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璐正在打飯。

    說好了請客,結果到了食堂吳瀚文說什麽不讓白璐掏飯卡。

    “別啊,說出去我丟不起人。”吳瀚文給白璐懷裏塞了個餐盤,“你要吃什麽自己拿。”

    白璐沒有拂吳瀚文的好意,拿著盤子半開玩笑說:“那學委可破費了。”

    “瞧不起人不是?”

    食堂夜宵還算豐盛,但白璐也吃不了多少,隻拿了一份湯圓,一份薄餅。

    吳瀚文打了滿滿一盤子飯,白璐看著,說:“你怎麽吃這麽多?”

    “腦力勞動消耗體力啊。”吳瀚文晚飯沒吃在等著,他沒有跟白璐講。

    夜晚的食堂安靜得近乎空曠,熬夜的高三生門三三兩兩地分坐在各個角落。

    “明天幾點考試?”白璐打破安靜。

    “下午。”吳瀚文說。

    “怎麽那麽晚?”

    吳瀚文聳聳肩,“誰知道了,人家這麽安排我們就聽著唄。”

    白璐從湯圓碗裏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吳瀚文,“緊張麽?”

    吳瀚文笑笑,隱約藏著驕傲。

    “不緊張,有把握的。”

    白璐說:“那要真拿了一等獎,清華北大去哪個啊?”

    吳瀚文有點不好意思,“別擠兌我,不一定是這兩個,今年的政策有變,浙江上海的大學也有可能。”

    白璐點點頭,吳瀚文停下手裏的筷子,看著她,問:“你呢?你想去哪個大學?”

    白璐咬一口湯圓。

    “能考哪去哪。”

    “沒有目標?肯定有吧,不好意思說。”

    白璐:“我的成績一般,高考最多也就六百冒個頭吧。”

    “那能選擇的也很多啊,你想留在北方還是去南方?”

    白璐淺淺地吸了一口氣,看著碗裏稍稍有些渾濁的湯,輕聲說:“不知道,到時候再——”

    手機忽然震起來。

    今天手機剛好放在書包的外側,一震白璐馬上就感覺到了。

    吳瀚文還等著她說完,白璐低頭,“稍等一下。”

    拿出手機,看也不看就接通了。

    “你在哪兒呢?”

    又是低沉的聲音,嘶啞、懶惰。

    白璐背彎著,兩鬢的頭發從發箍中落下

    ,擋住了兩邊的臉頰。

    “又喝酒了?”

    吳瀚文夾菜的手一停,又默不作聲地接著吃起來。

    “喝了,怎麽樣?”

    “不怎麽樣。”

    “管我……”

    “沒有。”

    “你出來。”

    “不行。”

    “出來。”

    “真的不行……”

    距離座位十米遠外,食堂打掃的阿姨忽然朝這邊喊了一嗓子。

    “快點吃啊,等會要關了!”

    安靜的環境裏忽然爆出粗獷的聲音,白璐肩膀無意識地一縮。吳瀚文看見,連忙轉頭對阿姨喊迴去。

    “馬上馬上,我們很快就吃完了!”

    電話裏出現數秒鍾的停頓。

    白璐埋著頭,用手指撥弄著破損的坐墊。

    他簡短的發問。

    “誰。”

    “嗯?”

    “誰說話。”

    又是幾秒的停頓,電話裏傳來一聲嗤笑。

    許輝低聲說:

    “不老實的女人……”

    電話掛斷了。

    白璐把手機放迴書包裏,抬眼,剛好與吳瀚文四目相對,他好像在等她說些什麽。

    白璐不想談其他,湯勺在碗裏轉了轉,又吃了一個湯圓。

    “時間也不早了,你快點迴家吧,明天還要去考試麽不是?”

    吳瀚文放下筷子,伸了個懶腰,忽然就正襟危坐起來。

    六中男生的夏季校服是白色的棉織半袖翻領襯衫,深灰色的長褲。因為太熱,吳瀚文第一顆扣子解開了,領子稍稍有點偏。

    “給我打個氣。”吳瀚文說,“正式一點的。”

    白璐也直起腰,“要怎麽正式?”

    吳瀚文呃了一聲,“就……你自己看著說唄。”

    白璐眼睛緩緩轉了半圈,最後看向吳瀚文。吳瀚文抬高眉毛,等著她說話。

    “加油。”

    吳瀚文:“完了?”

    “完了。”

    吳瀚文撓了撓耳後,“行吧。”說著自己笑出來,意味不明地說:“是要加油……”

    夜半時分。

    許輝躺在沙發上。

    屋裏沒有開燈,但並不暗。靠近馬路的低層,特點之一就是隨時隨地能借到路燈的光。

    桌子上的手機不停響著,許輝沒有動。

    打電話的是還在ktv玩的朋友。

    距離他離開三個小時後,玩得歡天喜地的人們終於發現壽星不見了。

    電話一直響到沒電,自動關機。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許輝轉了個身,緊皺眉頭靠在沙發裏麵,睡了過去。

    他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

    手指有些發麻,眼睛也睜不開。

    “阿輝!我是孫玉河,你在裏麵沒?”

    門被拍得叮咣響。

    “喂!你沒事吧?阿輝——?”

    許輝從沙發裏緩緩起來,去玄關開門。

    孫玉河滿頭是汗,大口喘氣。

    “怎麽不接電話?”

    許輝搖頭。

    “以為你出什麽事了,別這麽嚇唬人行不行。”

    許輝轉頭往屋裏走。

    孫玉河跟在後麵,看著他坐到沙發裏,從桌子上拿煙抽。

    “我是偷偷出來的,給你放走了我差點被他們弄死。小葉嚷嚷著要來找你,被我攔下了,這給我好一頓掐,你瞅瞅……”孫玉河掀起自己的袖子,讓許輝看自己的小臂。

    “哎……你這屋怎麽燈都不開,這麽黑。”

    孫玉河環顧一圈,皺眉說:“這屋酒味太重了,把窗戶打開吧。”

    許輝低著頭抽煙,孫玉河看他一會,輕歎一聲,靠坐著也拿出煙來。

    “要不,叫小葉過來?”

    許輝終於開口:“不用。”

    孫玉河:“我說大哥,你過生日耶,別這麽苦艾艾的行不行?高興一點。”

    許輝許久盯著一處發呆,孫玉河低下頭,才發現桌子上放著一個小文件夾。

    “這是什麽?”

    “生日禮物。”

    孫玉河看向許輝,“誰給你的?”

    許輝咬著煙,疲憊的臉上忽然笑了笑。

    孫玉河說:“那個跟你一天生日的女生。”

    許輝不經意地瞥向他。

    “你怎麽會猜她?”

    孫玉河自己也不知道,“隨便一想,亂猜的

    ,真的是她?”

    “嗯……”

    孫玉河抬屁股伸手,“送啥玩意了我看看……”

    許輝拿起文件夾舉到另一邊。

    孫玉河瞪眼,“嘿?怎麽迴事?不給看?”

    又去拿,許輝抬腳給他踹迴沙發裏。

    孫玉河點頭,“行,行啊許輝,兄弟不做了是不是?我怕你酒精中毒猝死了,大半夜地打車跑過來,結果你連個生日禮物都不讓我看,你行啊。”

    許輝低嗤,“來什麽勁。”

    孫玉河揚揚下巴,“不開玩笑,送的什麽?這麽薄,不會是情書吧。”

    許輝把文件夾打開,從裏麵抽出一張紙來。

    a4紙,塑封起來了。

    孫玉河拿到手裏,接著橘色的煙星看過去。

    “畫啊?”

    手裏是一張素描,筆法輕盈,調子淡淡的。

    畫的是一小塊矮樹叢,紛亂的樹葉,一層疊著一層。

    “過生日給你畫一幅黑白樹葉,怎麽個意思?”

    許輝罵了句滾,不耐煩地解釋,“那是花。”

    “哪來的花?”

    許輝上手,隨便一指。

    孫玉河眯著眼睛使勁地看,終於在一片樹叢裏找到了一朵小花,一枝兩朵,並株而開。

    “這……”孫玉河要感慨點什麽,畫被人從手裏抽走了。

    孫玉河言語轉笑,說:“是不是有什麽意思啊?”

    許輝把畫放迴文件夾,淡淡地說:“什麽?”

    孫玉河搭著二郎腿,“別裝啊。”

    許輝把文件夾放到桌子上,靠在沙發裏,孫玉河說:“有興趣就泡唄,你不是說長得也不算難看?”

    許輝轉過頭,“那也算不上漂亮。”說著又想起什麽,撇嘴補充,“不漂亮還不老實……”

    孫玉河指著許輝,“你瞅你那矯情樣!”

    許輝煙一掐,甩向孫玉河,孫玉河一側身,躲過去了。

    “有照片沒,給我看看。”

    “沒有。”

    “真沒有?”

    “……”

    孫玉河嗬嗬地笑了兩聲,“咱倆什麽關係,一張床上睡幾次了?我還不了解你?”

    許輝:“你別惡心我。”

    孫玉河衝許輝勾了勾手指,許輝不情不願地把手機拿出來,翻出照片。

    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

    那天白璐來這裏做蜜漬檸檬,許輝在門口看著她,小葉來了電話。許輝拿手機的時候,白璐剛好轉過頭,他隨手拍了一張照片。

    抓拍的瞬間,白璐仰著頭看著他,嘴巴微張,表情有點呆。幾縷頭發彎彎地落在臉頰兩側,大眼鏡架在鼻梁上。

    “好小隻啊……”孫玉河看著照片。

    許輝又取了一支煙。

    “行了別抽了。”孫玉河把煙拿下來,“又不想抽還抽什麽?”

    “誰說不想……”

    “這也不難看,就是土點,看底子還湊合。以後收拾收拾,打扮一下,應該還能拿出手。”

    許輝聳聳肩,滿不在乎。

    “你喜歡還不好意思追。”

    許輝荒唐地看著他,“誰喜歡?”

    “那你偷拍人家照片。”

    許輝看向一邊。

    “是不是喜歡?”

    許輝倒在沙發裏,低聲說:“也不是喜歡吧……就是……”

    孫玉河:“是什麽?”

    許輝自己也說不清楚,靜了半晌,呢喃道:“就是碰上了……”

    沒那麽多理由,也沒那麽多感觸。

    就是莫名其妙的碰上了。

    “她看著挺普通的。”深更半夜,許輝還沒徹底醒酒,頭也有點暈,迷糊之間不知如何形容。

    揉了揉腦袋,許輝頭發淩亂,像是鳥窩。

    孫玉河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他更為淩亂的解釋。

    “我本來都沒當迴事的,可就……就撞上了,好多事情都是。還有感覺……感覺也是,平時不常有,就那麽幾個點子,全都踩對了一樣。”

    孫玉河聽不懂他的胡言亂語,但還是點頭,“嗯嗯,全都踩對了,所以你還要不要接著嫌棄?”

    許輝看過去,“我什麽時候說嫌棄了?”

    “你——”孫玉河長舒一口氣,“行行行,你沒說。”

    許輝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半晌低聲道:

    “就是碰上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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