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根本用不著陳喪良派人去河東報喪,大興城內外給隋煬帝掛喪這麽大的動靜,三百多裏外的屈突通那裏會有什麽聽不到風聲的道理?不光是屈突通,還有時刻留心著關中情況伺機反撲的李二,同樣也通過殘存的細作內線,在數日後探察到了這一重要情況。


    得知這一消息,屈突通當然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就派了陳喪良和長孫小籮莉的媒人監門直閣龐玉速返大興,了解具體情況。同時收縮防線,把軍隊集中在汾陰城下,確保汾陰城池及黃河渡口的安全,防範李二賊軍乘機發起進攻。


    李二被嚇得更慘,因為目前不管是李二的公開盟友李密軍,還是秘密盟友東都楊侗方麵,目前都還沒有來得及確認江都兵變到底是真是假,更沒來得及確認隋煬帝到底是生是死,按理來說應該更晚收到消息的大興方麵,卻突然直接了當的給隋煬帝舉喪,公開隋煬帝死訊,李二對此難免就有一些措手不及了,不知道這是因為陳喪良有特殊的快捷信息渠道?還是陳喪良捏造消息,偽造隋煬帝死訊,為他篡權奪位做準備?


    同樣被嚇慘的還有目前正在李二軍中的東都密使郭文懿,他之前奉楊侗命令來與屈突通聯係,讓屈突通出兵討伐陳喪良,因為道路不夠暢通,行進速度很慢,才剛在李密軍使者的引領下來到李二軍中,楊侗就又派人來追迴命令,帶來江都可能發生兵變和隋煬帝可能已死的消息,要求郭文懿放棄勸說屈突通出兵討伐陳喪良的行動,改為要求屈突通出麵引誘陳喪良親自率軍前來河東,乘機與李二聯手幹掉陳喪良。同時楊侗還委任郭文懿為河東招撫使,代表楊侗招安李二兄弟。


    李二十分爽快的接受了楊侗的招撫,因為李二隻是表麵上在晉南混得風生水起,在與屈突通的交戰中不落下風還占了不少小便宜,實際上李二心裏非常清楚,情敵陳喪良隻要稍微抽出手來,一巴掌就能把他抽得滿地找牙,不死也得滾迴晉北去繼續受兄長李建成的窩囊氣,所以能夠搭上楊侗這條線重新成為名譽上的大隋臣子,對於急需時間恢複元氣和壯大隊伍的李二來說是求之不得,那裏又還有拒絕的道理?


    也是因為和楊侗站到了同一陣線上,為了對付共同的強敵陳喪良和為了自己將來的東山再起,才智過人的李二又力勸郭文懿暫時不要與屈突通取得聯絡,因為在尚未確認隋煬帝死訊之前,李二擔心忠於隋廷的屈突通未必會答應幫著楊侗幹掉反跡未露的陳喪良,同時還有可能走漏風聲,給了陳喪良提前準備的機會。所以李二建議郭文懿暫時按兵不動,等到確認隋煬帝死訊和楊侗登基繼位,然後再出麵與屈突通聯絡交涉,名正言順的要求屈突通出麵幹掉陳喪良。


    考慮到確實有可能走漏風聲,同時楊侗也在命令中要求等到後續命令後,再與屈突通協商剪除****陳喪良的大事,郭文懿接受了李二的建議,抵達了汾陰戰場後一直躲在李二軍中,隱忍不發始終沒有和屈突通聯係,之前已經擊敗了屈突通得力助手王行本的李二軍也沒有乘勝繼續進攻,隻是集中主力於汾陰戰場,準備著和屈突通聯手收拾陳喪良,也方便屈突通在下一步計劃中有充足借口向陳喪良求援。


    看到這裏,聰明的朋友們可能已經醒過味來了吧,屈突通之前向陳喪良求援,還有建議陳喪良親自率軍來河東剿滅李二,其實並不是準備和李二聯手幹掉陳喪良,而是他的情況確實比較危急,汾陰戰場這邊,也確實是殲滅李二主力的難得機會,屈突通為了抓戰機才向陳喪良提出的建議。所有的一切,都隻是一個意外的巧合而已。


    這個意外的巧合坑苦了李二和郭文懿,鑒於陳喪良已經搶在之前為隋煬帝發喪的緣故,李二和郭文懿之前所期待的先發製人機會已經蕩然無存。不得已之下,李二與郭文懿在經過匆匆商議後,隻能是一邊火速聯絡楊侗,報知情況,一邊顧不上可能走漏風聲,由郭文懿匆匆出麵,手捧楊侗詔書前往隋軍營軍與屈突通聯係,讓屈突通知道李二已經投降楊侗的事,也讓屈突通出麵引誘陳喪良前來河東送死。


    先機已失,再想說服屈突通幹掉陳喪良當然更不容易,郭文懿單獨向屈突通介紹了事情經過之後,屈突通還為楊侗私下裏招撫李二的事發了一通脾氣,不滿楊侗不給弟弟代王楊侑報仇還赦免殺敵仇人,郭文懿則隻能是耐心解釋說楊侑是被李淵所殺,李二隻是被迫尾隨父親謀反且早懷反正之心,目前天下大亂群賊並起,楊侗是為了削弱賊軍和樹立招撫榜樣,不得已才招降李二,要屈突通為大隋朝廷的江山永固著想,不要再去計較過往那些仇怨,冷靜接受李二已經重新迴歸大隋朝廷的既成事實。


    屈突通十分勉強的接受了郭文懿的解釋,答應暫時不與李二交戰,可是再當郭文懿要求屈突通出手幹掉陳喪良時,屈突通又立即暴跳如雷了,揪著郭文懿的脖子喝問這是誰的主意,為什麽要殺害對隋煬帝忠心耿耿的陳喪良?郭文懿趕緊又出示了楊侗的詔書,並且羅列了陳喪良的各種罪行,指出陳喪良其實早謀反意,準備割據關中自立為王,楊侗是為了大隋朝廷的江山一統才這麽做。


    如果不是屈突蓋之前也有書信給屈突通,指出陳喪良在關中大興的各種行徑十分可疑,屈突通說不定都有可能當場扯了楊侗的詔書。但就算是這樣,屈突通還是把楊侗的詔書扔還給了郭文懿,憤怒說道:“拿迴去還給越王殿下,告訴他,屈突通雖然已經老朽,卻也知道家貧思賢妻、國亂思良將的道理,陳留守乃大隋長城,國之棟梁,在此天下大亂之時,老朽隻會與他攜手共赴國難,剿滅天下逆賊,無憑無據想要老朽殺他,做夢!”


    李二之前早就擔心過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按照李二的指點,郭文懿馬上就理直氣壯的說道:“屈突將軍,這如果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呢?你是否奉詔?老將軍不要忘了,宇文化及逆賊已經在江都殺害了皇帝陛下,陛下突然遇害,肯定沒有來得及留下遺詔,齊王殿下、趙王殿下和燕王殿下他們都在陛下身邊,十有八九也已經遇害,就算能夠活命,也肯定已經成為宇文化及逆賊手裏的傀儡皇帝!當今之世,惟有越王殿下能夠繼承大位,統率百官,老將軍你身為兩朝老臣,難道還想去侍奉他人為帝?”


    屈突通啞口無言,郭文懿又乘機煽動和慫恿道:“老將軍,現今之計,你若是挺身而出,斬殺心懷不軌的逆賊陳應良,率領關中文武百官擁戴越王殿下登基繼位,那麽上可以保全大隋江山社稷,皇室宗廟,下可以造福百姓,福澤子孫,豈不是兩全其美?公私兼顧?”


    說罷,郭文懿又威脅道:“還有件事,老將軍別怪下官沒有提醒你,陳應良奸賊反相畢露,又已聞得陛下殯天,肯定會乘機樹起反旗,老將軍你是兩朝老臣,德高望重,陳應良必然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用盡千方百計害你性命!屆時老將軍你就算在手握兵權在外而安,你在大興的家人也肯定逃不過他的毒手!與其束手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奉越王詔殺陳應良,率軍迴返大興,擁立越王殿下登基繼位,造福天下蒼生,子孫萬代!”


    屈突通更加的默然無語,許久後才說道:“容老夫想想。”


    察覺屈突通已然動搖,郭文懿趕緊鼓動如簧之舌,繼續給屈突通分析其中利害關係,拚命鼓動屈突通盡快下定決心,誘殺陳喪良剪除國家大害,可惜屈突通動搖歸動搖,卻始終沒有下定決心,直到郭文懿催得急了,屈突通才沒好氣的說道:“你急什麽?建議陳應良親自率軍來河東的書信,老夫前幾天就已經派人送去了,半點都不耽誤,用不著急!”


    郭文懿眼睛一亮,趕緊又小心翼翼的問了屈突通請陳喪良出兵的願意,屈突通又隨口說了後,郭文懿更是大喜過望,也這才不再催促,拱手告辭離去。屈突通沒挽留也沒送他,心裏翻江倒海,念頭百般,“二弟是說過陳應良有謀反可能,他到底是否會反?皇帝陛下到底有沒有殯天?如果皇帝陛下真的已經遇害,我該奉誰為帝?如果越王殿下在東都稱帝,我是否該接受他的詔書,無憑無據誅殺陳應良?陳應良如果真的謀反,我的家人怎麽辦?”


    越是遲疑猶豫,擔驚受怕的事也就越多,三天之後,意外消息又突然傳來,留守蒲阪的虎賁郎將霍世舉派遣快馬送來消息,說是陳喪良派遣劉黑闥率軍兩萬東進增援屈突通,目前已經渡過了渭水北上,並且迅速接管了中單、朝邑和蒲津關等軍事要地,霍世舉覺得奇怪派人去和劉黑闥聯係,劉黑闥拒絕解釋接管這些軍事要地的原因,還出示了陳喪良以關中討捕大使名譽頒布的公文,要求霍世舉嚴守河東郡治蒲阪城,沒有陳喪良的命令,不許包括屈突通軍在內的任何軍隊進入城內。霍世舉明白情況不對,就趕緊派人來和屈突通聯係了。


    聽到這消息後,戰場老麻雀屈突通的臉色都白了,因為劉黑闥控突然製住了朝邑、中單和蒲津關等地後,等於就是掐住了屈突通咽喉,不僅切斷了屈突通的糧道,還擋住了屈突通的西進道路,屈突通再想突然發難已經毫無機會不說,陳喪良如果想收拾屈突通的話,不需要出兵討伐,光憑餓都能把屈突通餓死。所以屈突通馬上心裏就懷疑,陳喪良有可能要動手造反了!


    楊侗的使者郭文懿也頗有幾分運氣,當天下午,郭文懿戴著孝再次來到了屈突通的營地求見,得以入營後,郭文懿也沒有再要求與屈突通單獨交談,還當著隋軍眾將的麵嚎啕大哭,道:“屈突老將軍,東都噩耗,江都兵變之事,已經確認不假,逆賊宇文化及發起兵變,殺害了皇帝陛下,又殺害了齊王殿下、趙王殿下、燕王殿下及眾多宗室皇親、朝廷重臣……。”


    屈突通騰的站了起來,然後又砰的一聲重重坐下,長滿皺紋的老臉一下子變成了死灰色,旁邊的隋軍眾將雖然早就已經聽說過這個傳聞,可是得到了證實之後,也頓時個個如遭雷擊,諾大的帥帳之中,隻剩下了郭文懿的哭喊聲音,“那宇文化及匹夫,又矯詔立秦王楊浩為新皇帝,自封大丞相,竊占大隋朝廷,還試圖竊取天下……。”


    許久後,屈突通才沙啞著嗓子問道:“消息如何確認的?”


    “是有忠於陛下的官員派人送出來的消息,還有逆賊杜伏威,也以榜文向淮南諸地告知了此事。”郭文懿哭泣著答道。


    屈突通的眼角滲出了兩滴渾濁的淚水,繼而泣不成聲,隋軍諸將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也是紛紛放聲大哭。郭文懿抹著眼淚察言觀色,見火候已到,便又拿出了一道詔書,高聲說道:“大隋皇帝陛下聖旨,左驍衛大將軍、關內討捕大使屈突通接旨!”


    哭聲頓歇,屈突通也抬起了渾濁淚眼,疑惑問道:“皇帝陛下聖旨?陛下在殯天前,有遺詔送了出來?”


    “不是先皇遺詔,是新皇旨意。”郭文懿在這方麵還不敢亂來,老實解釋道:“天下不能無主,收到了江都噩耗後,元副留守和段副留守他們在先帝靈前擁戴越王殿下登基繼位,改元皇泰,東都文武百官也都當場向新皇行了臣下禮。所以現在新皇給屈突通老將軍你的詔書,是稱聖旨。”


    屈突通和大部分的隋軍將領都猶豫不語,倒是曆史上和堯君素死守河東不降的王行本站了出來當炮筒子,向郭文懿問道:“皇帝陛下有沒有留下遺詔?有沒有確立繼位人?你們沒有確認這一點,就迫不及待的擁立越王殿下繼位,是否不妥?”


    “這位將軍,先皇是被宇文化及弑殺,當時在場的全是弑君逆賊,且不說先皇來不及頒布遺詔,就算有遺詔,宇文化及等逆賊也不可能對外公布吧?”郭文懿哽咽反問。


    王行本閉上嘴巴,把目光轉向了屈突通,屈突通又猶豫了片刻,這才向郭文懿說道:“先告訴我越王殿下的旨意內容,然後再說。”


    “請老將軍放心,絕不是強你所難。”郭文懿迴答,又趕緊展開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先帝遇害,亂賊猖獗,危及社稷根本,此乃家國之大不幸,左驍衛大將軍屈突通,公忠體國,忠勇無雙,實乃國家之棟梁,朝廷之柱石,理當升賞,今加封屈突通為右翊衛大將軍,大興留守,金紫光祿大夫,賜爵華原公。屈突通麾下將士,一律官升兩級。欽此!皇泰元年四年。”


    平白無故的官升兩級,隋軍眾將就算不是十分高興,當然也不會拒絕,全都把目光轉向了屈突通,郭文懿也放下了聖旨,向屈突通問道:“屈突老將軍,旨意內容你已經知曉,現在該領旨謝恩了吧?”


    如果不是知道楊侗還要拿自己當刀去砍陳喪良,屈突通肯定就已經奉詔了,但現在不同,屈突通很明白自己一旦領取了楊侗的旨意,承認楊侗是新皇帝,郭文懿下一步肯定要舊事重提,逼著自己去砍陳喪良。所以越老越軟弱的屈突通猶豫了不少時間後,還又問道:“那麽李世民呢?越王殿下又是如何料理?”


    隋軍眾將驚訝去看郭文懿,郭文懿也沒想到屈突通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同樣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李世民迷途知返,之前主動向越王殿下上表請降,越王殿下登基之後大赦天下,赦免了李世民夥同其父的行逆之舉,詔令他繼承父爵唐國公,襲職右驍衛將軍,讓他率領麾下兵馬接受老將軍你的指揮,與你攜手討伐天下賊寇……。”


    “什麽?”郭文懿還沒說完,王行本等好幾名隋軍將領都已經怒吼了起來,“李淵父子造反謀逆,殺害代王,越王殿下還要赦免他兒子的罪行,把李淵老賊的爵號官職都還給他兒子?”


    “殺害代王殿下的是李淵老賊,老賊已然伏法,陛下也是為了天下著想才赦免李淵老賊的兒子。”郭文懿有些膽怯的迴答,又轉向了屈突通問道:“屈突老將軍,越王殿下準備赦免李淵兒子的原因和目的,下官之前就已經告訴了你。現在越王殿下已經正式登基稱帝,為了天下穩定和討伐其他逆賊著想,正式下旨赦免李淵次子,你應該理解吧?”


    屈突通還是沉默,猶豫著不說話,這時,帳外突然進來了一名親兵,向屈突通奏報道:“稟屈突將軍,有一行人來到黃河對岸渡口,自稱是關中討捕大使陳留守的使者,奉命前來向你報喪,稟報皇帝陛下在江都遇害之事,請你立即接見。”


    心情本來就很不好的屈突通聽了更是窩火,那邊郭文懿也是冷笑出聲,道:“大興方麵四月初八那天就已經為先皇掛喪,今天都已經四月十六了,陳應良才想起派人來向屈突老將軍你報喪,其用心目的,屈突老將軍你難道還看不出來?”


    屈突通窩火的原因本來就是這點,再聽了郭文懿的慫恿,屈突通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喝道:“叫他們在黃河對岸等著,等老夫有空了再見他們!順便問問他們,從大興到汾陰三百五十裏路,他們就算是爬,也爬不了八天吧?”


    很反常,看到屈突通已經動了怒氣,他的親兵不僅沒有膽怯和立即唱諾領命,還主動替陳喪良的使者解釋道:“屈突將軍,因為陳留守派來報喪的使者,還帶來了許多的老弱婦孺,又是隨軍隊行動,所以走得很慢。”


    “陳應良的使者還帶來了許多的老弱婦孺?”屈突通一楞,驚訝問道:“陳應良搞什麽名堂?派使者來報喪,為什麽還讓使者帶來老弱婦孺?”


    “稟屈突將軍,陳留守派來的使者,是你的兩位公子。”親兵拱手答道:“你兩位公子帶來的老弱婦孺,也全都是你在大興的家眷,其中包括你年近八十的母親,還有你剛半歲的重孫。你的兩位公子說,這是陳留守的特別交代,說你的家眷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你,所以讓他們把你的家眷都帶來,讓他們與你見上一麵。”


    滿帳皆驚,郭文懿的嘴巴張得可以塞進兩個雞蛋,屈突通本人更是騰的站了起來,神情呆滯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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