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班索無意間發現路上有草和幼樹被踩折的痕跡。


    他滿懷期盼地順著線索找去,宛若泅水時抓中一片羽毛。尋了兩天,跡象越來越明顯,有蹄印和靴印,有車輪滾過的轍跡。接近了!他連夜追尋,生怕斷了線索。


    此時他已進入叢林丘陵地帶。


    丘陵的地勢大起大伏,近有連片的花海以及隨風搖曳的蘑菇林,遠處是被洪流衝刷得幹禿禿的河穀。幾條暗紅的大河流發源自河穀中央的湖泊,分出大量的支流遍布整個森林。最顯眼的是紮根於大湖的聖樹,它像是天空與森林的梁柱,直直地貫穿幾層冰雲,遙遙望不見樹梢。


    遍野的花卉開得極爛漫,為丘陵邊緣綴了美麗的花圈。花與花、枝與枝之間連了層層疊疊的蛛網,網上掛了一些飛鳥的羽毛、蟲子的甲殼甚至是林獸的骨架。一朵尋常的花飄散出清雅的香氣,招引了一隻大頭蜂。蜂停在花瓣上,準備探頭采蜜。突然花蕊驟長,像蛙舌一般將蜂卷住,吞入花中,而後花瓣合攏,完成了一場欺詐的獵食表演。


    班索不敢靠近花叢,因為美麗的誘惑中藏了猙獰的“獠牙”。他也不敢走近草叢,握住短刀,緊張地防備類似草蟒的叢林獵手。草蟒除了口無獠牙、皮上長草、尾部生根之外,和普通的蟒蛇沒有太大區別,能將獵物纏勒到斷氣。


    折了的幼枝、深淺不一的靴印、未完全幹化的馴獸糞便、獸牽車的轍痕……不少新鮮的痕跡表明此路在不久前有人族的隊伍經過,不用一天,他就能追上這支行進緩慢的隊伍。令他困惑的是,路徑指向那棵掛滿瀑布的大樹。那裏真的會存在一座人族的城嗎?


    現在的他已然平複了心情,還把準備與他人交談的辭措在心裏推演了好幾遍。他在路旁看到灌林間有一個大水泊,想到要把臉洗幹淨,便走了過去。


    泊中的水幹淨、澄澈,倒映出一張線條粗獷的臉龐,棱角分明的下巴抵著寬闊的肩膀和勻實的胸膛。班索蹲在水邊,捧起一掬清水,狠狠地搓了搓臉。泥濁的水從指間滲下,滴碎了水麵的倒影。


    倒影被漣漪撥散後,露出一大片魚鱗,很快水麵平複迴一麵清澈的鏡子。他警惕地環顧,發現自己被詭異的流水包圍了。水泊偷偷地分出溪流,把他身後的灌木叢都圈住了。


    又是偽裝成水泊的水獸!難怪水泊的水沒有結冰。


    數天前他循著林獸的足跡走到水邊,曾中了它的陷阱,險些遇難。他曾警告自己要注意它的氣味,但此刻仍被它的外形欺騙了。班索當即起身,踩著灌木往外跑。


    水獸放棄偽裝,翻露出蛇一般修長的軀體,倏地將獵物裹進體內。


    班索被吞入水獸體內,遭受腸道的擠磨。他抽出腰間的短刀紮在肉壁上,劃出一道傷口。汙黑的血從刀口噴出,把他淋得通身濕漉。


    在求生本能的刺激下,班索逼迫自己吸吮惡心的獸血。苦澀的血淌入腔內,傾刻化成綿綿不絕的勁力,暴漲的力量使他得以撕裂水獸的腔腹。


    水獸拚命掙紮,使腹內的酸液蕩漾得湧上湧下。浸泡了酸液後,皮膚“滋滋”地潰爛,又不斷地修複。又癢又辣的刺痛使班索渾身難受,憋著勁在肉壁上撐開一條通道。清水漫了進來,滌除了他身上的汙穢。


    遊出水麵後,他揪住灌木爬上岸。背後的水麵隨即恢複平靜,倒映著一個比獸妖精更魁梧的高大身影。


    與此同時,距離湖泊較遠的林地上,犬吠聲驟然響起。十數隻長鼻犬轉身齜牙咆哮,不等哨令就爭先奔往來時的路。


    中年獵手俯身撫摸自己的長鼻犬,想讓它鎮靜下來,以免驚擾了狩獵對象。不清楚是什麽原因,犬獸亢奮得不聽使喚。他剛鬆手,這隻長鼻犬也猛地朝同類消失的方向奔去。


    “嘿!夥計們,快跟上去,也許我們發現了不得的獵物!”


    一聲令下,幾位獵手快步追上,翻過草叢,消失在灌木林。


    不一會兒,犬的哀嚎聲驟起,夾雜著含糊的咆哮,更有獵手的求救聲傳來。中年獵手停止了腳步。聽那邊的動靜,顯然獵物比想象中的強大,不知道手下們能不能應付?


    中年人取下包裹,拿出工具和材料,製作了幾個簡易的陷阱。把陷阱布置好後,他躲藏在茂密的草地,耐心地等待。


    搏鬥聲響持續的時間不長,獸的吼叫和人的唿喚都平息了。過了片刻,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靠近,中年獵手緊張地握住淬染了毒草汁的匕首。


    “唿——唿——”


    一個奴隸隊的獵手喘著粗氣在灌木林慌張地逃竄,其手臂和腳幾度被枯枝戳傷。但是他已顧不及處理傷口了,因為身後發生了比受傷更可怕的事。


    在奔逃的過程中,他沒注意躲避隱藏在草叢間的簡易陷阱,不慎踩中繩套,“唰”的一聲被倒吊在樹上。


    獵手的中年同夥從藏身的地方探出身,看到中陷阱的是自己人,於是彎腰躡足走過去,將倒黴的家夥解下來。


    中年獵手麻利地為他解除腳踝的繩套,把他扶到密草叢,低聲急問:“怎麽隻有你跑迴來?其他的人呢!”


    受傷的獵手哆嗦著嘴唇,結結巴巴地一句話也說不完整。中年人好不容易才聽明白大致意思——他們遇到了從未有見過的獸妖精,連阿蘇魯也無法抗衡。


    中年人看到他後背的毛皮衣濕透了,伸手一抹,滿掌的血。把開了口的毛皮衣解下,呈露三道深入骨的爪痕,像是被熊類林獸摑了一掌。看到這個比臉更大的爪印,他皺緊了眉頭,這般嚴重的傷勢,估計也活不成了。


    他割取一段帶有爪痕的毛皮,要拿迴去給“長鼻子”辨認。像他們這樣的隊伍隻要能找到珍貴獵物的重要線索,那麽所有犧牲都是值得的。


    裝好那段帶爪痕的毛皮後,中年人轉身將欲離開,發覺褲腳被屬下扯住。


    “別拋下我!等等我,”重傷的獵手扶著中年人的腳,艱難地爬起,“我還能走,懇求你——”


    望著屬下的哀求的神情,他歎了一聲,揮匕首劃斷其脖子,果斷地結束了對方的痛苦,抽迴腿,頭也不迴地匆忙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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