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起床,常柏就感覺心神不寧,隱隱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思來想去也猜不出來,可恨他對那卜算之術是一竅不通,在這方麵是無一絲天賦可言,否則還能算上一算,哪怕算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可以聊以慰藉。


    等到日上三竿,這種感覺變得越加強烈,心驚肉跳坐臥不安,張曜在家,他也不好找師妹繼續請教問題,原本應該去和小六道長探討道經的,眼下也放棄了這個念頭,安安穩穩的窩在屋內,打定主意哪都不去。


    想起師妹,稍稍感覺輕鬆了一些,有師妹在,他就有底氣,哪怕真有人暗中算計也不怕,任何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根本不值一提,任你千算萬算,別人一劍斬去,到頭來人死如燈滅,隻會徒增笑話。


    正是想著,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常柏公子,少爺請您過去一下。”


    張曜相請,這在常柏看來很可疑,打開房門問道:“什麽事?”


    “金山寺的法海禪師今日到府中來,聽到少爺提起公子,出言想要見上一麵。”


    下人說了什麽,他是一句都沒聽進去,整個人呆若木雞,滿腦子隻有‘金山寺法海禪師’這個幾個字。


    法海?法海?!法海!!!


    人間在世羅漢,八百裏山河之主!


    那可是法海,金山寺的法海,當世最不可招惹的幾人之一,按照修行界的規則,蘇州杭州越州等七州之地,屬於他的勢力範圍,受所有門派承認,所以才會有八百裏山河之主的說法,這七州之地就是他的道場!


    迴過神來,常柏慌得一逼,冥冥中的直覺告訴他,有大恐怖大因果降下,根源就在法海身上,可是,可是,我怎麽會跟法海禪師有因果呢?


    難道說,因為我來到他的道場,沒有登門拜會的原因?


    這完全說不通啊,他常柏隻是個築基七層的小修士,在法海禪師的眼裏不過就是個小蝦米而已,就如同獅子的地盤上來了隻老鼠,獅子會在意麽?會正眼瞧上一下麽?會專程登門拜訪麽?


    他苦苦思索起來,越想越是不明白,無論再怎麽懷疑,法海來了,人就在那裏,等著見他!


    “我這位四舅哥是清河趙氏的子弟,打小跟我夫人關係親厚,禪師,您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實在不行罵上兩句就可以了,犯不著和這種人置氣。”


    還沒進門就聽見張曜的聲音遠遠傳來,常柏聽到後心中苦笑,無知者無畏,什麽都不知道的人還真是幸福。


    走進屋內,見過老夫人,雖然心中慌的要死,但他臉上不敢露出一絲端倪,掃了眼,屋內還有其他人在,嗬,神修!


    那一瞥一掃間,眼中的不屑表現的淋漓盡致,早在他進門之前,上清觀的三人就心有所感,等見到真人後,目光中盡是古怪,嘴角不知不覺的輕輕翹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和輕蔑一閃而過,切,仙修!


    自打常柏走進來,屋內的氣氛突然變得詭異起來,老夫人瞧不明白,隱隱覺得有些東西好像脫離了控製,張曜在旁邊看的有趣,這些人好像知道彼此,但好像又不認識,看對方的眼神跟看垃圾一般,有意思。


    老夫人是有決斷之人,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她老人家決不允許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事情,這裏是蘇州府,這裏是張家!


    當即臉色一沉,冷著臉介紹起來:“法海禪師,這位就是我那孫媳婦的娘家哥哥,趙常柏趙公子!”


    人的名樹的影,進門後常柏猶如身負萬鈞重擔,下意識抬頭望去,對上法海那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一瞬間,時間仿佛變慢了一般,老夫人的聲音好像隔著千山萬水,每個音都拉的很長,第一個字約有三五秒,第二個字竟變成了三五分鍾,等第五個字響起時,他猛然發現世界靜止了下來。


    “阿彌陀佛!”


    法海就在那裏,站的很近,卻又距離很遠,一聲佛號,世界內響起陣陣梵音,無數看不清麵孔的人影於四方顯現,閉眼打坐背誦佛經,經文聲和世界內的梵音交織一起,浩浩蕩蕩震天撼地,彼時天降霞光地湧金蓮,萬般金光匯聚於法海身後,在這刹那間,常柏悟了,眼前之人是法海,四周那看不清麵孔的人是法海,甚至連這片天地也是法海!


    悟了之後,他差點嚇尿了,實力相差太大,之前還認為法海是頭獅子,他是隻小老鼠,如今看來也太高估自己了,頂多也就是隻蟲子,明白了這個事實後,真心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瓊華派弟子奇異書生,見過金山寺法海禪師!”


    姿態放的要多低有多低,兩手抱在一起伸得筆直,上半身直接彎成了九十度和地麵平行,頭也不敢抬上一下,生怕冒犯了對麵那位佛爺。


    “瓊華弟子,我且問你,為何要到這蘇州府來?”


    聲音猶如驚雷般在天地間迴蕩,震得人站都站不穩,常柏心中發苦,強忍著畏懼恭恭敬敬道:“不敢隱瞞禪師,弟子奉師命,前來蘇州府尋找機緣!”


    這話迴答的是滴水不漏,神修要機緣,佛宗要機緣,仙修也要機緣,機緣看不見摸不著,但誰都不能否認它的存在,機緣來了如有神助,十麵埋伏能保毫發無傷,懸崖峭壁也能走成康莊大道。


    “那我問你,找到機緣了麽?”


    常柏愣了下,腦海中念頭萬千,最終他挑了一個讓自己後悔半輩子的答案:“迴禪師,還沒有!”


    法海沉默了,天地間的梵音也不知道在何時悄然淡去,整個世界靜謐無聲,常柏恐慌的要死,冷汗猶如雨滴般不斷落下,心中也是懊悔連連,我是不是說錯了?禪師會不會生氣了?不不不,不會的,我隻是、隻是迴答了他的問題,他怎麽會生氣呢?他幹嘛要生氣?不對不對,他、他為什麽要來找我?


    直到此時,問題又迴歸到了原點,法海禪師為什麽要找我?


    這個問題,局中的諸人沒有一個能迴答出來,歸根結底全在‘巧合’兩字,瓊華天降神女,日後有一大劫,遂將趙琪嫁給張曜,拿他做破劫之人,因果就此結下。


    張曜患有先天失魂之症,最後被霞飛真人施法醫好,老夫人為了嚴守秘密,隻能將功勞按到別人身上,聽聞許仙醫術了得人品又好,乃是菩薩心腸,便將這功勞送給了他,一番好心卻種下因果。


    法海乃是在世羅漢,曆經四千八百九十九劫,如今就差這最後一劫功德圓滿,即可飛升靈山佛境,這一劫就落在了許仙和白素貞身上,原本乃是因果定數,如今起了變化。


    趙琪下山一年,瓊華當然要派人看望一番,於是常柏便領命而來;同樣,為了防止定數再出意外,得到大勢至菩薩啟示後,法海來到了蘇州府張家,在張曜的‘牽橋搭線’下,兩人見了麵。


    佛說,九十刹那為一念,一念中一刹那經九百生滅,很難想象法海看到常柏時是什麽念頭,來時他就曾想過,蘇州府張家雖然有錢有勢,但都是些凡人,就算和許仙夫婦有所瓜葛,卻也改變不了定數,於結局無礙。


    直到他見到了常柏,直到他見到了這個仙修!


    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又在錯誤的時間見到了錯誤的人,有人說這是緣分,也有人說這是緣法,對法海來說,這就是答案!


    仙修,瓊華!


    “阿彌陀佛,施主,你與我佛有緣,不如皈依佛門,到我金山寺做一個比丘,每日晨鍾暮鼓青燈相伴,待到他日了卻因果,也可早等靈山佛境!”


    常柏聞言是一臉懵逼,驚的連禮貌都忘了,腦子裏麵接連蹦出我是誰?我在哪兒?你特麽在逗我吧這三個念頭。


    片刻後他迴過神來,一臉慌張道:“禪師禪師,你搞錯了吧?我有師門的,我是瓊華弟子,我、我是個仙修!”


    “施主著相了,所謂神修、仙修、佛修並無太大不同,修的都是大道法門,仙修求一個超脫,佛修也有大自在,以施主的悟性天資,隻需稍加時日必能證的羅漢果位,何必因凡俗之念而看不開呢?”


    我信你個鬼啊,你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常柏心底直翻白眼,那羅漢果位是這麽好得的麽?要是當真這麽容易,禪師您又何必要投胎轉世幾十次,甚至最後一世還要在人間駐留兩百餘年呢?


    他哭喪著臉道:“禪師,您到底看上我哪一點,我改還不行麽?”


    “施主既然不願意,那老衲也隻能強人所難了!”


    為了確保這最後一劫能夠正常順利,無論常柏願不願意,法海都不會放他走,說什麽也要請人去金山寺住上一二十年,至於日後瓊華派會不會找上門來,嗬,真當他這個枯木老僧沒有一點火氣?佛也有怒目金剛!


    法海隻是平淡的伸出右手,放在了常柏頭頂,整個過程簡單自然,常柏卻是連動上一下都不能,正如他之前猜的那樣,法海是這方天地,這方天地也是法海,隻需意念輕輕一動,無所不在的壓力將人牢牢束縛禁錮,體內的力量變成了陌生人,仿佛隔著一個世界那麽遠,根本不聽使喚。


    “何人敢傷我瓊華弟子!”


    一聲怒喝,從常柏內體飛出一道劍光,其光疾如閃電,形似秋水,好比那無處不在的風兒,於出現時渾然天成,瞬間刮遍這方天地。


    劍光斬向了法海伸出的手掌,卻在下一刻崩碎四散,轉眼間又化為無數小劍,密密麻麻看不到邊,劍氣如奔流不息的江河,氣勢如虹勇往直前。


    可惜卻是無用,法海不閃不擋,任由劍海撞擊身上,頃刻間天地轟鳴雷聲陣陣,劍氣四散將周遭肆虐一空,待到劍海最終力竭消散,法海依舊站在那裏,全身上下卻是毫發無傷!


    常柏絕望了,那是師父南桓劍仙封印在他體內的一道劍氣,遇到危險時可自動激發,雖然猜到劍氣可能無功,但決然想不到竟然連法海的一根毫毛都傷不了。


    “阿彌陀佛,施主既然有一絲神念藏於此地,為何要藏頭露尾不肯露麵麽?”


    師父來了?常柏一臉驚喜,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動彈,正在他四處尋找時,卻忽然發覺有些不對,下意識伸手一摸,滿頭黑發竟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憐的奇異書生,在今日變成了奇異光瓢,他想罵不敢罵,想哭不敢哭,連怨恨都不敢有,垂喪著臉跟死了親爹一樣,滿腹幽怨。


    “法海禪師,不知我這徒兒因何事得罪了您?”


    常柏的頭頂,一個一尺小人浮在空中,他全身發亮看不清模樣,若說神劇都是五毛特效,製作這個大概隻需兩分錢。


    “還請禪師看在我派離川老祖的麵子上,能夠高抬貴手放他一馬,他日我瓊華定有重謝!”


    南桓也是無奈,門下弟子每人他都賜有一道劍氣,同時還將一絲神念留在上麵,若是日後弟子出了意外激發劍氣,也好知道敵人是誰。


    見到法海禪師,他也是嚇了一跳,知道自家在對方眼裏無足輕重,便將太上長老的名號報了出來,修行界看似和平相處,實則弱肉強食,拳頭大的人走到哪兒都有理,剛好他瓊華有一位老祖宗在,也是喜歡用拳頭講理的人。


    法海撥動著念珠,在常柏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最終點了點頭道:“也好,老衲並非強人所難之人,既然這位趙施主不願入我門下,那就請盡快離開蘇州府!”


    “另外,”他猛然抬起頭來,萬道金光從背後閃耀而起,一輪圓月浮於後腦之上,整個身子迎風見長,片刻間頭頂青天腳踩大地,有天女撒下五彩神花,有童子誦經高唱,菩薩羅漢於四方顯現,端坐天空之上,梵音入耳消去三千煩惱,異香陣陣誘人如癡如醉。


    這番變化看得常柏是目瞪口呆,此乃大自在大光明大慈悲之如來法相,據聞有三千大神通,三千小神通,這些他以前統統不知道,現在彷如有人告訴了一般,無需多言便心知肚明。


    “自今日起,你瓊華任何一人不得踏入東南七州,為期二十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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