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進了個來曆不明的人,這人跟自家媳婦的關係還不清不楚,張曜自是要看緊一點,免得日後某天頭頂當真成了唿倫貝爾大草原。


    第一天,‘四舅哥’和趙琪有說有笑有打有鬧,忍,必須得忍,畢竟很久不見,舉止親密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說了,來者是客嘛,總不能讓人感覺主人家小肚雞腸,眼中容不得人吧?


    對了,城外的亂墳崗在什麽地方?要不要先去踩個點什麽的。。。


    第二天,兩人在後花園含情脈脈的對視了一天,說的話不超過十句,連飯都沒顧得上吃,青蘿嚇壞了,連忙將王媽請了過去,也不知說了些什麽,王媽離去時愁容滿麵,見了他這個姑爺目光躲閃步履匆匆。


    張曜若有所思,幹脆也別去亂墳崗了,記得家中後院就有一口枯井,將人手腳一捆嘴巴一塞直接扔進去,神不知鬼不覺,第二天該幹嘛幹嘛。。。


    這樣一想心中蠢蠢欲動,越想越覺得這辦法很棒,要不今晚就動手?


    第三天,簡直見鬼了,這位‘四舅哥’一直纏著小六是幾個意思?看他眉飛色舞一臉淫笑的樣子,這家夥該不會是喜歡男人吧?龍陽之好什麽的也是可以接受的嘛,咦?等等,他不會對我也有興趣吧?算了算了,還是直接弄死算了。。。


    別院的後花園內,張曜看著滿池蓮藕雙眼出神,翠兒一臉擔憂,少爺這幾天神經兮兮的,一會兒問亂墳崗在哪兒,一會兒又嘀咕著說要弄死別人,也不知道誰得罪了他,樣子兇巴巴的嚇死個人。


    “你說要作詩,現在作的怎麽樣了?”


    瞥了眼張曜,邱先生端起茶盞輕輕吹了一口,盞中清茶比那一池春水來的還要溫柔,碧綠的誘人,通透的可愛,讓人打心眼裏喜歡。


    這份差事他很滿意,張家工錢給的足,平日裏招待也不差,除了做學生的馬馬虎虎湊合以外,其他的都很不錯。


    一滴冷汗從額頭上冒了出來,對於邱先生張曜實在服氣的很,學問玩得好,心機也不差,嘴上功夫更是了得,還有些文人的傲氣和小心眼,隻是藏得比較深,接觸少的話根本發現不了。


    “先生,再給我半個時辰,隻要半個時辰!”


    邱先生嗬嗬了兩聲,看也不看他一眼,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淡淡道:“某個人在半個時辰前也是這麽說的,你猜我現在還會信麽?”


    大寫的尷尬出現在了張曜臉上,很多人以為作詩很容易,個個都把自己當成了李白杜甫,文思如尿崩這種事隨手拈來,實在不行抄上一首也是簡單,這種把人腦當電腦的傳奇故事聽聽也就罷了,即便真是過目不忘,首先也要看過了唐詩三百首才行。


    很不幸,張曜沒這個本事,他學過古詩,但僅限於上學時學的那些,至於其他的,你指望一個理工男會一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兄弟,你怕不是還沒睡醒吧?


    “藕。。。藕。。。藕蓮、蓮藕,蓮藕一朵花,白的笑哈哈,額。。。綠葉。。。”


    綠了半天也沒綠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也慶幸周圍隻有翠兒在,否則他張大少爺的一世英名都將蕩然無存,雖是這麽說,可仔細想想,貌似平日裏也沒英明到哪兒。。。


    “少爺,麒麟軒的人剛才來過,說您定的東西做好了,於管事讓我問下何時送過來?”


    丫鬟的到來算是解了圍,張曜一拍腦袋,這才想起還有這麽一件事,扭過頭看著邱先生道:“先生你看,這、這也太不湊巧了!你說說這些丫鬟,一點眼色都沒有,我這剛有點靈感。。。唉!”說完一臉遺憾的搖了搖頭,仿佛為那被打斷的靈感傷心不值。


    看著自家這位演技精湛的學生,邱先生實在懶得搭理他,想起丫鬟剛才說的話,又忽然提起了一絲興趣:“你在麒麟軒定了東西?也好,左右無事,拿過來讓我欣賞下。”


    “先生,這個就不用了吧?”張曜連忙拒絕道:“隻是普通的字畫而已,哪能入得了先生您的法眼?”


    他越是不想讓看,邱先生的興趣反倒變得越大:“原來你定的是字畫,普通的字畫我當然不會入眼,不過既然是麒麟軒的東西,想必應該是難得的精品,你也無需擔心,我不是那種喜歡奪人所好之人,待欣賞後自會還你。”


    張曜也是鬱悶,倒不是擔心邱先生會昧了他那畫,一個畫匠畫的東西能值幾個錢?說句不客氣的,稍微有點見識的估計都瞧不上眼,畫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麵的字,那可是他親手寫的,還有落筆簽名印章為證,要是讓先生看到了這字,估摸著怎麽解釋都是個問題。


    他磨磨蹭蹭的就是不願答應,邱先生也不催促,坐在石凳上有滋有味的喝著茶,看了看日頭,又算了算時辰,心中是一點都不著急,不就是耗時間嘛,多大的事兒,看誰能磨得過誰。


    當然,幹坐著未免太過無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收了張家的錢,督促張公子勤學苦讀那就是分內之事,說什麽也不能懈怠了。


    “張曜,你今日的功課還沒有做完,鄭若君的碑帖待會兒記得臨摹四十張,我明日要檢查,要是讓我發現你有應付之嫌,你懂得!”


    “四十張?!”


    張曜這會兒日了狗的心都有了,四十張是什麽概念,他一天不吃不喝估計也別想臨摹完!


    “先生,這是不是有點。。。”


    “你嫌少?”邱先生一臉驚訝:“沒想到張公子竟然是如此勤奮之人,是我的錯,不該攔你一心向學,那就五十遍吧,別太勉強,不行了還可以商量!”


    商量?這還商量個毛啊!恐怕敢開口直接就變成了六十張,這個心眼比針眼還小的措大,擺明了是在打擊報複,赤裸裸的連一點掩飾都沒有。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張曜哭喪著臉道:“先生,我剛想起來,這字畫一類的東西還是必須有人幫忙鑒賞才行,否則萬一被麒麟軒的那幫奸商給騙了,成了冤大頭,到時候豈不是惹人笑話?”


    “麒麟軒的掌櫃雖是個商賈,卻秉性純良溫厚,從不做那唯利是圖見錢眼開之舉,”邱先生不鹹不淡道:“再說我才疏學淺本領低微,你若是想找我幫忙鑒賞,怕是找錯了人!”


    這大概就是想當個婊子還想要立牌坊吧,張曜滿懷惡意的想到,剛才還一逼二逼吵著要看,人家不答應就拐著彎的刁難,現在倒好,又說自己才疏學淺本領低微,攤上這麽一位先生,做學生的是真心不容易啊!


    “先生,這我就要批評您了!”


    批評?邱先生一愣,心中倒也覺得稀奇,自古以來都是老師批評學生,今個兒倒好,這個做學生的竟然想要批評老師?行,來吧,我倒是要看看怎麽個批評法,批評不好讓人不滿意,剛才的五十遍改成七十遍,要是批評的很好讓人無話可說,當然要虛心接受加以改正,不過待會兒這小皮猴會因為左鼻孔出氣對先生不敬,晚課的碑帖要臨摹一百張!


    邱先生的眼神不對,張曜自是能看得出來,隻感覺後背冷颼颼的,如今也是騎虎難下,硬著頭皮一臉諂媚道:“先生啊,做學生的我一直在心中為您鳴不平,論文采,先生腹中藏有錦繡;論能力,千石公侯之才,可謂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乃是世間一等一的博學之人,天下才情一石,先生獨占八鬥,那新學徐思燕,竹老王德川,兩人加起來也不及先生百分之一,先生卻說自己才疏學淺,做學生的我不服!”


    說完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似乎還生怕不夠,又忽然重重歎了口氣,喟然長歎道:“可憐五柳壽高竹老年衰,待到幾年之後,這天下間連能追的上先生腳步的人都找不到,到時寂寞如風常伴先生之身,孤道求索尋不到可訴之人,後人隻能仰望背影漸行漸遠,卻連亦趨亦步都做不到。。。”


    五柳先生是大儒徐思燕的雅稱,為了能夠少臨摹幾張碑帖,張曜臉都不要了,瞧瞧他搜腸刮肚說的都是些什麽話,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這樣的人就是翻遍各朝史冊也找不來幾個,直接拿出來套到了邱先生身上,也不管人家會不會騎馬,能不能領兵打仗。


    當然,比起後麵那句,這句話顯然有些不夠看,天下才情一石,他家先生獨占八鬥,這是人話麽?這要是傳了出去,師生倆非得被人戳脊梁骨不可,走在大街上吐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還五柳壽高竹老年衰,才情不及先生百分之一,信不信這兩位大儒的弟子直接打上門來,到時候連人帶家一起拆了。


    張曜說完了好半天,邱先生卻始終一言不發,他心中忐忑,忍不住暗暗想到,幾個意思?難不成這位先生以前過的太苦,從來沒有人這麽吹捧過他,結果高興上了頭,一時激動難以自拔不成?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邱先生輕輕歎了口氣,眼神複雜道:“你可知道,我早些年曾在竹老門下學習過一段時間?”


    張曜一臉懵逼,壞菜了,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不等他急中生智想出對策,邱先生又繼續說道:“後來,我又拜到了五柳先生門下,也在他那裏求學了一年!”


    什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張曜就是,他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自家這位先生的求學經曆也未免太豐富了點吧?跟兩位大儒都有關係,如今還能混成這幅熊樣,除了說一個‘服’字外,其他的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不過你有句話倒是說的很對,天下才情一石,我邱某人獨占八鬥!”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張曜瞪大了眼,有什麽樣的學生就有什麽樣的老師,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夠不要臉了,但跟先生一比,自愧不如啊!


    雖是這麽想的,心中卻也忍不住吐槽起來,我擦嘞,這是什麽人啊,懂不懂什麽叫誇張?知不知道什麽叫吹捧?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你怎麽就當真了?還真敢這麽認為啊?臉呢?你臉都不要了?你的良心不會痛麽?算了,您老開心就好!


    “有趣,真是有趣,我從來沒有想過,第一個如此稱讚我的人竟然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還是迫於無奈說的諂媚之言!可笑,當真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邱先生笑的毫無儀態,笑的撕心裂肺,手舞足蹈笑的宛若一個瘋子,眼眶中一行熱淚潸然落下,哈哈的大笑聲到後來變成了嗚嗚聲,如夜梟嘶鳴一般,讓人汗毛倒豎。


    翠兒被嚇壞了,剛剛先生還和少爺在耍寶,怎麽轉眼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她不能理解,隻覺得這聲音瘮人,卻又莫名感到心酸,似乎裏麵藏著萬般委屈,讓人恨不得衝天怒吼,肆無忌憚的發泄一番。


    “翠兒,去準備幾壺酒來,要最烈的酒!”


    翠兒遲疑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離開湖心涼亭,過道的盡頭有丫鬟青仆在等候差遣,她上前吩咐了幾句,想了想,又讓人將麒麟軒送來的東西拿過來。


    酒是好酒,十年份的太湖坊,一壺少說也要一兩銀子,菜就有些差強人意,一時半會兒廚房也做不出來,隻能拿些時令果蔬來撐場麵,邱先生也不在意,拿起酒壺直接痛飲了一大口,樣子頗為豪邁,可惜喝的還沒流的多。


    張曜在旁邊殷勤的斟酒,整個涼亭內隻要兩人,有些話不需要說,,有些事不需要問,他自然曉得這個道理,先生就是想大醉一場,那就滿足這個小小的願望,做弟子的不能幫老師排憂解難,那也就隻能在其他方麵下點功夫。


    不過話又說迴來,他貌似並不是邱先生的弟子,師父和弟子等同於父子關係,乃是此世倫理道德的支柱之一,弟子在外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師父;而老師和學生隻是雇傭關係,一個取財,一個學文,雖是有三分香火情,但也僅限於此。


    邱先生喝的很快,一壺酒轉眼見了底兒,說不上是喝得多還是灑得多,反正他人麵色潮紅雙眼迷離,桌子上的菜是一口未吃,待捧起新的一壺後,掙脫了張曜的攙扶,搖搖晃晃的走到護欄前的長凳坐下,依著柱子望著蓮池出神。


    “少爺,我讓人把畫取來了,麒麟軒的人說了,因為時間不夠充裕的原因,他們裝裱時減了幾道工序,掌櫃的覺得十分慚愧,又將工錢退了迴來。”


    “這家夥不會把畫給我裱壞了吧?”


    張曜大步走了過來,接過翠兒手中的畫慢慢打開,隻覺得這畫跟當日看得還有些不同,似乎色彩柔和了些,沒有之前那麽生硬,還多出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仿佛忽然間有了神采。


    “咦?這真的是當日我挑選的哪一幅?”


    眼下張曜也不敢確定,總覺那裏有些不太對,不想邱先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這畫被人改過!”


    扭過頭來,他不知何時來到了張曜身後,用力灌了一口酒,醉醺醺的指著畫中一處含苞待放的荷花說道:“這個是別人添上去的,好筆法,當真是丹青妙筆,一幅匠氣十足的蓮花圖活生生拔高了幾個檔次,變成了還能入眼的畫卷,厲害,真是厲害!咦?這字。。。這字???”


    不知不覺他瞪大了眼,酒也不喝了,人也不醉了,上前一步奪過畫卷認真看了起來,隻是這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嚴肅,顯得有些嚇人。


    “這字,是你寫的?”


    張曜點了點頭,印章簽名都在,他就是想不承認都不行,不過也無所謂,了不起就是解釋起來麻煩了些,需要好好想個托詞才行。


    深深看了眼這個張家的少爺,邱先生雖然滿身酒氣,但哪還有剛才的醉意,他將畫重新還給張曜,頭也不迴的朝著涼亭外走去。


    這天晚上,老夫人將孫兒叫了過去,問了問今日下午的事情,那畫兒她也看了,字也瞧了,寫的的確漂亮,隻是有一事她老人家不太明白,這邱先生為何不願再擔任張府的西席先生,走得匆忙又堅決,甚至連工錢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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