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張曜被老夫人下令禁足,在上清觀的法師來之前,他哪也不能去。


    禁足就禁足吧,他也不在乎,這蘇州府實在沒什麽逛頭兒,第一次見了還覺得新鮮,兩次後隻剩下膩味,現代社會看到古色古香的建築喜歡的不得了,總覺的充滿了曆史韻味,可要活成了古人就會發現,還是鋼鐵森林看著順眼,想去哪兒去哪兒,想吃什麽買什麽,沒什麽是手機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一定是打開的姿勢不對。


    邱先生在第二天就來了,一同前來的還有全家老小,見過老夫人,拜師這件事算是定了下來,隻等日後再補個儀式,老夫人還給了很多東西,他也沒推辭,如今拿的是心安理得,甚至還在府中住了下來。


    “先生啊,你這前後的變化也太大了些,弟子總感覺上當受騙了,我後悔了怎麽辦?”


    天氣很好,他懶洋洋的躲在樹蔭下淺寐,胡床雖然不錯,但那有躺椅來的舒坦,故而特意交代下人製作了幾具,今日才看到成品,躺上去感受了一番,隻覺得兩個眼皮止不住的想要親熱,拉都拉不住,眼瞅著就抱在一起。


    “你這混球,看到師父來了也不起身迎接下,成何體統?”


    邱先生黑著臉道:“還不都是你幹的好事?讓人把我家拆的七零八落,我隻得央求老夫人收留,在府中借住一段時間,要不一家老小都得睡大街不可!”


    “師父啊,弟子可是一片好心,隻是年紀太輕,做事未免有些思慮不周。”直起身子,張曜隨便拱了拱手作了個揖,嬉皮笑臉道:“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一般見識呢?”


    邱先生來了,這兩日拉下的課程都要一一補上,身份的不同帶來最直觀的變化就是地方換了,往日授課基本都在花園中,要不就是找一個房間,如今變成了書房,這是父親張顯曾經讀書學習的地方,張曜是一次都沒去過。


    書房不大,裏麵也沒什麽特別的東西,唯一值得稱道的是牆上掛的一幅字:左壁觀圖右壁觀史,東窗養蕙西窗養蘭,中間是聖人出山圖,邱先生對這幾個字似乎很是中意,進來後不住打量,不時的撫須點頭,越瞧越是喜歡,眼中還帶著一絲驚奇。


    張曜可沒這份眼力,瞅了半天也沒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好奇道:“先生,這副楹聯難道有什麽問題?”


    “楹聯沒問題,字也沒問題,但寫字的人。。。”邱先生遲疑了下,搖著頭道:“不好說!”


    不好說是幾個意思?他等了半天也不見邱先生繼續說下去,索性也就不再理會,字是他爹張顯寫的,現如今人都死了近十年,就是有問題也找不著正主。


    “先生,我們今日學什麽?”打開書本翻看了下,張曜問道:“上一次先生講到了聖人霽西穀出山。。。”


    “我們今日不講文!”


    “不講文?”


    邱先生轉過身來,走到張曜身邊,目光炯炯有神,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今日,我們來聊一聊你!”


    “我?”


    很是詫異的看著邱先生,張曜啞然失笑道:“先生搞錯了吧?我有什麽好聊的,二世祖一個,好勇鬥狠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要不是投胎投的好,說不定早已是被人打死了。。。”


    他自感說的有趣,貶低起自己也是毫不留情,邱先生站在一旁不說話,靜靜的看著他裝瘋賣傻,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一直等張曜口幹舌燥停了下來,這才來了句:“還有麽?”


    “額。。。”


    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看著桌子上的宣紙,邱先生慢條斯理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原本不想管,但現在不同,我是你的師父,師徒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簡單來說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這船我是想下也是無處可下,你張家這艘大船以後會駛向何方,全係於你一人手中!”


    “不管是為我自己考慮,還是為我全家老小著想,我不得不多問一些,張曜,你以後打算做個什麽樣的人?準備如何在這世道裏活下去?”眼見張曜似乎不想迴答,他不自覺加重了語氣:“這裏隻有我們師徒二人,抬頭不見青天,低頭不見大地,左右也沒有其他人在,你還有什麽不敢說的?”


    張曜沉默了,邱先生也不催促,張曜寫的那些字常人見了覺得筆鋒剛勁有力,字體架構勻稱看起來賞心悅目,他看了卻是惶恐不安,甚至半夜還會從噩夢中驚醒,隻因那三尺素簡上字字滴血,一橫一豎間都有冤魂在掙紮哀嚎,在它們身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累累骨山!


    這絕對不是‘人’能寫出來的字!哪怕是滿手血腥的屠夫也做不到這種程度!想想那如噩夢一般的骨山,邱先生隻覺得頭皮發麻身體發寒,仿佛有個看不清模樣的惡魔藏於天地之間,俯視著腳下的螻蟻。


    現在,那個惡魔來到了人間,就藏在一具軀殼裏麵,而那個人,成了他的弟子!


    這是什麽狗屁運氣啊!他心中發苦,也知道自己運氣很差,否則也不會一直倒黴至今,但是能差到這種程度卻是想也不敢想,張曜要請他做師父,他想了很多,甚至想過以死婉拒,隻是後來放棄了,倒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比死亡更可怕,而且就算是死了,也不見的最後能逃脫對方的手心!


    所以,這個師父不當也要當,這個弟子不收也要收!這就是命啊!!!


    邱先生想的出神,迴想前半生隻覺得悲痛萬分,無論做什麽最後總是不幸,他表現的毫不在意,別人隻以為他性子堅忍不拔,卻不知這心中的怨氣恨意早已匯成了汪洋大海,若是有一天機會到來,必是大海傾翻洪水滔天!


    “先生啊,其實你還是有機會的!”


    “嗯?你說什麽?”


    “你不是說我家是艘大船麽?”張曜一臉得意道:“你還可以跳船呀,隻要會水就成!對了先生,你會遊泳麽?狗刨總要會的吧。。。”


    “。。。”


    邱先生沉默了,半天後一臉和善道:“張曜,來,站近一點,到為師麵前來。”


    張曜心中發毛,磨磨蹭蹭的死活不願靠近:“先生,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唄,不用離那麽近,我能聽得清。”


    山不過來我過去,邱先生很忠實的踐行了這句話,抄起桌上的毛筆衝了上去:“我打死你個鱉孫!”


    師徒間的對話以鬧劇結束,到了最後張曜也沒迴答,邱先生也沒再問,問了也是白問,牛不喝水強按頭,你能有什麽辦法?不過也不是沒有收獲,有時候沒有答案就是最好的迴答,萬一張曜嘴裏真蹦出個要毀滅世界什麽的話來,恐怕最後受驚嚇的還是他自己。


    所以說,人還是正常點好,能吃飯能喝酒能勾搭妹子,那大家就有共同語言,到了哪兒都不會缺少一幫稱兄道弟的人,要是敢年少多金,每次吃飯都搶著付錢,三五次後就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誰提起都要豎上一根大拇指,說上一聲好哥們兒!


    這樣的人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有益於人民的人,所有人都會喜歡這樣的人,而張曜想做的,就是成為受大家歡迎的人!


    躺在床上,趙琪不在,有那麽幾隻蚊子總是在耳邊亂發表意見,他很不高興,你猜出來就猜出來了唄,還說出來幹嘛?這不擺明了是想找死麽?不行,得趕緊滅口了才是。


    一頓折騰,總算是將那幾隻知道太多的蚊子統統幹掉,原本的睡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下午睡的太飽,到了晚上精神百倍,這才是第一天,要是天天如此,以後生物鍾想不顛倒都不行。


    又重新躺在床上,人是一點都不想動彈,老夫人曾問過孫兒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她老人家是想孫兒成材,最起碼也不能變成朽木,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完全可以理解。


    仁叔問想成為什麽樣的人,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張家上上下下幾百號有關係的人,張家這艘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目前在船上的人都很滿意,隻是人要往前看,眼看著老船長馬上就要退休了,新船長是個什麽樣子,未來能不能掌好舵,所有人心底都要打個問號。


    趙琪也問過這個問題,仔細想想,她貌似隻是隨口一問罷了,答案是什麽都無所謂,自家這個媳婦嫁過來了幾個月,卻始終跟個局外人似得,看青蘿是一個眼神,看翠兒是一個眼神,看夫君也是一個眼神,包括看那些阿貓阿狗全是這種眼神,完全沒有絲毫不同,或許對她來說,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是該稱讚她博愛呢,還是該讚一聲無情呢?


    今天,邱先生也問了這個問題,和他們又是不同,先生明顯是發現了什麽,否則也不會嚇得招唿不打一聲直接要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可惜不能問,有些事就是這個樣子,隻能意會不可言談,猜對了不值一提,猜錯了。。。猜錯了你能怪誰?隻能怪自己笨,怨不得別人。


    那麽問題來了,我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呢?


    識海呢,那本書很不安分,如同熊孩子一樣不斷顯擺自己的存在,玉闕量炁玄章六個大字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光芒中一會兒閃過一條龍,一會兒飛過一隻鳳凰,一會兒了又變成山川河流,總而言之就是不停的折騰,在識海內鬧出不小的動靜。


    張曜實在懶得理會,這本書不是第一次抽風了,準確來說,他在霞飛山改命的那一天,這本書仿佛忽然開了靈智有了智慧,從一個死物變成了活物,隔三差五的總要傳出‘快打開我、快打開我’這種充滿誘惑力的神念。


    換成常人估計早就忍不住了,也就是張曜,笑嘻嘻的將意誌傳了過去:你讓我打開我就打開?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


    這句話極具殺傷力,鬧騰了半天的《玉闕量炁玄章》安靜了下來,金光消散一空,又重新變成了呆呆的死物,它好像真的生氣了,隔了一會兒開始漸漸變淡,隨後在識海內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就對了嘛!張曜很滿意這個結果,媽媽說,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吃,鬼才知道給東西的人是不是包藏禍心,他好不容易才獲得自由,可別前腳剛走出狼窩,後腳又踏進了虎穴中,要是真的如此,恐怕到時候哭都不哭出來。


    裹著蜜糖的毒藥多了去了,沒忍住吃了下去的傻子更是數不勝數,這種事他可是見多了,別忘了前身就是腐蝕人心的邪神,像這種把戲不帶思考的就能想出百八十個,換句話說來說,忽悠人是吧?我賊溜,保管一騙一個準兒~


    趙琪還沒迴來,奇了怪了,她跟玉兒有什麽好說的?還有翠兒和珠兒,這兩個丫鬟下午也被叫了過去,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搞什麽飛機,問了都不說,隻是低著頭扣著衣角,那偶爾瞥過來的目光讓人看不明白,總覺得裏麵好像帶著一絲嬌羞。。。


    正在胡思亂想時,趙琪迴到了屋內,青蘿很是少見的沒有跟在身後,更可疑的是屋門還被人關上了,房間內隻剩下兩人,而她的目光讓人心裏發毛。


    “張曜,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夫人,你先別說,讓我先冷靜冷靜。”


    趙琪隻覺得莫名其妙,這有什麽好冷靜的?


    “夫人啊,我知道你和四舅哥兩情相悅,我也能理解,可是。。。”


    “不是,你好端端的扯四師、扯我四哥幹嘛?”差一點又說漏了嘴,她不滿道:“什麽兩情相悅啊,他是我哥!他又沒招你惹你,你幹嘛總是看他不順眼?”


    這種一聽就知道是什麽的口誤,張曜隻當是沒聽見,仰著頭詫異道:“耶?難道我說錯了?”


    “別岔開話題,”她拍了拍床頭,一臉嚴肅道:“坐直了,跟你說正事呢!”


    “夫人你說,你說。”


    “你想納妾這件事,我同意了,我還問過了翠兒玉兒珠兒還有青蘿她們幾個,她們也沒反對,你覺得誰最合適?”


    “。。。”


    目瞪口呆的看著等待迴話的媳婦,張曜是一臉蛋疼:“夫人,你好端端的給我納妾幹嘛?”


    “不是你說的麽?什麽驚豔了時光,還要溫柔了歲月,我問過四哥了,他說你就是想納妾!咦?張曜,你這是要幹嘛去?”


    “夫人,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弄死那個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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