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下定決心設計讓李淵以錢贖罪的時候,陳應良就已經做好了與李閥結下不共戴天死仇的心理準備——反正早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怨,已經夠深了,再深點也無所謂了。


    與此同時,陳應良也已經做好了觸怒整個關隴門閥的心理準備,不過同樣也無所謂,隋唐兩朝的非門閥官員與關隴門閥一向都是鬥得死去活來,小小年紀就已經深居高位的自己肯定要和關隴門閥不斷結仇,加上自己與關隴門閥的關係本來就不好,既然如此,反正犧牲了軍隊利益也討好不了他們,倒不如幹脆得罪他們保全軍隊利益,先把自己在軍方的位置坐穩再說。小打小鬧隻會把仇怨越結越深,一下子把仇結到了家,將來說不定反倒有緩和的一天。


    除此之外,陳應良當然也做好了心機被隋煬帝識破、進而觸怒隋煬帝的心理準備。但陳應良偏偏沒有想到的是,自己跳出來當這個向關隴門閥開刀的出頭鳥後,竟然反倒獲得了隋煬帝的重賞與提拔,並且公開擺明車馬要栽培自己,以至於與隋煬帝同輦迴城了許久後,暈暈乎乎的陳應良都還沒搞清楚這到底是什麽原因。


    如此一來,歪打正著的陳喪良倒是春風得意了,可憐的蕭瑀蕭國舅卻倒了大黴了,被隋煬帝當做文武百官的麵惡毒譏諷不說,還得急匆匆的跑迴天牢探訪表連襟李淵,征求表連襟的意見——要錢?還是要命?!再接下來,就該輪到可憐的唐國公傻眼瞠目了,慘叫道:“一百萬貫錢?三十萬匹絹?時文賢弟,你還是讓陛下殺了我吧,這麽龐大的數目,我怎麽可能拿得出來?”


    “叔德兄,這時候你就別說笑話了。”蕭瑀國舅擦著冷汗說道:“陛下今天是動了真怒,以至於我也受了牽連,被陛下當眾羞辱,陛下還當眾揚言,你如果不在今天的宮門關閉之前給出答複,明天陛下就要把你當眾問斬!還要籍沒你的所有家產,充為公用!”


    說著,蕭瑀趕緊把事情的前後經過對李淵說了一遍,期間自然少不得添油加醋,狠狠辱罵了一通出這個餿主意的喪盡天良陳喪良,結果李淵一聽當然也是破口大罵,“陳應良!陳小賊!老夫是殺了你全家了,還是挖了你的祖墳了,為何如何害我?一百萬貫!三十萬匹絹!你不是要我的命,是要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啊!”


    蕭瑀也跟著大罵陳應良,好不容易罵夠了以後,束手無策的蕭瑀蕭國舅隻能是再次催促李淵盡快定奪,李淵則飛快盤算,突然問道:“世民呢?你有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父親,孩兒來了。”陰暗的牢房走廊中傳來了李二的聲音,緊接著,神情緊張的李二與表情哭喪的小蕭國舅蕭懷靜,並肩快步走進了到處都是老鼠跳蚤的牢房,一邊向李淵行禮,一邊解釋道:“蕭叔父直接迴家告訴了我情況,孩兒就馬上直接過來了,父親,你還安好吧?”


    “別說那些廢話了。”李淵沒好氣的把手一揮,飛快問道:“陛下聽了陳應良小賊的讒言,逼著我們交出一百萬貫錢和三十萬匹絹贖罪,你意下如何?”


    “交!必須得交!也隻能交出這筆錢糧!”李二迴答得斬釘截鐵,


    “交?!”大小蕭國舅兩個外人先嚷嚷起來,“二郎,你不是說笑吧?這麽龐大一筆錢糧,你們真的舍得拿出來?”


    “我當然不是說笑!”李二沉聲說道:“不要忘了,陛下還當眾宣布過,如果父親不交出這筆錢糧,那麽明天父親不僅要被當眾問斬,還要被籍沒全部家產!既然左右都是傾家蕩產,倒不如主動痛快點拿錢換命,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了?”


    大小蕭國舅閉嘴,李淵也露出盤算神情,然後小蕭國舅又試探著對蕭瑀說道:“兄長,要不乘著現在還有點時間,你趕快進宮去求求皇後娘娘,請她在陛下麵前進進言,求陛下把罰錢降一降?一百萬貫錢,三十萬匹絹,這筆議罪錢實在太可怕了啊!”


    蕭瑀答應,正要起身,旁邊的李二則趕緊阻攔道:“姨父,不必了,也沒用了,我們李家這次是犯了聖忌,你再進宮去請皇後娘娘求情,不僅於事無補,還很可能適得其反,更加觸怒陛下,讓我們李家死得更慘!”


    “賢侄此言何意?”蕭瑀驚訝問道。


    “今天不是陳應良小賊害了我們李家,是滿朝文武害了我們李家。”李二臉色陰沉得十分可怕,解釋道:“蕭叔父剛才在路上已經對我說過,陳應良進讒請陛下讓我們李家以錢贖罪,陛下詢問百官態度,百官無一人敢於答話,直到陛下發怒逼迫,百官這才被迫讚同。”


    “當時我就明白,陛下是在警惕我們李家了。”李二的雙眼冒著幽幽綠光,如同兩團鬼火,陰陰說道:“我們李家身為關隴八大門閥之一,在關中勢力龐大,樹大根深,本就是一件還招聖忌的事。現在父親因罪入獄,且罪證確鑿,殺頭抄家都不為過,但是文武百官除了陳應良以外,竟然還沒有一個人敢和我們李家做對,寧可不去討好順承陛下,也不敢得罪我們李閥,皇帝如何能夠忍得下這口氣?又如何能對我們李家放心?”


    “所以,陛下才在後來賭氣再次加封陳應良,賜予無數殊榮。”李二臉色益發難看,又道:“而且我還敢打賭,我們李閥倒黴後,其他關隴門閥也要跟著倒黴,皇帝陛下自命為天下第一人,絕不會容許任何人、任何家族和門閥挑戰他的權威!”


    聽到李二這番解釋,大小蕭國舅徹底沉默了,李淵的臉色也變得更加嚴峻了,片刻後,李淵這才說道:“二郎所言極是,今天不是陳應良小賊害了我們李家,是文武百官害了我們李家,他們當時如果有幾個人站出來附和陳應良小賊,幫著陳應良小賊整治我們李家,事情或許還更好辦些。但是他們都不說話,反倒讓陛下對我們李家更加警惕忌憚!”


    “父親,事已至此,後悔已經無用。”李二接過話頭,說道:“孩兒還是那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先保住性命要緊。這筆錢糧數目雖然龐大,我們李家也未必能夠拿得出來,但我們可以變賣土地房產,也可以去找其他關隴門閥借貸,關隴八大家同氣連枝,這個關鍵時刻,他們不會不伸手拉我們一把。”


    李淵臉色陰沉,許久後,李淵才點了點頭,有氣無力的說道:“時文賢弟,你去告訴陛下,就說我願意傾家蕩產,掏錢恕罪。”


    蕭瑀默默點頭,垂頭喪氣的答應,李淵則繼續沉默,許久後,李淵突然仰天長歎起來,“老夫今生今世,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找錯了一個女婿!老夫如果沒有找錯這個女婿,沒有為了他和一個可怕對手結仇,又何至於有今日?又何至於有今天啊————?!”


    …………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蕭瑀蕭國舅垂頭喪氣的迴宮稟報後,怒氣未消的隋煬帝又勒令李家必須在一個月內交出這筆錢糧贖罪,不然不光李淵人頭落地,李淵全家一個都跑不掉,財產土地照樣繼續全部充公!蕭瑀屁滾尿流的答應,趕緊迴去讓李二四處籌錢,李二聞訊不敢怠慢,也隻能是一邊變賣自家各地產業籌錢,一邊到其他關隴門閥家裏要飯乞討,期間自然少不得要受些白眼羞辱,也自然少不得解釋一些唇亡齒寒和同舟共濟的道理。


    與此同時,頭腦多少正常了一些的隋煬帝再次下旨,讓民部優先拿出國庫錢糧,如實兌現自己在雁門大戰中許下的重賞諾言,旨意頒布,十六衛府歡聲震天,駐紮在城外的各路勤王兵馬更是歡聲如雷,陳應良、雲定興和王世充等勤王軍首領在軍隊麵前揚眉吐氣,說話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領到了賞賜的勤王軍隊也逐漸撤離東都自然不提。期間陳應良首先就和事實上的嶽父王世充分別,約定將王雪姬母子送到東都來奉子完婚不提。


    還是與此同時,喪盡天良的陳喪良也在關隴門閥仇恨的目光與無數同僚妒忌的目光中更加的意氣風發,領到了隋煬帝在雁門城中許下的重賞,也領到了北城履順坊的上好宅第一座,還是對街開門,配備了三百鐵甲兵做為隨從,進進出出威風無比,還三天兩頭被隋煬帝叫進宮城賞宴賜酒,幾乎每天賞賜宮廷美食與禦用之物,獲得的寵愛直追宇文述和裴矩等人,幾乎變成隋煬帝駕前的第一紅人。


    大隋的文武百官也不是傻子,陳喪良突然獲寵的真正原因很快就被許多聰明人猜到,為了討好隋煬帝和順從隋煬帝的心意,不少的文武官員都開始效仿陳應良與關隴門閥做對,還是故意做對,彈劾八大門閥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飛進宮城,送到隋煬帝的麵前,隋煬帝乘機連下狠手,對關隴八大族大開殺戒,在短短半月之間就罷免了二十餘名出身於關隴門閥的文武官員,與關隴門閥本就尖銳的矛盾更加突出。


    和關隴門閥一樣倒黴的還有始畢可汗,因為率軍包圍雁門城還揚言要隋煬帝老命的緣故,隋煬帝毫不猶豫的在祭拜了天地之後要了他的腦袋,同時在******部落中冊封了一大堆的小可汗,徹底分裂本就已經元氣大傷的******,義成公主也被隋煬帝下詔召迴,讓這位大隋朝最偉大的女人迴到家鄉與家人團聚。


    在此期間,陳應良自然加快了把譙彭嫡係收編進右武衛的動作,闞稜、馬三寶、程咬金和牛進達等將也先後調進右武衛擔任將領,繼續給陳應良當牛做馬,同樣被調進右武衛的還有袁天罡、魏徵和錢向民等人,尉遲敬德則被任命為了陳應良的中軍護軍,長孫無忌和王玄策則以陳應良的幕僚身份進入右武衛,暫時還沒有官職。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一個月就即將過去,在改編了大量精銳留駐東都後,也在如數領到了應得賞賜後,剩下的譙彭隊伍在秦瓊的率領下,最後離開洛陽返迴彭城駐地,陳應良親自到城外送別,與這些同生共死多時的戰友灑淚而別。然而才剛送走了這些戰友,內廷卻又有旨意送來,陳應良不敢怠慢,趕緊擦去淚水迴城見駕,也準備著向隋煬帝告假,返迴大興完婚。


    見到了隋煬帝後,隋煬帝也沒客氣,笑著就對陳應良說道:“愛卿,把你交來,是有一個傳旨的差使給你,李淵已經把罰錢交齊,朕要兌現釋放於他了,你去替朕傳這個旨,放他出來。”


    “嫌我和老李家結的仇不深,真是把我死裏用啊。”


    悄悄嘀咕了一句,陳應良滿臉笑容的接過旨意,順帶著提出告假,請求返迴大興結婚,隋煬帝卻一揮手說道:“三個月假期給你,但你別在大興成婚,去把長孫愛卿的女兒接迴洛陽來完婚,朕準備在洛陽過年,你迴洛陽來完婚,朕正好可以親自去給你道賀。”


    陳應良連說不敢,隋煬帝卻堅持不許,陳喪良無奈,也隻好再次叩謝聖恩,然後捧了旨意直奔天牢,替隋煬帝來釋放李淵,也順便把與關隴門閥的仇怨結死。


    差不多兩個月不見,李淵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一般,頭發花白了許多,臉上皺紋也多了許多,看到陳應良手捧旨意站在自己的麵前,早已通過蕭瑀知道陳應良來意的李淵露出了苦澀笑容,道:“陳大帥……,哦不,現在應該尊稱陳熊渠了,陳熊渠,別來無恙乎?”


    “托唐國公的福,過得還不算錯。”陳應良說了一句實話——也確實是大實話,這次如果沒有李淵傾家蕩產的破財贖罪,陳應良還真沒辦法向十幾萬在自己指揮下浴血奮戰的勤王將士交代。


    “熊渠過獎了,老夫豈敢?”李淵苦笑,很頹然的再一次向陳應良稽首跪下,有氣無力的說道:“熊渠是來傳旨的吧?罪臣李淵,恭迎聖旨。”


    十分同情的看了李淵一眼,陳應良這才打開了聖旨,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唐國公李淵…………”


    用了些時間念完了文縐縐的聖旨,陳喪良這才發現隋煬帝並沒有完全寬恕李淵,雖然給李淵保留了尊貴封號,卻剝奪了李淵的唐縣封地、食邑和官職,還把李淵發配迴成紀老家,沒有旨意不許離開成紀縣境一步。倒是李淵通過蕭瑀早已知道聖旨內容,並沒有任何的驚訝,隻是在陳應良念完之後恭敬叩拜,無力的說道:“罪臣領旨,謝主隆恩。”


    叩拜完了,李淵掙紮起身,站到一半卻差點摔倒,幸得陳應良眼明手快,一把攙住了他,提醒他小心,李淵無力的點頭,苦笑說道:“多謝陳熊渠,實在抱歉,陳熊渠來傳旨釋放老夫出獄,老夫現在卻是連一個大子的謝錢也拿不出來了。”


    李淵的家境情況,陳應良也多少有所耳聞,知道李淵為了湊出贖罪巨款,不僅變賣了所有的家產土地,還向其他關隴門閥借了不少巨款,確實已經算得上傾家蕩產,一無所有。再聽到李淵這番心酸的言語,陳喪良再是喪盡天良,難免也有些同情和辛酸,便柔聲說道:“唐國公,如果家裏真的過不去,盡管派人向我開口,我一定盡力幫補。”


    “多謝陳熊渠好意,老夫心領了。”李淵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當年女婿準備舉薦給自己的文筆小吏,現在竟然要反過來施舍自己錢財度日了。再想起當年的往事,李淵不由又說道:“陳熊渠,小婿的事,老夫替他向你賠個罪,當年是他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識金鑲玉,冒犯了你,你大人大量,別和他計較。”


    “都過去的事了,還提他幹什麽?”陳喪良歎息了一句,又叮囑了一通李淵迴到成紀後,務必要好好保重身體,李淵則有氣無力的點頭,連聲道謝,陳應良這才把旨意交給李淵,安排獄吏釋放李淵出獄,與李淵告別離去。


    領著隨從大步走到了天牢門前,陳喪良第一眼就看到大小蕭國舅和李二已經在門外守侯,看到陳應良出來,與陳應良過節極多的大小蕭國舅當然是趕緊轉身,李二則是神色自若,還向陳應良拱手行禮,道:“草民李世民,見過陳大將軍。”


    陳應良點點頭,本想直接離去,腳步剛動,陳應良卻又停住,向李二說道:“世民公子,這次本來我是可以要你的命,但我饒了你,希望你以後能夠安生度日,別再去想什麽幸進冒險,如若不然,我要治你,易如反掌。”


    “草民銘記大將軍教誨,永生不忘。”李二很是恭敬的答應,神色也依然平靜如舊。


    看到李二這副鎮定神色,知道他是什麽貨色的陳應良也隻能是苦笑一下,然後大步離開天牢門前,在尉遲敬德的幫助下騎上戰馬,正要策馬離開時,陰霾了許久的天空突然沉雲消散,露出了藍色天空與明媚陽光,陳應良抬頭看天,心中暗道:“雁門大戰的餘波,終於還是結束了,下麵該是新的開始了。曆史已經發生了巨大改變,我也被楊廣故意推到了風口浪尖,接下來,我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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