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娜在第一次文明浩劫的戰場上,曾與大樹有過一麵之緣,隻不過這裏的一麵,是指大樹單方麵的看見了洛娜,而非她也看到了大樹,如果說海爾雅是大樹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接肯納的人類,那洛娜這就是大樹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想要接納卻擦肩而過的人類,她從小生活在繁華的城市,對大自然的理解隻局限於枯燥的書本,就像許多貴族的孩子,十歲左右的年齡甚至都不知道雞蛋是來自哪裏,也不知道麵粉和大米的區別一樣,繁重的課程以及父母對她的嚴加管教,使一個正值活潑的孩子硬是在書本教育的環境中失去了對學術的興趣,認為那是一件枯燥、繁瑣的事情,與海爾雅比起來,她的童年顯得如此單調,父親作為大學院的教授,本就沒有太多的時間顧及家庭,並且在洛娜出生後不久,又因上層的調動,被提拔到國院當首席煉金術師,這使得她在十歲以前,與父親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和家中保姆相處的時間比和自己父親和母親加在一起的時間都多,保姆不生活在洛娜家中,隻是每天的早晨八點到傍晚七點來她的家中打點家務和負責午飯和晚飯,當父母都不在家中時,洛娜獨自一人待在空曠的房間裏,窗外的風聲聽起來格外刺耳,既像是對她的嘲諷,又像是對她的憐憫,嬌小的體型蜷縮在長寬兩米的大床上,裹著再厚的被褥都顯得無比寒冷,她不會給壁爐加柴,冬天時,往往在保姆走後,壁爐的火在還沒入睡前就已熄滅,餘溫留不到後半夜,多少次在噩夢中凍醒,一個人看著漆黑的牆麵瑟瑟發抖,就這樣一直到天亮,保姆的敲門聲對她來說就像是一種救贖,讓她感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帶著料理好的便當,踩著沉重的步伐去學校報到。


    在班級裏,洛娜的成績一向是其他孩子家長羨慕的榜樣,雖然她很討厭學習,但在家中一個人的她,除了學習也無其他事可做,父母吩咐過保姆,不讓洛娜在學校以外的時間裏去任何地方,一是為了她的安全,二是作為他們的孩子,在生活作息上應嚴格規範,本就廣受同學嫉妒的洛娜,再加上從不與周圍的孩子玩耍,身邊幾乎沒什麽人願去接觸,她沒有一個朋友,冷淡的性格加上不知如何與人相處的她,平時能說得上幾句話的除了自己家保姆外就再無他人,保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看著洛娜從小生活在沒人照顧的孤獨環境中,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可區區一個保姆又能做些什麽,她知道無論自己在洛娜的日常生活再怎麽多的給予嗬護和關愛,那也終究不是她最需要的,她要的是父母的陪伴和身邊的朋友,而不是整天待在家中望著窗外發呆,有時實在看不下去,就主動去和洛娜搭話,給她將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告訴她鄉下的田野有多麽多麽的寬廣,告訴她貧民區的小巷中每天都發生著怎樣的趣事,可這些在洛娜的腦海中都隻能通過想象來完成,她不能理解為何孩子們在田野中奔跑會如此激動,她也不能明白為什麽幾個流浪漢會為一塊麵包而掙的麵紅耳赤,每當保姆給自己講起這些事,她都是一副平淡的表情,不是覺得無趣,而是對保姆所說的事物沒有任何的概念,像是完全對這個世界失去好奇一般,空洞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想法。


    保姆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在六歲時因為付不起醫院高額的費用而死於疾病,這是在貧民區經常發生的事情,許多人的解決方法就是趁年輕再生一個,而她不同,她的丈夫在孩子還沒出生前就進了監獄,原因是酗酒傷人,被打傷的是當地一個商人的情婦,隻是在街邊說了兩句不中聽的話,就被喝醉的丈夫用酒瓶砸爛了額頭,一道深深的疤口帶來的不僅是一個家庭的破裂,還有突如其來的巨額賠款,那時保姆才二十歲,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那個男人為了撇清債務,會在出獄後徹底失蹤,甚至連自己孩子病死的消息都不曾知曉,還沒有感受過幸福的她,在最好的年紀裏被生活壓的喘不過氣,飽經風霜的臉頰上沒有了光澤,隻有時間和命運留下的道道烙印,她狠富人,恨那些在琉璃櫥窗內,大把大把揮霍錢財的高官貴族,這些人眼中一文不值的事物,卻是囚禁自己一生的牢籠,對這世間的一切,早已失去任何期望的她撕爛了嘴角,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露出笑容,變得討厭幸福,厭惡擁有幸福的人,身處穀底,沒有人比自己更加悲慘,這是當時的她,對自己的看法。


    歲月能抹去很多東西,包括人的情感,曾經落入深淵粉身碎骨的保姆,在不知不覺中,已讀過可二十多年,在這二十年裏,沒有能值得她迴憶的事情,人生的起伏在最低處變成了一條直線,如同心髒停止跳動一般,淪為大城市中,用來支撐這片繁榮的一枚機器,胃液在消化食物,可舌根卻失去了味覺,肺部扔在唿吸,可鼻腔卻早已沒了嗅覺,十年如一日的活著,除了臉上的皺紋和墓地裏的屍體一樣在緩慢腐爛外,沒有一絲鮮活的反應。


    在給富人家當保姆的這些年裏,她見過不少頑固子弟,父母的驕縱使他們為所欲為,多少次出格的行為甚至超過了人類的底線,窮人家的孩子沒有玩具,而富人家孩子的玩具則是窮人家的孩子,她是多麽希望能有幾個父母來好好管一管自己的孩子,當自己聽到即將工作的地方是一個知識底蘊非常豐富的家庭時,她的心裏多少有了一些期待,她認為自己能和從小受著良好教育的孩子相處得很好,至少要比那些早已壞掉的孩子要強,可當她真正見到洛娜時,內心所有的想法瞬間破滅了,本以為上層社會都是充滿腐敗和奢侈的她,頭一迴看到如此空虛的眼神,父母端莊的姿態旁,一個似傀儡一樣的軀殼立在那裏,這孩子可能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的眼中有多麽不像一個活人,保姆的眼中頭一迴滋生了憐憫,這種憐憫更像是共鳴,她在可憐洛娜的同時也在安慰過去的自己,在這個孩子麵前,我顯得沒有那麽可憐,在跌入人生低穀之前,自己怎麽說也享受過純真和幼稚,可這孩子卻自出生起就籠罩在無光的陰影裏,在這座城市,無論在哪個角落裏都會有絕望,這既是這裏人的錯,也是這座城市本身的錯。


    有一天,洛娜照常放學迴家,父母依舊沒在家中,隻有保姆一個人,這將是洛娜連著度過的第二十個孤獨的夜晚,保姆默默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沒有準備晚飯,連做飯的圍裙都沒有係,廚房整理的很幹淨,書房的灰塵也清掃了一邊,茶幾上幹淨的茶具透著光澤,茶壺中沒有一滴水,整個房子跟新的一樣,像是從來都沒有住過似的,洛娜沒有問保姆為什麽沒有準備晚飯,仿佛準沒有準備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背著書包靜靜的走向二樓臥室,保姆跟了過去,同她一起上了二樓,幹淨的樓梯上隻留下了兩個人的腳印,洛娜什麽也沒有問,保姆一反常態的舉動並沒有引起她的好奇,她隻想趕緊做完老師布置的作業,然後吃飯,然後睡覺,什麽事也不想去多想,因為她知道即使想了也沒有任何的結果,她沒有選擇的權利,隻有履行被選擇的義務。


    “跟我走吧,孩子,這座房子裏沒有活著的意義,你不該屬於這裏,比起現在的生活,我寧願希望你和那些被慣壞的孩子一樣被父母寵著,至少那樣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說任何鼓裏你的話,能做的隻有主動的離開這裏,每天在這個屋簷下工作的十一個小時憋得我喘不過氣,我無法想象每晚在你是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中入睡的,那是一種煎熬,你沒有必要去忍受,因為從這些忍受中你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在這裏工作,我明天不會再來了,後天也不會,我無法強行將你帶走,但我還是希望今天也是你在這裏生活的最後一天,你可以選擇跟著我一起走,就現在,不需要準備任何行禮,可以的話我希望你連衣服也不要穿,這裏沒有值得你帶走的東西,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留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現在就去準備晚飯,看著你吃完,我就離開,但至少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對你來說是有意義的。”


    這一天,洛娜和家中的保姆離開了那座城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卡爾拉之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納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納夫並收藏卡爾拉之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