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越是這樣兒,卻也是越發讓墨潤說不出的忌憚,一雙眸子更是透出了森森的寒意。


    百裏聶那樣兒的人,無論是什麽模樣,都是能讓人打心眼兒裏麵,覺得說不出的畏懼的。


    隻不過事到如今,再無退路。


    墨潤向前了一步,喉頭髮緊,眼中兇光一露。


    他全神貫注於百裏聶,自然不免忽略了別處。故而待那後麵一道刀光這般掠來,他心中微凝,竟似來不及躲避。


    那鋒銳的刀鋒,輕輕的刺破了墨潤的手臂。


    若非墨潤素來警惕,輕輕一躲,說不準便已然被此利刃刺得對穿。


    他麵色愕然,不可置信的瞧著眼前一幕,眼中自然禁不住流轉了濃鬱的訝然。


    那刀鋒擦過的傷口,漸漸泛起了黑血。


    北域之人,個個都是精於殺人之技的殺手。身為殺手,自然也是無需理會什麽仁義道德。就好似如今,他們下手,卻也是心狠手辣。便是這利刃之上,也是抹上了毒藥。就算並非致命之傷,一旦被兵刃所傷,卻也是必然會染毒。


    墨潤又驚又怒,卻也是極沉穩狠辣,他手掌一翻,卻也是生生的將手臂上那塊肉割了下來。


    倘若隻有那偷襲之人被百裏聶所收買,那麽其餘殺手早將之斬殺,剁成了肉泥。


    可是別的人並沒有攻擊那偷襲之人。


    他們一個個的,反而是目光灼灼,好似餓狼一般,盯住了墨潤。


    那如餓狼一般的眼神之中,卻也是透出了極為濃鬱的殺意。


    墨潤多年來積威猶在,故而眸色冷冷,眼意狠狠。


    正因如此,他們一時之間,也是未曾撲上去將墨潤撕碎。


    墨潤冷冷森森嗬罵:「叛徒!」


    卻也是無人應聲。


    墨潤眼眸之中染上了濃鬱的憤怒,他心中也是想知,為何這些人竟因此背叛了。隻不過,他卻也是不想開口。若是知曉緣由,隻恐自己會更加生惱。


    百裏聶卻輕柔嘆了口氣:「阿潤,事到如今,你怎麽不去想想自己的錯處,反而仍然怪罪於別人呢?從前他們在北域,也許對你這個尊主十分忠心,除了殺人,好似別的什麽都不想要。北域清苦的日子,仿佛就是應該的。可是,難道他們天生如此犯賤,不想過些好日子?隻不過他們打小便被灌輸種種效忠思想,又被北域的規矩深深的束縛住。別的日子,他們想都不敢想。如今來到了龍胤,大家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了,可是你呢,卻也仍然懷念過去,想和過去一樣。」


    「其實,他們過去又有什麽呢?北域令他們殺人,大部分的傭金都歸於組織。而他們自己,卻隻能得到微薄的報酬,在組織安排的銷金窩喝喝酒,玩玩女人,吃些銷魂散便打發掉了。這跟養一群畜生又有何區別?可你北域尊主自己的日子,卻也是過得何等的奢華?你所穿衣衫,所用衣衫,所吃食物,便是龍胤皇宮也是比不上。而按照北域的規矩,你可以恣意弄死任何一個下屬,將他們當成家畜一般,可以隨意宰殺。如此種種,這般霸道,你便覺得理所應該?」


    墨潤惱恨的聽著,他自然不會覺得自己有什麽錯的。打小,他便是覺得,這些都是自己應該得到的。誰若不從他的心意,自然也是該死!故而那年元月砂能離開他的宮殿,頓時也是被墨潤視為羞辱。


    墨潤不覺嗤笑:「原來你便是用此等言語,說動了這麽些個叛徒。」


    可他的那些下屬卻不這樣子想,百裏聶的那些話兒,可是說道了他們的心坎上麵了。


    墨潤這不屑樣兒,更是刺激他們的心中怒火。


    卻終於有人開口:「尊主此言,可是差了。咱們為你賣命,且不說什麽榮華富貴,就算拋去性命,卻連半點尊嚴也是沒有。原先在北漠時候,你想要殺誰,便可殺誰。無論這個人有多少功勞,你也都是可以隨意誅殺。你當然盼望一切和北域時候一樣,自打來到了龍胤,有殿下在這兒,咱們也可以過些稍稍體麵一些的日子,你也不能隨便打打殺殺,更不再是什麽都是你說了算。」


    墨潤冷哼:「胡言亂語,什麽尊嚴,說到底,還不是他許了榮華富貴,泡軟你們的骨頭。」


    有人開了口,這些人膽子也是大了起來。


    「咱們給你墨家賣命,出生入死,可是結果卻隻能是殘湯剩水。你這北域尊主既然不稀罕錢財,為何不肯將賣命錢分給大家?可憐我們這些殺手,不能娶妻,甚至不能有自己子嗣。可偏偏你們墨家,卻將北域尊主之位,好似皇位一樣這樣兒的傳承下來。殿下讓我們對付洛家,許我等可以占據所奪之物。他讓我們知曉,原來我等可以過上這樣子的好日子。原來我們也可以高床軟枕,娶妻納妾,而不必睡在冷冰冰的石板之上,隻能和些下等的妓女相好。」


    「不錯,你讓我等捨棄如今一切,再迴去過那樣兒的苦日子。你倒是想和從前一樣,可是咱們一點兒都不想。」


    「尊主,你如此可怕,武藝高強。若非必要,屬下等人也隻想避著你。可是沒想到,你得得要我們聯手反叛,對付殿下。以你秉性,我等若是不肯,你必定也是會下手。既然如此,既然是這樣兒,我們,我們——」


    「我們也唯有先下手為強,這樣兒反叛了你了。」


    墨潤瞧著眼前一個個下屬,聽著他們這些言語,心中卻也是頓時充滿了憤怒!


    這些人,這些人!他們一個個的,都是狼心狗肺!


    也不想想,北域將他們栽培出來,他們自然也是應該,一生一世,給自己賣命的。


    他從來隻會覺得這些人對不住自己,卻向來不會覺得,自己有何錯處。


    元月砂瞧著眼前亂鬧鬧的一幕,心中卻也是禁不住浮起了一縷訝然了。


    記憶之中的北域,永遠便是等級森森的。


    北域的等級劃分得很細,規矩也是很多,下屬見到了上司,連大聲喘氣也是不敢。


    他們安安靜靜的,總是柔順而規矩。


    縱然在外頭極狠辣,可是迴答了北域,卻仿若避不開這層層疊疊的畏懼與規矩。


    縱然是過去多年,小時候自己記憶之中的冰冷和壓抑,卻也總是會深深的烙印於腦海之中的。


    可是如今,這些北域之人,卻如此相互攻詬,鬧騰得如此厲害,全無所謂的上下尊卑之分。


    而之所以這樣兒,卻也是全然因為這個人。


    一想到了這兒,元月砂卻也是不覺腦袋一側,望向了一旁那道清俊如明月的身影。


    百裏聶臉上雖都是漆黑的刺青,配上他的美妙風姿,倒是並不如何讓人覺得醜陋。非但不醜,反而另有一股子輕靈飄逸的美態。


    而這樣子的局麵,也許就是這位看似風輕雲淡的長留王殿下一手操持。


    想到了這兒,元月砂禁不住捂住了唇瓣,輕輕的咳嗽了兩聲。她甚至不覺心念流轉,也許百裏聶這幾日的走火入魔,也能成為他引人入彀的誘餌。有些東西,放在別人的身上,可能是弱點,可是對於百裏聶而言,卻也是可以利用之處。


    此時此刻,她甚至瞧見了百裏聶唇角好似浮起了一縷笑意。


    而元月砂自是不覺瞧得心口突突的一跳。


    她隻覺得自己個兒剛才還當真是有些好笑。


    還想挑撥離間百裏聶,其實這位長留王殿下,隻怕早就已然安排好了。


    也許自己那樣子說,不過是順了百裏聶的心意。


    一想到了這兒,元月砂的內心,不自禁的一陣子發惱。


    她瞧著百裏聶笑了笑,又舉起了茶杯,輕輕的品了那一口茶水。


    然後眼前卻已然一片刀光劍影,血花飛舞。


    元月砂輕輕的挪動了纖弱的腳步,無力的輕輕巧巧的退後一步。


    這些北域的殺手內訌,她可不想受此池魚之殃。


    元月砂慢慢的掐著掌心,手掌心卻也是不自禁的透出了一縷疼意。


    她紅潤的唇瓣,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一雙眸子卻也是禁不住漣漣而生輝。


    不過,要是墨潤最後沒有死,那就好笑了。


    墨潤的武功,元月砂是知曉的。


    小時候,她服侍墨潤,墨潤喜怒無常,十分讓人討厭。


    可是無可否認的則是,這個北域的少主人身上,卻也是有著驚人的天分。墨家歷代是北域之主,可是墨潤放在歷代北域主人比較,也是極為出色的。也許正因為這樣兒,墨潤有著驚人的天賦,也是有著與眾不同的野心與希望。


    那時候墨潤練習的是一門叫迴夢心經的內功,元月砂服侍他,有那麽一次,便是由著元月砂抄寫下了半部。


    後來她在海陵軍中,自行練習,有一次走火入魔,還是百裏聶將她給救迴來。隻不過,她那身子,漸漸也是不能長大了。這容貌身段兒,還跟十多年前一樣。其實對於元月砂而言,並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可是這門內功的威力,卻無疑是十分巨大的。就好似元月砂,那日為了救下百裏冽,便是一個人穿梭於叛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


    故而就算隻有墨潤一樣,他的那些個下屬,卻也是不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元月砂一雙妙目,凝視著眼前的戰局。


    她瞧著不過片刻功夫,墨潤身上也是已然添了幾道傷口,身子上也是漸漸染了些個鮮血。


    可饒是如此,墨潤的眼神,卻也好似兇狼一樣的可怖,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


    更不必提,已然有小半殺手,死在了墨潤的手中。


    就算是自己,金針破穴,隻怕隻有一小半的機會可以贏。


    更不必提,這些北域的殺手,墨潤曾經的下屬。


    也許正是因為墨潤的強橫,故而他縱然不得人心,這些人如今才行反叛之事。這一切,也不過是因為打心眼兒裏麵的畏懼罷了。


    而墨潤眼底,漸漸浮起了極駭人的光彩。


    元月砂也知曉,北域殺人的劍術之中,其中最駭人的一招卻是域外飛劍。


    遙想當年,武功蓋世的百裏聶,也因此身受重傷。


    元月砂想到了百裏聶那蒼白而結實的身軀,那胸口碗口大的疤痕,卻好似一朵妖花輕輕的綻放。


    百裏聶尚且如此,更不必說這些北域下屬。


    也許他們確實是很厲害的下手,可是和天才比起來,頓時也是顯得又那麽幾分的平庸了。


    事到如今,生死關頭,想來墨潤也是不會再隱匿自己的實力了。


    果然,記憶之中極為駭人明亮的劍光,就如此縱橫滔滔,這樣子的鋪天蓋地而來。


    明明是取人性命的血腥狠招,讓著百裏聶這樣子的使出來,竟好似有那麽幾分的驚艷和美麗。就好似雨後的輕虹,明明知曉是假的,卻也是不由自主,為之而心悸。為那奪目的幻彩,而為之心生悸動。


    那明潤的劍光,映上了在場每一個人的眉眼,照見了那些人眼底深處從內心浮動的不可遏製的驚恐。


    一片片血花的飛舞帶來了縷縷的驚恐慘叫的嗓音。


    待到這劍光停歇,卻是一地的斷肢殘骸。


    可墨潤那身子雖看似猶自站立,卻已然是搖搖欲墜。


    他那身子輕輕的晃了晃,竟咚的一下,終於栽倒在地。


    隻見他四肢俱是添了數道深深的口子,竟深得透出來肉中白骨。


    他勉力想要拿起一邊的劍,可是才剛剛提及,卻咚的墜落在地。


    這魔神一般的北域尊主,到底也是身受重創!


    而在場卻還有三名北域殺手,猶自活著,屹立不倒。可是他們瞧見這一地屍首,卻也是不覺心驚膽顫。畢竟其他的人都是已然化為屍首,唯獨他們還撿迴來一條命。


    其中一人,卻輕啐一口,怪聲怪氣:「尊主,殿下當年吃過你的虧,這些年來苦尋你這一招破綻,並且將要訣教導給我們。如今瞧你,可不就落得這樣兒的下場!」


    墨潤慢慢的合上了眸子,渾身上下的劇痛,卻掩不住他內心之中的憤怒與難受。他再一次捫心自問,當初自己為何居然會相信百裏聶?就算到了如今,墨潤自己仍然是覺得有些個不可思議的。


    那嗬罵之人,盯著墨潤,眼中驚懼之色消去,卻漸漸浮起了兇光。


    既是如此,便是要斬草除根。


    然而此刻,他那耳邊卻也是聽著百裏聶和煦嗓音:「罷了,饒了他一命吧。畢竟當初答應阿潤,無論如何,不會要他性命。如今是他心懷不軌,瞧不上我這長留王殿下給的榮華富貴,故而落得如此下場。可若當真將他處死,豈不是令人心寒?」


    「殿下果然英名仁慈!」


    那幾個北域殺手也不敢造次,卻有幾分狐疑不安,畢竟這墨潤可是個如修羅般極狠辣的人物。


    長留王倒是金尊玉貴,十分寬容,待人和善。可是墨潤不死,他們始終心生忐忑。


    也似瞧出這幾人心中所想,百裏聶卻也是緩緩說道:「不過,他如此兇悍,也應該挑斷他琵琶骨,廢了武功,囚禁一處,也免得他興風作浪。」


    百裏聶這樣子說,幾人才麵色稍緩。


    要是這樣兒,不過是多養了畜生,又有什麽關係。


    墨潤閉上眼睛,卻也是沒說什麽話兒。隻不過,料想他那心中,自也極為不平。


    他驀然啊的兩聲慘叫,隻見琵琶骨卻也是生生被曾經下屬挑斷。


    一身絕好的武功,居然就此生生廢掉了去。


    幾名倖存北域殺手,卻也是趕上前,給百裏聶見禮。


    「屬下無能,墨潤犯上作亂,驚擾殿下了。」


    百裏聶嗓音也是溫柔而和氣:「也多虧諸位忠心耿耿,拚死護我,無論如何,我也是不會薄待各位。其實若是墨潤想得通透,我也是不會薄待他的。」


    他顯得是如此的親切、溫和,甚至親手斟茶:「諸位辛苦,口幹舌燥,喝杯熱茶。也讓本王,聊表寸心。」


    百裏聶是如此的禮賢下士,不免是令人有些受寵若驚。


    更何況,一番激戰,卻是也是口幹舌燥。幾人也是沒有多想,紛紛飲了熱茶。


    他們雖然是北域殺手,素來警惕,可是卻也是絕無懷疑百裏聶的道理。


    畢竟他們跟墨潤不一樣,隻圖富貴,能為百裏聶剷除異己。百裏聶一向器重他們,而且推心置腹,乃至於將性命交於他們手中。若無這些北域殺手護主性命,那麽百裏聶已經是被墨潤除掉。


    如此一來,推拒百裏聶的茶水,卻也是顯得是一樁不知好歹的無禮之舉。


    元月砂暗中,卻也是一陣子的冷笑。


    百裏聶假惺惺的沒有殺墨潤,不就是為了籠絡人心。讓這些北域舊臣覺得,百裏聶是十分寬容之輩。不過,百裏聶好似是忘記了,剛才答應過自己,要為自己除掉墨潤的。


    還說什麽,為了自己做什麽都可以。


    瞧來百裏聶無論說什麽,自己確實也是應當聽過就算,實也是不應當一點兒放在心上。


    她正自這樣兒想著,耳邊卻也是傳來了那一陣子的鬧騰。待元月砂抬頭,卻見著那幾個飲了茶水的北域下屬,卻分明一個個的捏緊了喉頭,生生不肯放開的模樣,好似受了那極大的痛楚。


    一滴滴的黑血,卻也是順著他們捂唇的指縫之中,一點點的滲透出來。


    百裏聶的臉頰卻也無絲毫異樣,隻緩緩放下了茶盞,輕輕的笑了笑。


    「諸位果真是比墨潤強上許多的。比他忠心,也比他識時務。更要緊的,是比他膽子大,心眼寬。我的茶水,阿潤都不敢喝一口,可是你們卻是敢喝。難道沒聽到阿潤剛才說了,這茶水裏麵,會有毒的。」


    他手指頭輕輕摩擦茶杯邊沿,瞧著眼前這些人,眼中流轉的不可置信。


    可是這樣子痛恨和驚訝的神色,於百裏聶而言,卻無半點影響。


    以他秉性,極少會為什麽事兒動搖心緒了,更不必提區區幾個北域殺手。


    他那一雙動人的眸子透出了迷人的光彩,可是這樣子閃動迷人光彩的眼眸,卻也好似蘊含了劇毒,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


    驀然這時,卻隻見那寒光一閃,竟是那一名殺手垂死掙紮。


    他狠狠的捏緊了匕首,欲圖將百裏聶的心口剖開。


    可百裏聶卻隻是漫不經心的一抬手,袖內咯咯的機簧響動。


    咚咚咚的三下,三枚精巧染毒的短箭,頓時刺入了這個刺客的胸膛。


    隻聽見清脆的咚的一聲,對方手中匕首也是頓時便墜落於地麵子上。


    垂死掙紮,那人好似還想狠狠的抓住百裏聶的衣衫。


    可是百裏聶手掌輕輕一扯,那人的手指頓時也是抓了個空。


    百裏聶也是不覺笑了笑,伸手一拂,拂去了衣衫之上其實並不存在的灰塵。


    他到底起身,緩緩的站了起來。今日他一身衣衫,其實也談不上如何的華貴,可是卻令人不由得覺得滿目華貴逼人,令人不可逼視。那股子清貴高華的氣度,也許亦隻屬於眼前這個男人,而天下絕無其他的人能奪百裏聶的如此風姿。


    如今這庭院之中血氣沖天,遍地就是屍首,滿地都是血汙。


    可饒是如此,百裏聶渾身上下,卻也是無半點汙穢,更未曾沾染半點血跡。


    元月砂有幾分虛弱的依靠著樹枝,注視著眼前的男子。


    此時此刻,元月砂恍惚之間,卻也是忽而有了這樣子一個念頭。


    無論這地上有多少具屍首,這屍山血海之上,卻總會有一個活著的人,而這個人就是百裏聶。


    無論死多少人,百裏聶卻也總是會活著的。


    元月砂慢慢的捏緊了自己個兒的手掌,手掌間的銳痛,卻好似不斷的加深。而她內心之中,卻也是禁不住翻騰起了幾許的痛楚和酸意,說不出的心尖惱怒難受。


    這地上縱然滿是屍首,可是百裏聶卻也好似渾然不覺,宛如閑庭信步一般,來到了墨潤跟前。


    「阿潤,你還好嗎?」


    百裏聶的嗓音,卻也甚是柔和。


    墨潤還剩下一口氣,還未死。


    他是個極兇狠的性子,可是他卻也是未曾留意到,自己如今看著衣冠楚楚的百裏聶,竟似不自禁的透出了幾分畏懼之意。


    這個男人,根本就是個妖物。


    是無比的可怕,無比的兇狠。


    這天底下,怎麽就生出來這樣子的一個怪物?


    百裏聶卻也是不覺輕輕嘆了口氣:「他們要殺你,我將他們殺了,你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卻也是讓墨潤臉頰之上的肌肉輕輕的抽動。


    他惡狠狠的盯著眼前的人影,恨不得將百裏聶生生的揉碎了,吞到了肚子裏麵去。


    百裏聶那柔和的話語說得那麽樣兒的好聽,可是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蘊含了濃烈的毒素,足以將人置諸死地的。


    這個長留王殿下取人性命,想來卻也是絕不會是替自己報仇。


    然而這世間最兇狠的怪物,樣兒卻也是既溫柔,又和氣,客氣得不得了。


    他輕輕笑了笑:「不過,別人不會知曉是我殺了他們的。是北域尊主欲圖行刺,屬下不肯順從,他們都死在你的手裏,一個不留。很快,整個北域就會陷入內鬥,自相殘殺,相互攻擊,最後他們會消失在龍胤的土地之上。不過其實,你說得很對,這些殺手早就已經廢了。我不過是將這些苟延殘喘的廢物貨色,送走最後一程。他們已然全無曾經威風赫赫的北域殺手鋒銳之氣,不過,是一群酒色之徒。」


    墨潤驀然咳嗽,唇中咳出了一塊塊的黑血。


    他盯緊了百裏聶,眼中充滿了不甘和兇狠。


    百裏聶有著那麽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而這雙眼珠子,卻也是一眼能瞧出別人的欲望,也能瞧出這個人的弱點。也許正因為是這個樣子,百裏聶這個妖物,是更熟悉別人內心弱點所在,並且因此能傷人極深。


    墨潤知曉,此時此刻,自己無論說什麽話兒,都是自取其辱的。然而此時此刻,他終究按捺不住,隻因為這縷疑惑,始終卻也是存於墨潤心尖。


    他滿麵血汙,艱澀的言語:「為什麽?」


    雖隻短短的三個字,可是墨潤相信,百裏聶是知曉自己想問什麽的。


    百裏聶瞧著他:「如今你自然知曉,我滅你北域之心,我對你的仇恨,沒一刻可放下,沒一時忘懷。你是知道的,可是不明白我為何這樣子做?對不對?」


    「阿潤,你素來是自負,覺得自己天分不錯,為人也很聰明。不過在我看來,你這位北域尊主,也是不過如此。其實我最佩服的,是當年創造北域的墨家先祖,第一任北域之主。他創造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在北域這個世界,有屬於北域的森森規矩,階級劃分。每一個孩子,從孤兒開始,就開始被迫接受這一切。等他們已然成年,他們已然與北域這個世界密不可分。他們打小受了那麽多苦,一旦熬出頭,想要的便是借著北域的規矩,恣意欺辱下一層的殺手。正因為這樣子,層層疊疊的組織結構,讓人慾罷無能,更無心離開。他們最開始受害者,可是最後卻成為北域這套規矩的維護者。」


    「故而就算這麽多年來,政權更迭,也有過一些統治之心有心碾滅北域。北域可能一時重創,可是一有機會,卻也是死灰復燃。就算是我百裏聶,有心除掉北域,卻也是困難重重。於是我已然明白,北域的根本,並不是統領北域的尊主,也不是那些十分厲害悍不畏死的殺手。而是組織一切,牢不可摧的北域組織製度。」


    「故而,我利用你的野心,讓整個北域離開的北漠,遷入了龍胤。你們成為了長留王府邸的私人殺手,並且享受到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榮華富貴。多少年的森森殺手製度,不過三四年光景,早便已經潰不成軍,崩潰得一塌糊塗。有些東西建立和維護很是困難,可是若要毀去,卻是很容易的。」


    「如今你與這些北域頭領死掉,北域內鬥必定是會元氣大傷。可是這一次,北域也不會好似從前在北漠那樣兒,有機會死灰復燃,再塑輝煌了。」


    「你說,這等算計,豈不是絕妙?」


    「這才是真正的,斬草除根。」


    墨潤這樣子聽著,一雙眼珠子卻也是禁不住漸漸浮起了灰敗之色。


    他那耳邊,卻也是聽著百裏聶輕柔的嘆息:「我是答應過定不會取你性命,還發過毒誓。不過,你該不會跟你那些蠢笨的屬下一樣,相信我會說話算話吧?」


    元月砂聽了,心尖卻也是不覺冷笑,自己似乎還是應該感激百裏聶的。至少他教導自己這方麵時候,卻沒藏私。什麽發誓,尤其是發毒誓,就跟喝口水一樣,輕輕鬆鬆,可是千萬不必當真。就好似元月砂,也絕不會是那等會困於誓言的人。除非,是對蘇姐姐說過的話兒,她才會當真放在心上的。


    百裏聶言語卻也是禁不住添了一縷淡淡的無奈:「所以阿潤,你不會厚著臉皮,等著我違背誓言,要你性命吧。我覺得阿潤要是知曉羞恥,自己也是不該苟延殘喘,不想繼續活下去吧。」


    墨潤喉頭嗬嗬的笑了兩聲,一雙眼眸卻也是頓時蘊含了縷縷絕望與悲涼。


    百裏聶的言語,是那樣子輕柔,卻惡毒的好似當麵打臉,蹂躪了墨潤最後的尊嚴。


    他一生雖是殘暴兇狠,卻是自負驕傲,胸懷大誌。想不到到最後,竟被百裏聶如此的羞辱,說他不知羞恥。


    他也再也都,活不下去了!


    墨潤悶悶咳嗽了一聲,驀然唇中噴出了大股大股的鮮血,一塊軟肉這樣子噴了出來了。


    隻因他剛剛,用盡了自己的力氣,生生的將自己個兒的舌頭,生生咬斷!


    那血也是悶住了墨潤的咽喉,惹得他麵頰漲紅,喘不過氣來。


    可此時此刻,他卻驀然側頭,死死的瞧著元月砂。


    元月砂微微一愕,她不覺心忖,墨潤也許是恨極了自己了。畢竟,在墨潤瞧來,百裏聶是因為自己而殺他。就在剛剛,墨潤也是如此控訴的。


    可是墨潤此刻眼中,卻好似有些個別的神采,好似有什麽別的東西,別的情愫。


    他隻這麽怔怔的看著元月砂,自然什麽也不能說,想來也是不想說。


    旋即,他頭一歪,頓時氣絕身亡。


    元月砂慢慢的抿緊了唇瓣,心口卻也好似泛起了縷縷的波瀾。無論怎麽說,這個男人,也是元月砂小時候的夢魘。


    如今這樣兒就死了,也是讓元月砂微微有些恍惚。


    她想起小時候,自己是和好幾個女孩子一起踏入這個惡魔的宮殿的。


    其中,有個叫小青的姑娘,怯生生的拉了自己衣袖,小聲低低說:「你不要怕,隻要不犯錯,我們不會有事的。」


    那時候自己瞧了小青一眼,卻也是禁不住在想,明明怕的人,是小青才是。


    可是沒過幾日,自己服侍墨潤沐浴,那熱氣騰騰的水池裏麵,卻已然泡著一具女孩子的屍首。


    就是那個怯生生的小青。


    她後來亦才知曉,小青拿錯了香料,墨潤誤以為她捧來了毒藥,就弄死了這個小姑娘。


    那時候,她瞧著很鎮定,可是卻很怕、很怕。


    每天晚上睡覺時候,都是會悄悄的發抖。


    可是如今,這個當初欺辱自己,讓她如履薄冰的惡魔,已然是就這樣子死了!


    元月砂慢慢的迴過神來,眼裏漸漸流轉了神光。


    他死得好,這樣子的人,早就該死了!


    元月砂深深的唿吸了一口氣,發覺自己身子又好了許多了。


    她目光輕輕的閃動,縱然百裏聶知曉這解藥會慢慢發作,卻未必能精確算到自己身子康復的狀態。


    也許吧,可能就是這樣兒,自己許還是有可趁之機。


    想到了這兒,元月砂暗暗的摘下了髮釵,輕輕的藏於自己的衣袖之中。


    而她麵上,卻也仍然是那麽一副極虛弱的模樣。


    百裏聶卻也是輕輕的側過身,微笑的瞧著元月砂:「月砂你瞧,你讓我做的第一件事兒,我已然是替你做好了。」


    元月砂冷笑:「他們根本都是自相殘殺!」


    百裏聶不以為意:「我有挑撥離間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唇角好似蘊含了淺淺的笑意。


    而這樣兒輕柔的笑意,卻如春風一樣的和煦。


    元月砂目光輕輕的閃動:「其實今日,殿下本就欲布局殺他。否則怎麽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你散功之日,送了匕首激月砂來你府上。然後,別人便是覺得,你屏退左右,便是因為我,而不加以懷疑。如此一來,殿下正值散功,又沒人保護。北域尊主自然覺得,這是極好的機會了。」


    她真應該感動,百裏聶為他們久別重逢,所做的悉心安排。


    這可真是一舉兩得。


    想不到百裏聶平時看著好懶散,其實居然這樣子勤勞。


    百裏聶笑容不改:「這豈不是極為有趣。」


    他心裏麵也是這樣子想的,這豈不是極為有趣?


    月砂先是相信了自己的解釋,卻看到自己和這位北域尊主加以勾結,必定會懷疑和失望。


    可是沒想到,自己是忍辱負重,處心積慮算計報仇。如此轉折,當月砂發覺誤會自己真心之後,也多多少少會不自在。而且,自己還當著月砂的麵,處置了月砂痛恨多年的北域尊主,這可更是博人好感的舉動。


    若不悉心安排,自己又怎能剛一相認,便能做事討月砂歡心?


    他心裏默默在想,月砂,你實不應該怪我不夠真心和坦誠。誰讓你性情竟然是如此的剛烈呢?要是我態度真誠一些,隻怕你已經宰了我了。


    可是,自己就偏偏喜愛月砂這份剛烈。


    他的月砂,有著別的女子沒有的,一股子與眾不同的韻味。


    百裏聶心想,自己是喜愛元月砂的。


    他伸手,輕輕去拂元月砂的肩頭,嗓音微微一柔:「月砂身子可是好些。」


    元月砂收斂了眼底的光輝,卻驀然手掌一翻,運足了全身的力氣,捏緊了髮釵刺入百裏聶心口穴道。縱然是慌亂之間,元月砂手掌所刺的穴道卻也是極為精確的。


    然而髮釵一刺,卻也好似膈到了什麽軟綿的物件兒上頭,生生被阻住,也是不太能刺進去了。


    元月砂心下一凜,忽而覺得肩頭一麻,一股子融融內勁兒傳來,使得元月砂身軀頓時一軟。


    百裏聶扶住了元月砂,朝著元月砂不覺笑了笑。


    他輕輕的取走了元月砂手指之上髮釵,再輕輕巧巧的,為元月砂別在發間。


    元月砂扶著百裏聶的臂膀,顫抖無力的緩緩收緊,卻也隻能是無力抓緊百裏聶的衣服料子。


    她瞧著百裏聶,眼睛裏麵充滿了惱怒。


    驀然,元月砂自嘲也似笑了笑:「殿下果真是愛惜自己。」


    百裏聶眨眨眼:「你也知道,我身子嬌弱,故而這衣衫裏麵,套了一件護身的銀絲軟甲,不太容易刺得破。改明兒,我也是和你做一套。」


    「殿下不是身子虛,走火入魔,這幾日武功使不出來了。如今瞧來,似乎也並不是這樣兒。想來這個也是騙人的,誘得墨潤下手。」


    百裏聶慢吞吞的言語:「他配嗎?讓我月月都來那麽幾次不妥當,還要喝些藥湯,小心提防。這麽折騰,就為了讓墨潤入圈套。想一想,墨潤也是沒這般大的麵子。隻不過,我想了個法子,讓別人以為我散功的日子,和實際的差了一天。其實到了明日,才是我散功的日子。」


    他慢慢的一攏元月砂髮絲,為元月砂輕輕的理理頭髮:「我冒些險,自己不打緊,可是你要是有些個什麽危險,我卻不知曉該怎麽樣兒。月砂,我總需想得妥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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