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陽灑下第一縷陽光的時候,竇軍陣中才終於敲響了鳴金銅鑼,聽到這撤退信號,虎牢關城牆下的竇軍士卒就好象是死囚聽到了****詔書一樣,扔下手裏已經沾滿鮮血和汗水的殘破飛梯,撒腿就往來路逃竄,不少竇軍士卒還在撤退中麵帶喜色,出聲慶幸,“總算是完了,總算是完了,我還以為,我等不到這場仗打完啊。”


    與被迫放棄攻城還悄悄竊喜的竇軍士卒截然相反,城頭上做為勝利者的隋軍將士也沒有任何的歡唿,刀槍兵扔下武器就直接摔坐在城頭上,弓弩手強撐著用遠程武器把敵人追殺至射程之外,也都紛紛一屁股坐在屍橫滿地的城頭上,坐在被鮮血染得通紅的地麵上,大口大口的喘粗氣,還有不少士兵直接倒在地上鼾聲大睡過去。


    “竇建德匹夫!果然隻是一介庸才!太陽已經升起,陽光對他有利,他竟然還舍得退兵!匹夫!庸才!蠢才!換了是我,我那舍得在這個時候退兵!”


    城頭上隻有陳喪良的表叔李客師還在揮刀大聲叫囂,但話語中已經明顯沒有力氣,揮動橫刀向敵人挑釁間,李客師還腳下一滑就要摔倒,旁邊的徐世勣趕緊把他攙住時,卻又因為手腳都已經軟弱無力的緣故,反倒被李客師帶了一起摔倒,全都摔得狼狽不堪。然而互相看了一眼對方滿臉血汙塵土的狼狽模樣後,李客師和徐世勣又都一起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中有欣慰,有喜悅,也有苦澀。


    在這個時候鳴金退兵,不是竇建德不知道陽光已經逐漸開始對他有利,是竇建德軍已經打不下去了,一天一夜的攻城大戰中,竇軍先後投入各類兵種超過五萬人次,蟻附攻城一十三次,士卒連死帶傷已然超過萬人,結果不但依然拿虎牢關的堅固城防毫無辦法,還把雲梯車和撞城車等大型攻城打了一個精光,作戰隊伍從上到下都是疲憊不堪,大小將領不斷哭泣哀求竇建德盡快退兵,竇建德也不可能逼著已經辛苦了一天一夜的軍隊再扛著簡陋飛梯去攻打城牆,所以竇建德這才無可奈何的下達了撤退命令,帶著無盡的憤怒與對陳喪良的切齒痛恨率軍退走。


    大戰後虎牢關戰場上屍山血海,洛口倉戰場這邊也是一個模樣,盡管隋軍將士在半夜時就已經攻入了城內,但是已經無路可逃的鄭軍王玄應部卻還是不肯放棄,拿出了驚人的鬥誌與毅力做最後的垂死掙紮,王玄應還斷然拒絕了陳喪良的親自出麵招降,率領殘兵敗將退到城內高地負隅頑抗,著急抽身返迴虎牢關預防萬一的隋軍主力不得不集中兵力圍攻這股殘敵,付出了相當不小的代價才在黎明時殲滅王玄應率領的近千殘敵,並且生擒到了已經負傷的王玄應。


    傷痕累累的大舅子被押到陳喪良麵前時,陳喪良並沒有嚐試招降或者安慰大舅子,也沒去理會大舅子那故作鎮定無畏實際上卻充滿恐懼的神情目光,隻是命令部下把王玄應押下去治療關押,打入囚車以備後用。部下依令而行後,看著大舅子被押走時的垂頭喪氣模樣,陳喪良充滿血絲的雙眼中也露出了一些疲憊,喃喃道:“沒有馬上殺你,是看在雪姬的麵子上,還有招降洛陽守軍時你還有點用。你們父子的野心如果不是這麽大,抵抗得這麽頑強,該少死多少人啊?”


    成功拿下了多少還剩一些存糧的洛口倉後,東征隋軍不但解決了糧草供應和軍械輜重的運輸問題,還一舉擺脫了兩線作戰的被動局麵,終於可以騰出手來全力應對來自竇建德的威脅,東征隋軍的文武將官都應此歡欣鼓舞,都認定自軍已經立於不敗之地,趕走竇建德和光複洛陽城已經隻是時間問題。然而陳喪良本人卻不敢有絲毫的放鬆,因為放在陳喪良麵前的還有一個巨大難題——如何超越李二,在虎牢關戰場上重創竇建德軍,還要生擒或者幹掉竇建德本人?


    休整了一天時間,留下了一支軍隊駐守洛口倉後,疲憊不堪的陳喪良率領同樣疲憊的東征主力重新迴到虎牢關,李客師和殷開山等文武將官都來虎牢關西門處迎接陳喪良凱旋,見麵時,陳喪良來不及誇獎表叔在守城大戰中的傑出表現,馬上就問道:“竇建德賊軍那邊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新的動靜?比方說砍伐木材建造新的攻城武器?”


    “沒有。”李客師搖頭,介紹道:“竇賊軍隊昨天撤兵迴營後就再沒什麽動作,也沒再象前些天那樣瘋狂砍伐木材,看模樣,竇賊軍隊也打算休整一段時間。”


    “壞了。”陳喪良一聽叫苦,道:“竇賊搞不好要跑了,這下子我們的麻煩大了。”


    李客師沒有參與當初陳喪良在洛陽城外召開的軍事會議,並不知道陳喪良想把王世充和竇建德摟草打兔子的狂妄野心,聞言自然一楞,驚訝問道:“殿下,竇賊如果退兵撤走,我們不是馬上就可以騰出手來全力攻打洛陽,這是好事一件啊?你為什麽還要叫壞了呢?”


    這次輪到當初參加過洛陽會議的隋軍眾文武苦笑了,陳喪良卻搖了搖頭,說道:“進城再說吧,把軍隊安頓好了以後,我們再慢慢商量接下來的事。”


    李客師等將應諾,趕緊尾隨陳喪良入城,陳喪良隨口交代,把安置軍隊的事交代了給了麾下幫兇,自己則苦苦思索如何避免竇建德臨陣開溜——眼下東征隋軍的上上下下都是疲憊不堪,傷病交加,竇建德如果提前帶著軍隊跑了,陳喪良這會還真沒辦法拿他怎麽樣。


    很自然的,陳喪良首先就想到了自己最拿手的無恥詭計,也馬上就想起了自己麾下唯一從竇建德那邊投降過來的王伏寶,還下意識的把王伏寶叫到了麵前,王伏寶聞聲上前侯令時,看了看王伏寶的嚴肅國字臉後,再仔細一思索,陳喪良卻又搖頭說道:“算了,這個任務不適合你。”


    王伏寶滿頭霧水,不知道陳喪良搞什麽鬼,陳喪良的一雙賊眼卻開始掃視麾下眾幫兇,滴溜滴溜的亂轉著心中盤算,還一度把目光停留在木蘭那張益發秀氣的臉蛋上,許久都沒有移開,木蘭被陳喪良盯得有些心虛,趕緊白了陳喪良一眼把臉扭開。不過還好,陳喪良最終還是放棄了木蘭,又把目光轉到了自歸降後還沒什麽特別傑出表現的史萬寶身上,又很快拿定了主意,微笑著向史萬寶吩咐道:“史將軍,把軍隊安頓好了後來見我,有差事交代給你。”


    史萬寶應諾,陳喪良這才領著眾人匆匆返迴虎牢關城內的指揮部,上得大堂,陳喪良第一件事又是馬上把孫伏伽叫到麵前,向他吩咐道:“伏伽,替我給竇建德寫道書信,內容是嘲笑他的攻城失敗,炫耀我的成功拿下洛口倉,言語越惡毒越好,順便問他可敢和我們約定時間決戰一場,就說如果他有這個膽量,本王一定奉陪。”


    “殿下,這麽做行嗎?”孫伏伽擔心的說道:“我們的將士都太累了,急需時間休整休息,竇建德如果約我們明天決戰,那我們怎麽打?”


    “沒關係,反正主動權在我們手裏,打不打是我們說了算,到時候再想辦法迴絕。”陳喪良很不要臉的揮揮手,又說道:“先把竇建德匹夫套住再說,快寫吧,表叔,你去給我弄一個竇賊俘虜來,讓竇賊的俘虜送信,送這道書信用殺頭危險,別讓我們的人去白白送死。”


    …………


    和陳喪良擔心的一樣,竇軍內部確實已經出現了不再攻打虎牢關的聲音,而讓陳喪良絕對想不到的是,不但有許多竇軍文官反對繼續正麵攻打虎牢關,就連竇建德的老婆曹氏也大吹枕頭風,勸說竇建德別在虎牢關外白白浪費時間和力氣,建議竇建德盡快另想辦法拯救盟友王世充。


    曹氏和竇軍文官反對繼續攻打虎牢關的原因很簡單,正麵攻堅,竇建德大軍麵對隋軍偏師都無可奈何,現在隋軍主力已然拿下了洛口倉後顧無憂,騰出了手全力應對竇建德大軍,竇軍還能有什麽希望拿下虎牢關?竇建德也同樣考慮到了這個要命問題,所以撤迴了大營後,在大型攻城武器已經消耗一空的情況下,竇建德並沒有讓軍隊重新趕造攻城武器,心裏也逐漸開始動搖。


    還好,陳喪良在竇軍營中還有兩個免費幫手叫王琬和長孫安世,為了留住竇建德和保住解救洛陽的希望,王琬和長孫安世一邊大灑錢財賄賂竇軍重要將領,一邊跑到竇建德的麵前哭泣哀求,懇請竇建德繼續攻打虎牢關,收了他們好處的竇軍重將也吃人嘴軟,沒有跟著文官一起勸說竇建德放棄攻打虎牢關。再加上還得考慮麵子問題,竇建德這才沒有立即下定決心退兵——率領傾國之兵前來救援王世充,結果隻打了一仗就撒腿開溜,竇建德的麵子確實有些沒地方擱。


    在這樣的背景下,當竇軍俘虜再把陳喪良的書信送到竇建德的麵前後,心裏本來就煩的竇建德當然是馬上就暴跳如雷了,大吼大叫著把陳喪良的書信撕得粉碎,然後拍案咆哮道:“馬上替朕給陳賊寫信,約他明天決戰!不拚一個你死我活,不分出雌雄勝負,朕絕不收兵!”


    在場的竇軍文武一聽傻眼,忙都問道:“陛下,陳賊坐擁虎牢關堅城,是戰是守主動由他,怎麽可能答應和我們決戰?”


    “怎麽可能?陳賊的書信上,就是要朕和他約定日期再戰!”竇建德再次拍案,又疑惑道:“咦?陳賊的書信那裏去了?”


    還是注意到了地上的紙屑,竇建德這才想起自己在暴怒中已經把陳喪良的書信撕碎,無奈之下,竇建德隻好把書信裏的大概內容介紹了一下,含糊陳喪良對自己的惡毒嘲笑,著重介紹陳喪良承諾可以約期決戰。結果竇軍眾將官聽了後有些人大喜,還道是陳喪良在大勝後得意忘形,輕敵必敗,也有人覺得不可思議,還提醒竇建德道:“陛下,陳賊是出了名的奸詐無匹,他的軍隊接連作戰士卒疲憊,難以再戰,他絕不可能在近期內發起決戰,此事太過詭異,還請陛下慎重為上。”


    “用不著什麽慎重!”竇建德又一拍禦案,惡狠狠說道:“寫道書信有什麽損失?就這麽定了,約他陳賊明天決戰,他如果敢答應,朕就在野戰中送他升天!”


    細胳膊扭不過大腿,盡管有許多竇軍文武將官都懷疑這是陳喪良的詭計,但竇建德既然已經拍板定案了,已經有宋正本這個前車之鑒的竇軍文武還是不敢羅嗦什麽,任由竇建德親自提筆做書,寫了一道把陳喪良辱罵得狗血淋頭的書信,約陳喪良次日在虎牢關外決戰,並且馬上就派人把書信送進了虎牢關城裏交給陳喪良。


    竇建德的親筆書信把陳喪良罵得更慘,可惜這樣的辱罵對愛麵子的暴發戶竇建德雖然是神效非凡,對於臉皮比長城拐角很厚的陳喪良來說,卻是半點屁用都沒有。笑吟吟的看完了竇建德的書信,陳喪良親自提筆,在書信的最後寫下了一句極不要臉的話——明天沒空,十天後決戰!


    命令竇軍使者把書信帶迴去交給竇建德時,竇軍使者看到陳喪良在信上的答複,頓時就傻了眼睛,驚訝問道:“唐王殿下,你不是說隻要我們約戰,你就一定奉陪麽?怎麽我們約定明天決戰,你要改成十天之後?”


    “本王是說給一定奉陪,但本王沒說一定要由你們指定決戰日期啊?”陳喪良微笑著說道:“迴去告訴竇建德,就說本王剛剛光複洛口倉歸來,已經很累了,需要時間休息,他如果有膽量決戰,那十天後再說,就怕他沒這個膽量。好了,本王累了,要休息了,送客。”


    竇軍使者還要堅持,左右侍衛早已上來趕人,竇軍使者無奈,要隻好乖乖的帶著書信出城迴營向竇建德報告陳喪良的答複,被調戲了一把的竇建德聞言當然是再次暴跳如雷,狂怒之下命令軍隊立即著手準備攻城武器,打算再次正麵攻打虎牢關,竇軍眾文武趕緊勸說竇建德息怒,好說歹說才讓竇建德冷靜下來,也成功勸得竇建德收迴成命,沒有再讓士卒白白浪費力氣趕造攻城武器。


    但這些竇軍文武的冷靜努力隻是到晚上為止,到了天色全黑後,一名自稱是隋軍大將史萬寶心腹的使者就來到了竇建德營中,聲稱說史萬寶因為在陳喪良帳下不受重用,又打算為舊主李淵報仇,要自願為竇軍充當內應,在竇軍發起攻城時打開城門,裏應外合幫助竇建德拿下虎牢關。


    除此之外,史萬寶還在書信中向竇建德報告了一個重要情況,就是東征隋軍目前士卒疲憊傷病交加,戰鬥力嚴重下降,同時洛陽城裏的王世充也一度發起反擊,所以陳喪良在軍事會議上決定要用緩兵之計暫時穩住竇建德,一邊讓士卒休整休息,一邊尋機單獨返迴洛陽主持那裏的戰事,隻在虎牢關城上虛打旗號恐嚇竇建德軍不敢發起進攻。


    性格其實十分多疑的竇建德並沒有立即相信史萬寶使者,故作識破史萬寶的詐降詭計,喝令將那史萬寶使者推出帳外斬首,乘機觀察史萬寶使者反應借以辨別真假。然而很可惜,陳喪良派出的使者要不就是絕對靠得住,要不就是根本不知情的死間——這個由史萬寶親兵擔任的使者也不例外,所以盡管都已經嚇得尿了褲子了,那使者仍然還是拚命號哭堅持,說自己是奉了史萬寶的命令送信,史萬寶的獻城決不是做假,而是出自真心實意。


    仔細觀察了沒有發現破綻,竇建德這才下令把那倒黴使者重新帶迴麵前,仔細向他詢問史萬寶在陳喪良的帳下處境,使者則如實交代說史萬寶在陳喪良帳下的處境一般平平,沒有象殷開山和馮立那樣得到陳喪良的重用,還說史萬寶今天在會議上挨了陳喪良的訓斥怒罵——這點當然是史萬寶對親兵自己介紹的。竇建德聽了之後雖然還在有些將信將疑,卻也難免是大為心動,覺得無論如何都要碰上一次運氣。


    於是乎,就這樣,到了第二天清晨時,竇建德也就再次下旨,詔令麾下士卒重新大量準備攻城武器,決心再次發起進攻,竇軍文武小心勸說時,竇建德卻一拍禦案吼道:“朕親提舉國之兵來救洛陽,洛陽危在旦夕,朕卻在這裏安坐觀望,畏敵不前,豈不是怕了他陳應良奸賊?背棄信義,惹人恥笑?朕意已決,重新準備攻城,再有阻攔者,立斬!”


    竇軍眾文武無可奈何的閉嘴,王琬和長孫安世等鄭軍使者迫不及待的歌功頌德,竇軍士卒也被迫重新攜帶斧鋸上山砍伐木材,把大量的木材帶下山去製造攻城武器。而這麽大的動作,當然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瞞過隋軍斥候的眼睛,隋軍斥候把消息稟報到了陳喪良的麵前後,陳喪良也立即放聲大笑,道:“果然套住了!竇建德匹夫,既然你已經被本王套住,那你的死期就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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