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昨個兒,軍營裏麵熬了一夜,我命你們備好的銀耳蓮子湯,可是已然弄好了。」


    貞敏公主柔語吩咐,嗓音嬌柔得好似黃鶯鳥兒的歌聲,煞是好聽。


    今個兒她一大清早就起身,沐浴更衣,梳了頭髮,均了粉麵。


    如今默娘正為貞敏公主梳好了頭,又挑了一枚髮釵,正往貞敏公主發間戴。


    聞言,默娘也頓時和氣應聲說道:「昨個兒讓小菊那丫頭瞧著火,如今那蓮子湯早就熬得軟爛,吃著也是正好。如今小火備在了爐子上,待侯爺醒來時候,溫溫熱熱的,正好入口。」


    貞敏公主如今也是梳了婦人髮髻,身上一套新做的綢衫,雪白布料上繡了淡青色的青菊,發間別了一枚翠色剔透的翡翠髮釵。


    她年少美艷,就算不怎麽化妝,也已然是極好看了。如今薄薄塗了層脂粉,越發顯得姿容絕美。然而饒是如此,那麵上淤痕未消,唇角麵頰俱有浮腫,溫潤之中卻別有幾分怪異。


    如今貞敏公主言語款款,也不似圓房後那般神思不屬,整個人顯得熨帖、周到。便是最殷切的主婦,也不過如此。


    貞敏公主雨露承歡,受盡折磨之後那第一晚,彼時渾渾噩噩,宛如行屍走肉。


    而蕭英也早安排好了默娘,對貞敏公主加以服侍,勸慰開導。


    及過了幾日,貞敏公主公主緩過勁兒來,既未曾尋死覓活,又沒有哭啼吵鬧,蕭家見她安安分分,也撥了幾個丫鬟來貞敏公主院子裏侍候。


    否則一個堂堂的侯府正妻,身邊若沒有人侍候,那也是未免太寒酸了些。


    當然,那些宮裏麵陪嫁的宮娥,也是不能用的。


    就算貞敏公主身邊添了些個小丫鬟,照樣也是蕭家的家生子,這嘴也堵得嚴實的那種。


    一時之間,貞敏公主這院子裏麵,也悄無聲息,圍得跟鐵桶也似。


    貞敏公主此刻眉頭一皺:「唉,昨個兒也是不知曉有什麽事情,侯爺忙到天亮了才迴來,如今也隻在書房眯了一個多時辰。便算是鐵打的身子,這樣子折騰,我隻怕也是熬不住。過一會兒侯爺醒了,先喝這一碗蓮子湯,今日咱們院子裏麵的小廚房,先備下幾樣清爽的點心。這睡得不好,一大清早,也是不能吃得油膩了。」


    貞敏公主自打六歲開始,就想方設法,隻盼望能討母妃歡心。更不必提,她這個女兒還要討父皇歡心,幫襯著母妃爭寵。小小年紀,貞敏公主已然是頗費心思,頗會算計了。若她要對誰好,自是能做得到關懷備至,體貼入微,愛惜到了骨子裏麵去。


    默娘和聲說道:「公主親自挑的早膳樣式,什麽包三絲,豆腐皮包子,都是清淡爽口的。如今小廚房的人,正在替侯爺做。侯爺得公主這般操心,可真是侯爺的福氣。」


    貞敏公主輕輕的嗯了一聲,話兒到了唇邊,卻也是說不出口。


    暗中,貞敏公主卻也是不覺悄悄的捏緊了手中的帕子,那心尖尖兒,頓時也是不覺流轉了一縷煩躁。是了,今日可是入宮之期,照著規矩,應該迴皇宮的。


    她甚至不知曉,昨日蕭英徹夜不歸,可是蕭英玩兒的一種手段。故意拖延,找了個藉口拖延推諉。出嫁的公主,迴皇宮見禮,這本是龍胤宮中的規矩。可是貞敏公主卻並不知道,蕭英會不會壞了這個規矩。


    可是貞敏公主這心裏麵再如何焦躁,有些話兒卻也是沒有說出口,有些神色也是絕不敢明明白白的露在自個兒的臉上。


    是了,她如今周圍,都是北靜侯府的人。


    而這些下人將自己團團圍住,明裏暗裏,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瞧著。


    而這些人,一個個的,都是窺測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她若稍有怨懟之色,還不知曉是什麽下場。


    如今在這個北靜侯府之中,自己還不是任人擺布,沒有脫身之機會。


    一點點的苦澀湧入了貞敏公主的心頭,卻讓貞敏公主強自忍耐,不能流露出半分。


    是了,自個兒如今,並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


    正在這時候,蕭英卻也是到了房間裏麵了。


    貞敏公主壓下了心口的種種翻騰,一派若無其事之色,又吩咐下人將早準備好的蓮子湯送上來。


    旋即,貞敏公主方才說道:「侯爺昨個兒睡得那麽晚,如今才睡了一個多時辰,不過略略沾了枕頭,怎麽就起來了,怎麽就起來了。」


    蕭英臉上確實有些鬆鬆的疲憊之下,麵頰之上,卻也是鋒銳不減。


    聞言,蕭英卻不覺喉頭咕咕的發出了古怪笑聲。


    「今日是敏兒迴宮問安的日子,難道能耽擱了不成?若是不去,便是失了禮數。隻怕,敏兒你的心裏麵也是會不歡喜。要是敏兒不想迴去,我便是順了你的意如何?」


    貞敏公主不悅:「侯爺說哪裏的話,父皇也不是那等不通情達理的人。你為了公事繁忙,難道他還會因為你去的遲些,治罪於你不成?難道我這個妻子,竟然是如此的不通情理不成?」


    蕭英略略默了默,方才緩緩說道:「既然是如此,倒是為夫說錯話了。」


    他垂下頭,專心致誌的吃那碗蓮子羹。蕭英許是餓了,這一碗蓮子羹被他狼吞虎咽的,三兩下都是吃了個精光。


    貞敏公主麵上看著渾然無事,可那一顆心,卻繃得緊緊的。


    她一言一語,一問一答,都是要小心謹慎,不能有絲毫的錯處。


    若不能取信於北靜侯府,自己又怎麽能被允許踏出這個地方呢?


    虐待公主,輕慢宗室,這可是大罪!


    貞敏公主手掌已經是濕漉漉的,滿滿都是汗水,手指頭卻也是不覺死死的攪住了手帕,攪得緊緊的。


    那一顆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兒。


    然而貞敏公主口中,卻一派溫聲軟語,細語柔柔:「侯爺一晚上沒好生休息,這一大清早起來,也自是應當先喝點蓮子湯,暖暖腸胃。過一會兒,再用些清淡早膳。」


    蕭英不知在想什麽,也沒迴答,隻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一時之間,貞敏公主心中轉了若幹念頭,一顆心心兒也是不覺七上八下的。


    如今的蕭英瞧來,倒似仍有領著自個兒去宮裏麵的打算,如今也沒說不去。


    貞敏公主隻盼望蕭英是當真允了,沒準備不去。


    早上的清粥小菜點心等物鋪上,貞敏公主也姿容溫順,陪著蕭英用早膳。


    她縱然是胃口不佳,卻也是仍然勉強自個兒吃了一小半碗粥。


    實則今日一大早,貞敏公主起來,那也是胃口全無,什麽東西也是吃不下。


    如今貞敏公主胃裏落了些湯水,卻一陣子的噁心反胃,竟似想要將這些東西生生嘔出來。


    她卻也是勉力生生壓下去身上泛起了的噁心感覺。


    那樣子的噁心,是因為極緊張,所以胃也是有些不舒坦了。


    蕭英胃口倒是很好,一陣子狼吞虎咽,將那一碟豆皮包子都是生生的給吞了大半了。


    貞敏公主心不在焉的用勺子攪拌碗裏麵的粥水,卻不覺微微有些恍惚。


    倘若,倘若蕭英沒有那些極惡劣的嗜好,那該多好。自個兒就這樣子,陪著他安安穩穩的吃一餐飯,對他關懷備至,做一對恩恩愛愛的夫妻。


    如今這難得的平靜,竟好似做夢一樣,也像極了貞敏公主夢中所想要的生活。


    可惜,可是這一切都是虛無縹緲。


    每當黑夜來臨的時候,蕭英就是會化作了一匹餓狼,狠狠的撲了過來,撕咬自個兒的血肉,恨不得將自己生吞活剝。她那嬌嫩的身軀早就遍體鱗傷,而幹涸的心靈更是痛得千瘡百孔。


    耳邊,卻聽著蕭英沉沉的嗓音:「敏兒的心裏麵,其實是恨透了我吧。」


    那沉沉的話語之中,也不知曉蘊含了多少試探的味道,更不覺讓百裏敏為之悚然一驚。


    蕭英可不是傻子!這男人雖然變態,雖然兇狠,可是卻是個十足十的聰明人物。那樣子惡毒的聰明,甚至遠勝過尋常的俗人。


    百裏敏壓下了咚咚咚的心跳,不錯,自己若做出一副柔情似水,絕不計較的模樣,蕭英是絕不會信的。


    他那樣子對待自己,若說自個兒的內心之中,竟無半點怨懟之意。就算是百裏敏自己,也隻覺得無比的虛假。


    百裏敏的眸子之中,卻也是頓時不覺浮起了一層朦朧水汽,好似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她掏出了帕兒,輕輕的擦去眼角水痕:「侯爺還知曉,你對不住敏兒。你讓我怎麽辦,我什麽都不要,都隨了你了,這樁事情別人知曉了,還不知道如何編排我,說我這個公主活該。侯爺若不肯收斂,讓別人知曉了,壞的是蕭家的名聲,也讓我這個貞敏公主成為了京城的笑話。」


    百裏敏不覺悽然說道:「我怎麽居然這樣子的命苦,我都不知曉如何在母妃麵前遮掩,她本來便不滿意,如今我都不知如何交代。」


    說到了這兒,百裏敏垂下頭,輕輕的揉揉手帕:「隻怕我迴到了宮裏麵去,也隻能託詞誤食了東西,滿臉都是紅疹子,見不得人了。否則,這可怎麽是好。醜態畢露,惹人笑話。難道讓滿京城的人都知曉,我這個公主居然被人打。」


    此刻百裏敏也是不覺想起了一樁龍胤後宮之中的舊事。


    父皇身邊的鄭妃,有一個娘家姐妹,嫁人嫁得不好,丈夫醺酒,喝醉了就會毆打妻子。


    鄭妃念及姐妹情深,求宣德帝為之做主。


    可這鄭氏雖然被虐打得很厲害,滿臉都是青紫的淤痕,可在陛下跟前,居然也是百般遮掩。事後,鄭妃責問這個鄭氏,明明私底下哭訴得十二分的悽然,怎麽反而為那夫君遮掩。


    鄭氏也不覺哭訴,說情分難捨,說鬧出去丟臉,說為了孩子。


    總之有種種理由,鄭氏就是不肯指責自己的丈夫。


    鄭妃原本也是想要幫襯一二,瞧著這個姐姐這般模樣,也是懶得理會了,從此以後,都是心灰意冷。


    後來聽說,那鄭氏不到四十歲,那就已經死了。別人都說,鄭氏的死有些貓膩,是被活活打死的。可是那又有什麽法子了,這樣子事情,也就這樣子不了了之了。


    貞敏公主小時候也是見過這位鄭氏,認識這個婦人。


    她也很聰明,學著鄭氏的樣子,隻盼望能應付蕭英。


    想來蕭英必定是喜歡,自己被調教得柔順,會替他遮掩。想來他也是不樂意,讓自己被軟禁一輩子。


    這番話,貞敏公主的心裏麵也是盤算許久了,也隻盼望能取信蕭英。


    讓蕭英相信,自己就和那鄭氏一樣,愛惜臉麵,擔心別人譏諷,不會折損他的臉麵。


    蕭英聽了,也是不置可否。


    他心計頗深,其實貞敏公主根本猜測不透蕭英在想些什麽。


    蕭英端起了碗,將碗中粥水都是喝得幹幹淨淨的。


    他放了碗,擦了唇瓣,方才緩緩說道:「阿敏既然是如此為難,為夫也是不好為難你不是。既然擔心這一臉淤痕,會人前出醜,何必找什麽藉口呢,不如不去就是。就說,你身子嬌弱,抵不住秋夏之日的寒熱交加,這身子居然是染了風寒,實在是不好將病氣過給陛下和靜貴妃。如此一來,豈不是極好。」


    貞敏公主聽得心中一亮,後脊卻也是不覺流轉了一縷寒意。


    一股子絕望的寒意頓時湧上了心頭,貞敏公主甚至忍不住想要崩潰。


    她驀然狠狠的一掐手心,感覺一縷痛楚卻也是從手掌心傳來。


    貞敏公主忍不住想著,她一定要忍著,定然不能就此崩潰。


    沒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兒的。


    貞敏公主卻也是生生擠出了嗔怒之色:「我頂著這張臉進宮,還不是因為侯爺。我不順母妃的心意,非得要嫁給侯爺,已經是讓母妃不歡喜了。如今嫁入了侯府,卻連迴去見禮也是不肯,她心裏可是涼透了,隻怕也是越發對侯爺不滿。」


    說到了這兒,貞敏公主臉頰也是不覺浮起了一縷紅暈。


    「再來,好端端的,我連迴宮見禮也是不去。說什麽染病有疾,別人也是不肯相信的。還隻道,隻道我年少貪歡,故而連這個禮數也是不講。」


    卻一副少女羞澀姿態。


    那嬌艷的臉頰紅暈流轉,更是平添幾分俏麗。


    蕭英低低的笑了一聲,含笑說道:「既然是如此,那就有勞敏兒了。」


    貞敏公主聽著自己的心砰砰的跳著,心中喜怒莫名。


    她甚至不敢流露些許喜色,隻輕輕的垂下頭去。


    蕭英心思深沉,卻也是心思反覆,說不準一轉眼,又要將自己軟禁在侯府,不肯讓自己現身。除非要讓蕭英相信,自己是當真秉性柔順,絕對是維護蕭英的利益,絕不會對蕭英如何。


    隻要自個兒到了皇宮,隻要自己踏足,才能擺脫這活死人一般的日子。


    上馬車之後,蕭英忽而伸手,握住了貞敏公主的手掌。


    貞敏公主一驚,她的手掌冷冰冰的,還有汗水。


    這一刻,蕭英握住了自個兒的手掌,也是生怕自己的心緒被蕭英所察覺。


    然而蕭英卻也好似什麽都沒察覺也似,就這樣子拉著貞敏公主上了馬車。


    貞敏公主微微有些恍惚。


    這一路之上,蕭英一直也是拉著貞敏公主的手,卻也是沒有鬆開。


    貞敏公主那一雙纖弱的手掌,就被蕭英捏著,她也是不敢抽出來。


    蕭英的手很寬厚,也是泛起了陣陣的溫熱味道,那幹燥的手掌,似乎暖幹了貞敏公主手掌上的汗水。而那原本冷冰冰的手掌,如今卻也是慢慢的捏著暖了。


    貞敏公主內心之中,卻也是不覺砰砰的亂跳。


    她的一顆心,跳得很快很快,心尖尖流轉了幾許的恍惚之色。


    除了濃濃的恐懼,其實還有別的說不出的異樣情愫。


    手掌肌膚相貼,蕭英這個舉動,竟似有些嗬護自己的味道。


    這些日子,自己留在了北靜侯府,日日驚懼,別的什麽都忘記了。


    這一刻,卻想起了自個兒偷偷和蕭英相聚私會的日子。


    蕭英那時候為人十分溫和,又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他守之以禮,最出挑的舉動,也是不過伸出手,輕輕的捏捏自個兒的手。蕭英稍微用力,那股子淡淡的暖意,就順著蕭英的手掌,這樣子暖融融的透入了自個兒的手心之中。


    雖然是這樣子簡簡單單的舉動,卻也好似具有什麽說不出的魔力,讓貞敏公主神魂顛倒。甚至,那一夜做夢,都是禁不住十分甜蜜而淒艷。


    可是誰又能想得到,這樣子甜蜜的滋味,卻是蠱惑人心的毒藥,讓人如此的痛楚。


    想到了這兒,貞敏公主甚至有幾分的心如刀絞,說不盡的難受。


    為什麽自個兒做夢就想要得到的東西,卻是一場幻夢,是一場空呢?


    蕭英,蕭英——


    他其實是個很矛盾的人,這幾日,貞敏公主受到了想都想不到的暴虐相待,可有時候,蕭英也是會溫柔起來。


    他會含著淚水,輕輕的吻過了自個兒每一寸肌膚,用舌尖兒輕輕的舔著她身上的傷口。


    那淚水順著蕭英臉頰,一滴滴的滴落在了自個兒的身軀之上。


    那時候,也會讓貞敏公主有一縷錯覺,覺得這個男人是心疼自己的,真心的愛著自己的。


    他會讓遍體鱗傷的自己,輕輕的偎依在他的膝頭,伸手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髮絲。


    他甚至會跪在自己跟前,哽咽的說道:「公主,公主,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控製不了自己啊。」


    蕭英身材魁梧,跪在貞敏公主跟前,他就好像是一頭雄獅,是那樣子的兇猛威武,如此的堅不可摧。


    他抓住了貞敏公主發顫的手,讓貞敏公主纖弱的手掌,擦去了自個兒臉上的淚水。


    這些種種情事,一瞬間也是湧上了貞敏公主的心頭。


    這一刻,貞敏公主甚至有些了解鄭氏了,明明被打得遍體鱗傷,明明已經是受盡屈辱。鄭氏可以在鄭妃跟前,咬牙切齒的怒罵她的那個可恨的夫君。可那又怎麽樣呢?


    一轉眼,鄭氏居然還會頗為留戀這個男人。


    這樣子的念頭,一下子飄過了貞敏公主的心頭,旋即貞敏公主一顆心,又是變得十分的堅定了決然了。


    女人生來就是多情而柔軟的,也並不是貞敏公主一個人會對自己的男人留戀不已。


    可是如今,蕭英這樣子溫順和善的舉動,就算是讓貞敏公主聯想篇幅,卻也是並沒有改變貞敏公主的決心。


    是了,是了,自己不能原諒這個男人,絕對不能。


    他欺騙了自己的感情,毀掉了自己的人生,並且蹂躪了自己的尊嚴,算計自己的尊貴。


    這個男人,無疑是心狠手辣,手腕殘忍。


    他哄騙自己,讓自己以為可以得到這樣子的幸福,哄得自己背棄了一切,什麽都不要。然而換到手裏的,卻是這樣子可悲的諷刺,兇狠的暴虐。


    他已經是將自己的人生,徹徹底底的迴去了。


    自己不能夠心軟,這心軟之後,就好像鄭氏一樣,活不過四十歲。


    她會被這個男人活活打死,而打死之後呢,蕭英又會去尋覓新的獵物,加以折磨,滿足他近乎變態的欲望。


    這個,該死的變態!


    自始至終,貞敏公主也是輕輕的垂下頭,不讓自個兒的臉頰流露出不該有的神色。


    是了,這個男人是萬分可恨的,可偏偏又是那樣子的聰明。


    就算人在馬車之上,而這馬車也是行駛通往了皇宮,隻要蕭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他仍然是會讓這輛馬車一路飛奔行駛,折迴蕭家,折迴那個冷冰冰的好可怕的魔窟。而這魔窟裏麵,那裏麵每一個人都是木偶,被人操縱,被人指揮著。


    貞敏公主的一顆心,砰砰跳著。


    馬車裏麵很安靜,蕭英沒有說話,貞敏公主也是沒有說話。


    忽而一片溫熱的手掌,輕輕的按上了貞敏公主那嬌嫩的麵頰,這甚至不覺讓貞敏公主打了個寒顫。


    待迴過神來時候,貞敏公主頓時恢復了那無比柔順的姿勢,任由蕭英的手掌,輕輕的撫摸自個兒的臉頰。


    蕭英嗓音也是微微有些沙啞:「敏兒,多些你了,你對我真的很好,很好。知道我是什麽樣子的人,卻也還能如此護著我,容忍我。」


    他不覺說得個嗓音哽咽,眼底也是不覺泛起了淚光。


    「我清醒時候,瞧也不敢瞧你,生怕你會嫌棄我,不喜歡我,我嚇壞你了。敏兒,敏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百裏敏不敢抬頭,顫聲說道:「我,我也沒真的見怪你,侯爺。」


    蕭英緩緩低語:「我有這個病,便是自己也是醫不好,自己也是克製不住自己的。我隻盼望,盼望有個真心愛我的姑娘,能夠幫幫我的。」


    他嗓音頓了頓:「公主,你可知曉,我是怎麽得了這個病的。」


    百裏敏輕輕的搖搖頭,她當然不會知道,而滿京城的人,也沒幾個知曉蕭英有這個毛病。


    「小時候,我父親死得早,蕭家的未來,家族的重擔,都在我的身上。母親對我很嚴厲,我稍稍不聽話,她便是狠心待我,對我鞭打嗬斥。有時候,甚至是一個很小的錯,她也是不依不饒的。我那時候在家中,那也是動輒得咎,很容易就添了錯誤,甚至被狠狠鞭笞,一番責罰。小時候,我甚至覺得,一個生下來,那麽挨鞭子,被毒打,那都是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的。等我入了軍隊,步步高升,甚至做了將軍。其實在軍中的規矩,和小時候家裏的規矩,也沒什麽不同。做人,也是不能夠犯錯。一個人若不肯柔順聽話,那就用鞭子抽得讓他聽你的話。」


    「原本,這一切是好好的,我也沒覺得有些個什麽不對。敏兒,敏兒,可是後來,我覺得不對勁兒了。我喜歡在戰場上,用盡狠辣手段,對付自己的敵人。眼見他們痛苦哀嚎,我內心當真是說不出的歡喜。誰也是不能說我不對,對付敵人,到了戰場之上,仁義道德可是統統都是沒有用的。這些也都罷了,我對府中下人也是十分嚴苛,直到,我折磨死家裏一個婢女,她叫做柔兒。我才知曉,自己很不對勁兒。我被兇獸附身,有時候自己見著自己,也會覺得害怕的。你說我這個病,究竟會不會好?」


    貞敏公主順著蕭英的話說:「侯爺這個病,一定會好起來的,會慢慢的沒有事兒的。」


    蕭英笑了笑:「是呀,如今我有敏兒了,這天底下的女子,便沒有一個,有敏兒這樣子的體貼入微,善解人意。有你幫襯,我縱然是有病,也是會好的。這世上,又怎麽會有男子,捨得將你辜負?」


    貞敏公主輕聲說道:「侯爺稱讚得太過了。」


    蕭英驀然重重的將貞敏公主摟住在了懷中,貞敏公主四麵八方都是蕭英的味道,這也是讓貞敏公主一陣子的心亂意亂,渾身發僵。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母親將我毒打,將我關入柴房之中。那一次,我瞪大了眼睛,傷得很重,我甚至說不出話兒來,舌頭都動不了了,不能叫人來救自己。那時候我是個小孩子,卻也是已然懂了,一個人受傷太重,那是會死掉的呀。我覺得很害怕,很害怕,瞪大了眼睛,不敢閉上。生怕自己泄了這口氣,那就會死了。眼前的一切,很黑很黑,四周圍又是涼冰冰的。我那個樣兒,覺得很害怕。公主,我到現在,晚上也是很怕黑,要留著燈火。小時候很害怕,我也沒法子。後來長大以後,我很怕黑,你猜猜我會怎麽樣?」


    貞敏公主當然不知道怎麽應答,也不好猛烈的掙紮,隻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她忽而覺得臉頰一熱,蕭英麵頰之上的淚水滴落,可巧便滴落在貞敏公主嬌嫩的臉頰之上,又滾落在貞敏公主的衣襟上麵。


    蕭英的淚水,帶著一股子淡淡的熾熱味道。


    「等我長大了,我還是很怕黑,可是想想你,那也是不會覺得如何的害怕了。」


    蕭英情話綿綿。


    而貞敏公主卻也是不覺繃緊了身軀,一陣子的警惕狐疑。


    是了,自個兒手掌冰冷,身軀繃緊,蕭英聰明,怎麽會不懷疑?


    他如此相哄,必定是對自己並不如何放心,想要說些軟話,讓自己放棄告發的念頭。


    他想要自己和他迴去那個冷冰冰的魔窟,繼續過那生不如死的生活。


    所以蕭英這樣子感情湧動,從那悲劇的童年,說到了現在脆弱的中年。


    一旦他篤定自己決意揭發他羞辱公主,蕭英會不會弄暈自己,然後讓她入不了皇宮,隨意挑個理由搪塞?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如今,貞敏公主整個人在蕭英的懷中,又緊張又害怕,卻偏生一點法子都沒有。


    驀然,她唇瓣一熱,被蕭英生生的吻住。


    卻也是口齒交纏,唇齒濕潤。


    蕭英仿佛很是用力,讓貞敏公主幾乎都是喘不過氣來了。


    她不敢拒絕,就算是內心充滿了恐懼和噁心,也是不敢逃脫這唇齒糾纏。


    貞敏公主隻覺得一顆心,砰砰的亂跳,身軀也是不受控製的一陣子的發熱。


    然後馬車卻也是停了下來,蕭英也是分開了唇瓣,手指頭輕輕擦過了貞敏公主的紅唇。


    他目光閃動,眸子深處有著一縷汙黑與深邃,嗓音卻也是說不盡的柔和:「公主,下馬車吧。」


    貞敏公主被蕭英的舉動鬧得好似木偶一樣,如今迴過神來,更是忍不住尖聲嚷嚷:「下馬車,為什麽要下馬車,為什麽不去皇宮,我要見母妃,我要見父皇。蕭英,你到底要做什麽,做什麽呀!」


    她眼角不覺泛起了一點兒淡淡的晶瑩光輝,絕美的臉頰卻也是不覺通紅。


    她快要被蕭英生生逼瘋了,隻覺得說不出的害怕,道不盡的恐懼。


    眼前的男人,好似深不見底的黑洞,仿佛一不小心,就是會被生生吞噬,萬劫不復。


    蕭英卻也是不覺伸出寬大的雙手,輕輕的捧住了貞敏公主巴掌大的小臉,柔聲說道:「好了敏兒,如今已經到了宮門口了,你下了馬車,就可以入宮,見到你的母妃。想來,你必定是想她了。」


    貞敏公主嗓音戛然而止,卻也是不覺十分意外。


    方才她被蕭英刺激得神魂顛倒,哪裏知道馬車到了哪裏。


    她也想不到,馬車已然是到了皇宮角門。


    貞敏公主內心翻騰了濃濃的驚訝,蕭英當真肯讓自己入皇宮,讓自己見父皇和母後?


    事到如今,貞敏公主也是不得不承認,自己欺騙蕭英,假意順服的小手段,似乎是並不能真正的欺騙這個男人的。


    若是其他男兒,也許瞧不出貞敏公主的手腕。


    可是蕭英卻是那樣子的聰明,當他手捏著自己的手,就應該知曉自己是說謊了。


    這一切發生得十分突然,貞敏公主也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她一時怔怔發呆,竟似不知曉如何自處。


    蕭英卻也是慢慢的鬆開了手掌,將一片麵紗給貞敏公主輕柔的戴上了。


    他沉沉說道:「敏兒知曉我有病,還對我這麽好,肯為我掩飾,對我不離不棄。我的心裏麵,也很感動。」


    麵紗輕輕的垂下,遮擋住貞敏公主的麵容,也是遮擋住了貞敏公主麵上的淤傷。


    旋即,蕭英又伸手,按住了貞敏公主的肩頭:「所以我為了你,以後也不讓自己犯病,一定是會好好待你的。敏兒,敏兒,我是真心喜愛你的。」


    貞敏公主的腦子早就亂成了一團了,她甚至無心去聽蕭英的言語,而是迫不及待的,匆匆的下了馬車了。


    秋日的陽光十分明潤,碧藍色的天空之上,層雲萬裏,一排大雁飛過,倒是極好的天氣。


    眼前便是巍峨宮牆,中辰皇宮,蕭英居然是並沒有說謊話。


    貞敏公主縱然是戴著麵紗了,也好似被這明潤的陽光,刺得眼花繚亂,沖得頭暈目眩,雙腿竟似微微發軟。


    她在北靜侯府,縱然是讓陽光落在了身上,可是那樣子的陽光也好似冷冰冰的,竟然是沒有一點兒溫度。


    如今貞敏公主被這暖融融的陽光一照,竟似恍惚隔世。


    一陣子恍恍惚惚間,耳邊卻聽到問安的聲音。


    「月砂見過貞敏公主!」


    她迴過頭,瞧見了一張秀美而明潤的臉龐,少女的嗓音也是極為清越,聽得人竟不自覺的打了個激靈。


    陽光下,元月砂更是出奇的明艷,好似閃動著灼灼的光芒。


    一時之間,貞敏公主也是不知曉是什麽滋味,也是不覺瞠目結舌,竟然是什麽話兒也是說不出來了。


    伴隨元月砂而來的,居然還有元薔心。


    元薔心嗓音脆生生的:「想不到居然是這般可巧,今日也是張淑妃的生辰,皇後娘娘招了些女眷,與張淑妃做壽。雖然是並沒有大張旗鼓,也是皇後一片垂顧之心。卻可巧,撞了貞敏公主這迴宮請安之期。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呀。」


    元薔心話裏有話,自然是有幾分酸意的,誰讓蕭英是元薔心的心上人呢。


    可是貞敏公主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此刻貞敏公主心緒紛亂,腦海裏麵一片模糊和空白。


    她方才一路之上,都擔心蕭英軟禁自己,故而也是處處提防,蕭英那些言語舉動,她都無心體會。


    可是如今,貞敏公主卻並明白蕭英這是什麽意思。


    蕭英,蕭英應該知曉,自己不會乖乖巧巧的,可是卻裝糊塗,聽之任之。


    他難道任由自己,去揭破這樁事情嗎?


    此事揭破,那麽蕭英就是會身敗名裂,將蕭家名聲也是毀於一旦,什麽都沒有了。難以想像,蕭英卻任由自己做戲,甚至將她帶來皇宮。難道,蕭英雖然無法克製自己,卻也是心生悔意,乃至於有意補償,任由自己做戲,卻並不拆穿?


    方才唇齒糾纏,那樣子的熱吻,貞敏公主內心並無波瀾。可是如今迴憶,卻竟似有幾分痛楚銷魂的味道。


    耳邊卻也是聽見了蕭英和聲說道:「敏兒,陛下傳喚,又讓我去禦書房商議軍中之事。故而,倒也是不能夠隨你一道去見靜貴妃。委屈敏兒一二了!」


    貞敏公主目光輕掃,瞧見了父皇身邊的內侍徐公公。


    大約徐公公也是等在了宮門前,就為了替宣德帝傳喚蕭英。


    蕭英不在,倒也是好了。


    貞敏公主也是忍不住一陣子的心煩意亂,如此之想。


    蕭英驀然摟住了她的腰身,隔著輕紗,在貞敏公主的櫻唇之上輕輕一吻。


    卻無方才火熱纏綿,隻是蜻蜓點水。


    貞敏公主的心卻好似攪亂了一池春水,亂成了一團,瞧著蕭英大步離去


    元薔心不明就裏,心中嫉意卻也是更濃了。


    貞敏公主身為公主,身份這樣子的高貴,可是卻沒想到,她也是這樣子的不知廉恥。


    若不是貞敏公主不知曉禮數,又怎麽會和蕭英廝混,並且成了福氣。


    就算是公主又怎麽樣,還是逼死了人了。


    元月砂卻是眸光沉潤,波瀾不驚,她輕輕的垂下頭去,一拂自己衣衫。


    貞敏公主麵紗下的容貌,仍然是那樣子的傾國傾城。可是元月砂卻是好奇,好奇那輕紗遮掩的絕美臉蛋,究竟有沒有傷痕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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