信的微笑說:“隻要他們願意聽從我的指示,我就能帶他們走出荒漠,走出沼澤,去到多蘭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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