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驚擾,半夜放大炮仗恫嚇,打斥候戰手段卑劣到令人發指,這些都嚇不住李密,陳應良真的領著譙郡軍隊來攻打孟海城,李密那更是求之不得,惟獨讓李密擔心的,就隻有孟海城缺水這個致命弱點。因為李密非常清楚,以老對手陳應良之能,發現這個要命弱點隻是遲早的事。


    再怎麽擔心也沒用,李密本事再大,也沒辦法把孟海城變到水量較大的馬坑河旁邊,也沒辦法讓缺少地下水的孟海城變出幾百口水量充足的水井,李密所能做的,也就是一邊祈禱老對手智者千慮,這次有失,沒注意到這個弱點或者晚些注意到這點,一邊想辦法盡可能多在城中儲藏飲水預防萬一了。


    想要大量儲備飲水,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在城內多挖水池儲水,但這點必須征得孟海公夫妻的同意,也必須當麵指出孟海公當初城池選址不當,但孟海公一向喜歡以自己親手修築的孟海城而自豪,當麵指出這個要命弱點無疑就是打孟海公的臉,目前還是以客將身份棲身於孟海城的李密左思右想了許久,這才下定了決心,冒險向孟海公提出這個建議。


    和李密擔心的一樣,盡管他已經選了一個孟海公順心的時候進言,孟海公還是馬上發了飆,“什麽?老子這座城池選址不當?老子為了築這座城耗費了無數心血錢糧,好不容易築得城高壕深,你他娘的還說選址不當,隨時可能被官軍不攻而破?”


    “錄事,你這座城池確實堅固,但唯一的缺陷就是水源不足,飲水太過依賴葫蘆河。”李密苦口婆心的說道:“請大王你想一想,如果官軍突然切斷了葫蘆河,斷了我們的水,那我們怎麽辦?”


    “切斷葫蘆河?”孟海公放聲大笑起來,自信的說道:“別以為我沒有考慮過這點,葫蘆河上遊地勢平坦,沒有任何的地方可以蓄水,官軍就算堵了葫蘆河,要不了一天時間,河水也能把他們的水壩衝垮。”


    “那如果官軍把河水引到低窪處怎麽辦?”李密冷靜的問,又提醒道:“孟錄事,你是在這裏長大的,想必也應該知道吧,孟海城西北那一帶地勢低窪,官軍如果挖了一條引流渠,把河水引到低窪處,又把葫蘆河一堵,你覺得葫蘆河還能有多少水流下來?”


    孟海公的臉色有些變了,李密則又說道:“還有,孟錄事,官軍切斷了葫蘆河後,河麵與葫蘆持平的馬坑河雖然會倒灌不少河水進來,但官軍如果再把葫蘆河的河口堵了,我們就是完全隻能靠存水活命了,如果不多儲備一些飲水,如何能夠堅守城池?又如何能夠抵禦官軍進攻?”


    孟海公的臉色更是大變了,旁邊的馬賽飛則疑惑問道:“法主,這事你為什麽不早說?”


    “因為我不想打草驚蛇。”李密沉聲答道:“開挖水池,必然要動用大量人手,吸引全城注意,我們與張須陀老狗交戰時,也難免會有一些士兵被官軍俘虜,此事一旦被張須陀老狗知曉,他必然會立即明白我們缺水,也會馬上想辦法切斷我們的水源,所以我才沒敢輕舉妄動。現在看來,這一手還非常有效的,張須陀始終沒有任何切斷我們水源的動作,證明他一直就沒發現我們這個弱點,一直都認為我們的水源充足。”


    “既然如此,那我們繼續虛張聲勢不就行了?”馬賽飛一聽更糊塗了,說道:“何必要多挖水池,讓全城知道我們儲水,走露風聲被官軍知道?”


    “因為陳應良那個奸賊來了。”李密苦笑說道:“張須陀有勇無謀,喜歡正麵進攻不喜歡出奇製勝,瞞過他很容易。陳應良小賊卻完全相反,這個小賊最喜歡的就是出奇製勝,以最小代價獲得最大勝利,他挖空心思的琢磨攻破我們的城池,就肯定會發現我們這個弱點,並且想出無數花樣切斷我們的水源,所以我們必須提前做好準備,預防萬一。”


    “陳應良小賊,能有這麽厲害?”馬賽飛驚訝的再問。


    “嬸娘恕罪。”李密拱手,鄭重說道:“小侄一向自信韜略過人,用計施策世間罕逢敵手,但是到目前為止,在用計施策這方麵,小侄唯一沒有自信一定能夠勝過的人,就是這個陳應良小賊了。以他之才,發現我們的這個弱點,隻是遲早的事。”


    上下打量了李密一番,又盤算了片刻,馬賽飛也下定了決心,摟著孟海公的胳膊說道:“夫君,法主也是為了我們著想,未雨綢繆,勝過臨渴掘井,反正也不費多少事,就挖一些水池多備一些水吧,萬一官軍真的想到了斷水主意,我們也不用發愁缺水。”


    經不住漂亮老婆的軟磨硬泡,又知道自己這座城池缺乏水井,孟海公還是點了點頭,道:“好吧,派人把蔣善合叫來,讓他帶些人挖幾十個大水池。”


    見孟海公終於還是聽進了自己的逆耳忠言,李密稍稍鬆了口氣,又在心裏祈禱道:“陳小賊,但願你這個奸賊晚些察覺,也但願你這個小賊不懂水文,即便發現我們的弱點也沒辦法利用。”


    李密似乎是白白擔心了,譙郡隋軍抵達孟海城的第二天晚上,隋軍隊伍雖然每隔半個時辰都在城擂鼓敲鑼的折騰一次,孟海公安插進濟陰郡隊伍的內線卻送來了一個驚人消息,說是官軍隊伍中盛傳,譙郡通守陳應良帶來了一種新式攻城武器,三五天內就能輕鬆攻破孟海城,目前各郡官軍都在抓緊時間備戰,準備配合譙郡官軍攻城,追殺殘敵。


    聽到了這一消息,孟海公夫妻當然是將信將疑,為了謹慎起見,也連夜召見了城中最為精通武器製造的李密,向李密諮詢意見,而李密聽到了這個消息後,卻沒有急著發表任何意見,臉色凝重的隻是盤算。孟海公等得不耐煩,催促道:“怎麽不說話?快說啊,譙郡陳狗官,到底有沒有可能有這樣的武器?”


    “無法判斷。”李密的迴答讓孟海公夫妻氣結,然後李密又說道:“如果說別人有這樣的武器,我絕對不相信,但是說陳應良小賊有這樣的武器,我就不敢肯定了,因為那個小賊不僅韜略過人,在武器打造方麵也很有一手,當初我追隨楊玄感時,楊玄感就是敗在了他的一種古怪武器手裏,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那種武器什麽模樣,到底有什麽作用,所以我實在無法判斷,這個小賊到底有沒有這種武器。”


    “又是陳應良小賊!我看你是被這個小賊打怕……!”


    “轟隆————!”


    突然傳來的如雷巨響打斷了孟海公的怒吼,而且這一次的巨響還遠遠勝過了昨夜的巨響,即便隔著城牆有一裏多距離,孟海公和李密等人還是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房梁上也有一些灰塵簇簇而落。再然後李密就有話說了,苦笑著攤手說道:“錄事,聽到了嗎?當初弘農決戰時,陳應良小賊就是突然用出了這種武器,把楊玄感的精銳騎兵驚得一片大亂,他乘機以步破騎,生擒了楊玄感。你說,與這樣的奸賊小手,學生能不慎之又慎麽?”


    孟海公終於沒再罵李密的膽小如鼠,畏陳應良如虎,隻是鐵青著臉起身,大喝道:“走,去城牆上看看情況。”


    領著一大隊親兵來到城牆上,值守城牆將領趕緊迎上來,驚魂未定的向孟海公介紹之前情況,說是剛才突然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飛上來,在城牆上突然炸開,發出巨響,同時有許多的鐵角鐵釘亂飛,爆炸點附近的兩名賊兵因為離得太緊,當場死亡,還有好幾名士兵被鐵角鐵釘紮傷,其中一名賊軍士兵還正好被射中眼睛,一隻眼睛被紮瞎,流血不止,已經疼昏了過去,能不能救迴來還是兩說。


    仔細檢查了死亡士兵的屍體,發現他們都是全身血肉模糊,耳鼻出血死得十分淒慘,孟海公臉色難免更是陰沉,一邊拍著被慘狀嚇得不斷發抖的馬賽飛,一邊向李密問道:“這就是陳小賊的攻城武器了?有沒有什麽破解之策?”


    “稟錄事,破解之策,學生要親眼見到實物後才有可能想出來。”李密恭敬迴答,“還有,學生也不敢肯定這就是陳應良小賊的殺手鐧,以那小賊的脾氣,他真正的殺招一般都是隱藏到最後才突然使出,不太可能會提前暴露。所以學生擔心,這說不定是陳小賊故意如此,先用這種古怪巨雷恐嚇我們,讓我們集中精力應對他的這種巨雷武器,再到了攻城的時候,他才使出真正的、更厲害的殺招,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還有更厲害的殺招?”馬賽飛驚叫,“那個陳應良小賊,到底是什麽人啊?怎麽手段這麽歹毒?”


    “沒事,用不著怕。”孟海公又拍拍老婆,然後向李密命令道:“從現在開始,你就給守在城上,注意觀察官軍動向,官軍再用這種武器來攻城,你就給我仔細看好,想出應對的策略!”


    “在下遵命。”李密拱手答應,然後又趕緊說道:“錄事,內線的情報也十分重要,還請你盡快聯絡內線,許以重賞,讓他們盡可能探視陳應良賊軍的營地動靜,打聽陳應良小賊到底有什麽攻城武器,以便在下為你布置禦敵策略。”


    “好,我馬上安排!”孟海公一口答應,臉色也陰沉得可怕。


    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陳應良難得大方一次,拿了一顆更大號的原始炸彈扔上孟海城城頭,果然如願以償的收到了理想效果,驚懼這種能夠發出恐怖巨響的古怪武器之下,孟海公賊軍的膽氣為之大怯,軍心十分惶恐,包括狡詐如狐的李密在內的賊軍決策層也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這種新式武器上,擔心隋軍在再次發起攻城時大量使出,殺得自軍無法抵擋——當然,李密如果知道這種武器的造價有多麽昂貴的話,就肯定不會有半點害怕了。


    陳應良虛張聲勢的戰術還收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效果,那就是讓李密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想起儲水大事,趕緊跑到挖掘水池的現場查看情況時,李密的鼻子頓時差點氣歪了——賊軍蔣善合組織軍隊挖掘水池,竟然沒有單獨挖掘水池,而是在原有暗渠的基礎上,拓寬暗渠引水成池!見此情景,李密脾氣再好也難免有些火大,衝著蔣善合咆哮道:“你能不能動點腦子?挖這樣水渠有什麽用?如果外麵的河水淺了,水池裏的水不就馬上流出城了?”


    “你才能不能用點腦子?少說些蠢話?”蔣善合毫不客氣的反駁道:“單獨挖水池,池底如果不墊磚石,池塘的旁邊也不砌上磚石,再多的水也會一個晚上滲光,這麽短的時間,你叫我上那裏弄那麽多磚石砌成池塘?再說了,就算有那麽多磚石,還要拿石灰糯米漿沾接,不然照樣會滲水!”


    砰一聲,李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色也頓時變成了蒼白色,心中慘叫,“糟了!我怎麽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忘記了池水會往地下滲透這一點?我當初就不應該擔心打草驚蛇被張須陀察覺,應該早點提醒孟海公修築可以防滲的磚石水池!”


    大驚之下,李密趕緊換了個口氣,懇請蔣善合暫停注定毫無作用的施工,然後趕緊飛奔到了孟海公夫妻麵前,懇請孟海公修築防滲水池,結果孟海公這次就隻能是攤手了,道:“沒辦法了,不說磚石,之前為了築城,我已經把能收集到的糯米都用光了,現在官軍又正在城外守著,我是怎麽都弄不到那麽多糯米了。”


    聽到孟海公這番話,李密頓時就沮喪到了極點,孟海公則說道:“既然挖水池也沒用,那就幹脆別挖了,我會下令讓城內軍民多用缸桶儲水,你還是專心去給我提防陳小賊的攻城武器,先想辦法守住城池再說。”


    李密無力的點頭,無可奈何的答應,心裏則在盤算,“看這情況,又該提前準備逃命用的替換衣服了。”


    …………


    很讓李密和孟海公失望的是,譙郡軍隊抵達孟海城戰場的第三天晚上,譙郡隋軍不僅再沒有使用那種能夠發出巨響的古怪武器,就連那些鼓鑼隊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讓飽受折騰的賊軍守軍安心睡了一個好覺。同時濟陰隊伍裏的內線也冒險送來消息,說是張須陀已然下令次日攻城,結合官軍不再騷擾的跡象,李密與孟海公夫妻等人一致認定決戰就在次日,也沒敢掉以輕心,趕緊下令軍隊備戰不提。


    讓孟海公夫妻和李密等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是,第四天的早上,隋軍並沒有立即出兵攻城,一直到了正午時分,活動空間被壓縮得十分厲害的賊軍斥候才迴城報告,說是發現官軍出兵的跡象,孟海公夫妻與李密不敢怠慢,趕緊一起上到了南門主戰場,親自督促戰鬥。


    午時過後,隋軍隊伍這才大搖大擺的來到了孟海城南門城下,同時和上次一樣,也有一支打著梁郡旗號的隋軍渡過了葫蘆河,迂迴來到了孟海城的北門城外,擺出了輔助進攻的架勢。李密和孟海公夫妻也沒在意北門的那支隋軍輔軍,隻是緊張觀察隋軍陣容,尋找那些傳說中的新式攻城武器,結果讓李密和孟海公夫妻失望的是,他們僅僅隻是看到了陳應良那麵可惡的陳字大旗,還有張須陀那麵張牙舞爪的白牙帥旗,其他的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不緊不慢的把陣容立定後,有節奏的戰鼓聲中,隋軍的長盾手大步上前,背後跟隨的不僅有手拿弓箭的隋軍弓手,還有一名名身背柴捆草團的輔兵民夫,見此情景,沒多少見識的土包子孟海公夫妻當然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清楚隋軍隊伍的目的,李密卻是馬上驚叫起來,“燒城!陳應良小賊想要縱火燒毀我們的城門!”


    “怎麽辦?”孟海公趕緊問道。


    “除了盡力放箭阻止外,三個辦法。”李密咬牙答道:“第一,用水不斷潑城門;第二,在城門甬道裏放火,堵斷官軍的進城道路;第三,幹脆用沙包堵死城門!”


    此前為了預防萬一,李密是早就建議孟海公在城門旁邊備足沙包的,隻要需要,片刻間就能徹底堵死城門甬道,所以孟海公對此倒也沒有太多擔心,命令道:“讓城門兵準備好水,城門能保住當然最好,如果保不住的話,就給我馬上堵上。檢查沙包,多備些預防萬一。”


    “錄事,請下令準備火把和晚飯。”李密又建議道:“官軍這個時候才出兵,看模樣是準備打夜戰了,還很可能到了晚上才真正發力,我們也要做好夜戰準備。”


    孟海公一口答應,立即命令預備隊準備晚飯與火把,李密則又把目光轉向了遠方敵陣,看著陳應良那麵令人憎惡的旗幟,心中喃喃,“陳小賊,來吧,這次該我守你攻了。隻要你別斷我的水源,你就是有再多的攻城武器,我也不怕!”


    與此同時,隋軍旗陣中的戰鼓突然加快了節奏,隋軍隊伍也同時加快了腳步發力衝鋒,長盾組成臨時工事,弓手放箭壓製掩護,隋軍輔兵隊伍則把柴捆草團舉起舍命上前,接而連三的扔向了城門處,然後撒腿就跑。見此情景,李密不由微微一笑,暗道:“陳小賊,你的攻城手段,也不過如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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