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死去的女子仿佛瞧著自己,冷冷笑著,這讓赫連清忽而升起了熊熊怒火,強烈不甘。


    這個賤婦,水性楊花,滿京城都厭棄的貨色。她死都死了,還鬧什麽,憑什麽來分薄自己的福氣?


    她不過是出身好一些,運氣好一些,投胎投得好,所以有一個絕好的出身和美麗的皮囊。什麽都不必做,什麽都可以不在乎,輕輕一站,什麽東西都是輕輕巧巧的落在蘇葉萱手裏了。


    很多年前,當一身紅衣,嬌美可人,蘊含了濃濃幸福的蘇葉萱踏入了宣王府的時候。那時候,赫連清被震得頭暈目眩,眼前發黑,生出了一縷絕望心思。那時候她努力的站立著,看著蘇葉萱,不讓自個兒暈倒,難得竟不肯流露出怯弱姿態博同情。可當百裏策和赫連清一對兒從自己麵前走過,隻能瞧著恩愛的背影時候,赫連清所有的力氣都是被抽去幹淨了。


    她甚至兩天沒吃飯,食水未沾。


    百裏策隻顧著他新娶的妻子,已經是看都懶得多看她一眼了。


    當赫連清喝下了第一口湯水時候,那溫熱的湯汁暖了胃,也讓赫連清那毒蛇的性兒暖融融的復甦了。


    無論多艱難,她一定要贏!


    而當她贏得一切,蘇葉萱死得悽慘,一晃又過去了這麽多年以後。她以為當年那樣子感覺已隨風去,再也不會有了。


    可是如今,蘇葉萱初入府時候的絕望之感又湧上來了,使得赫連清喉頭低吼了一聲。


    眼前少年精緻的臉龐,仿若化作了蘇葉萱秀麗的容顏,似在冷冷諷刺,句句嘲笑。


    是了,那些當年自己從蘇葉萱手裏麵的東西,如今又要被一件件的奪迴來了。


    赫連清死死攥在了手裏麵的東西,又要一件件的讓人給掠了去。


    這麽多年的辛辛苦苦,那樣子一團的錦繡榮華,又將化作煙雲水汽,什麽都不剩。


    汲汲營營,苦心籌謀,結果什麽都沒有。


    赫連清麵頰驀然流轉恨色,不會的,她絕不允如此。


    她撿起了一旁的玉石鎮紙,狠狠朝著眼前那幻化的虛影投擲而去。


    耳邊卻聽到了百裏纖的尖叫連連,蘇葉萱一時也消失了,眼前秀然而立的正是百裏冽。


    誰也想不到,赫連清居然是會做出了這樣子舉動。


    百裏冽側了側,卻未曾全躲開,額頭微微一熱,冉冉鮮血也是一滴滴的滑過了臉頰。


    百裏冽手指輕輕一擦,最初的驚訝過後,麵頰又恢復了那淡淡的樣兒,隻用帕兒擦去了手指上血跡。那麵頰之上的血跡,百裏冽卻一時未曾理會。


    赫連清大口大口的喘氣,一時麵頰不覺染上了一層緋紅,更汗水津津。


    百裏策眼中厭憎之色愈濃了,他曾經也對赫連清有過情分,否則也沒這十多年的恩愛。可這往日的恩愛,卻好似海上的浮沫,海水輕輕一衝,頓時也就散得沒有影子。


    事到如今,百裏策對赫連清也是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情意了。


    赫連清這個樣子,他實在不樂意多看一眼,張腿便走。


    赫連清不自禁撲過去,想要攏住百裏策的衣服角,手指卻落了個空,什麽都沒有捉住。


    一抬頭,便瞧著百裏策離開了房間,百裏冽不緊不慢的跟隨著百裏策。


    想著這麽多年癡情纏綿,苦苦經營,染了數不清的惡毒事情,才能成為百裏策的正妻,成為了世子妃,攢下了若幹私房,兒女更是乖順懂事。


    可是忽然之間,什麽都是沒了。她瞧著百裏策遠去的背影,恍恍惚惚間,眼前似也是漸漸模糊了。就好似許多年前,百裏策領迴了蘇葉萱,一步步的從自個兒麵前離去。


    那兩道身影,穿越了時空,如今輕輕的疊在了一起了,就是這樣子輕輕的走開了。


    赫連清喉頭一熱,一口鮮血就這樣子噴了出來,頓時心力交瘁。


    離開了房間,到了走廊,百裏策瞧了百裏冽一眼,淡淡的說道:「冽兒,你受了傷,就將額頭上傷料理一二。」


    百裏冽輕輕的嗯了一聲,他額頭被擦破了,可是卻好似並不覺得痛一樣。


    就因為百裏冽這種樣子,百裏策總是忍不住有些疏遠於他。


    若百裏冽滿懷怨恨,百裏策也許會不喜歡,可總是會知道百裏冽在想什麽。然而從小到大,百裏冽都是這樣子沉沉靜靜的樣兒,好似玉做的人,便算是受了什麽委屈,也是什麽抱怨都沒有的。


    如今百裏冽那張秀麗的臉頰染了些血跡,更有些說不出的詭異和艷麗。


    他柔順的垂著頭,眼底流轉了一縷光華。


    百裏冽忍不住想到,當初自己娶了蘇葉萱的時候,最初也是有過一段日子的幸福和甜蜜,那時候他還以為自己當真能棄了天底下其他的女人,隻和蘇葉萱一個人好。可那樣子的感覺,是如此的虛妄,很快就消失不見了。那時候,蘇葉萱懷了百裏冽,等百裏冽生下來時候,兩個人情分已經是淡了許多。他有了生平第一個嫡子,就算情分淡了,多少也是有些歡喜的。


    可是等蘇葉萱染上了惡名,又被逐出了府,他就並不想見到百裏冽了。這孩子打小也聰明,學會討好楊太後,又跟豫王世子混在一起,風徽征不知道怎麽瞧中了他,挑他做了學生。等百裏冽歲數大一些,就沒有留在府中,反而到處遊歷。說到天才本事,其實百裏冽要比百裏麟出色許多,可他總不經意偏愛百裏麟一些,想不到如今鬧出了這樣子的事情,他也對百裏麟失望透了。


    如今麟兒沒有用了,可百裏策看著自己這個陰沉沉的兒子,卻仍然喜歡不起來。以後他承了爵位,也並不想讓百裏冽做世子。


    正在這時候,陳娘子卻不覺抱著四公子百裏洵過來。


    百裏洵今年不過五歲,粉團兒一樣子的人,樣子俊俏,也憨態可掬。


    百裏纖和百裏麟是龍鳳胎,赫連清頭一胎生下來,情分自是不同。那時候赫連清兒女雙全,在宣王府的地位也是鞏固了許多。這兒子女兒,赫連清也是養得盡心一些。


    及赫連清懷了第二胎,她已然是世子妃了,年少時候如何情濃,伴隨時間的流逝總是會變淡許多。有了第二個兒子固然是讓赫連清覺得歡喜,畢竟錦上添花。可是對於這一胎,到底沒有之前兩個讓赫連清上心。更不必提赫連清身為世子妃了,事情多,操勞的事情也是很多。赫連清出了月子,百裏洵還是讓乳母下人帶得多一些。


    如今百裏洵睡眼惺忪,揉揉眼睛,瞧見了百裏策,便伸手讓百裏策伸手抱抱他。


    百裏洵麵色泛起了淡淡的溫和,伸手將兒子給摟住了。


    百裏洵是赫連清所出,皇後有令,如今赫連清所生的孩子可都算是庶出。


    以後百裏洵,隻怕前程也沒多好,想到了這兒百裏策卻頗多憐意。


    到底是自己骨血,也是討喜,想著也是有些可惜。


    雖然以後百裏洵絕不可能承爵,卻抵不住百裏策柔情一動。


    百裏冽怔怔的瞧著眼前一幕,其實很小很小時候,他就已然知曉,自己的父親待他如地上的汙泥,什麽感情都沒有。百裏策雖然是刻意掩飾,可眼睛裏麵的那份憎惡卻總是很難真正的遮住。而他很小很小時候,就已經懂得這份憎恨,也早就沒有了任何的期待。別人都說他是玉做的樣子,其實他是冰做的人。


    明明許久以前就已然懂了的東西,這麽些年也早就已經習慣了,可是為何自己心口,竟不覺有什麽東西微微翻騰。仿佛是沉澱在心底的汙泥,如今被生生的,一塊塊的翻起來了。攪得心境竟是一片渾濁。


    百裏策是個涼薄心性的人,可多多少少,對自己血脈也會有一些眷顧。他會關注百裏麟的前程,百裏纖若有什麽女紅刺繡做得好,百裏策也會稱讚幾句。就算如今百裏洵是庶子了,赫連清又惹了百裏策厭憎,百裏策也是會抱著百裏洵稍加憐惜。這些不過是些虛偽的溫存,如泡沫一般輕柔,可輕輕吹去。縱然是親生子女,若不順百裏策的心意,那也是會被棄如敝履,就好似如今的百裏纖和百裏麟一眼。然而就算是這樣子些許虛偽,百裏冽從小到大,也是從來沒有得到過。


    百裏洵臉頰染了些許血汙,怔怔的瞧著,眼神有著一股子奇異的冷漠。


    明知那些軟弱脆弱,不過徒勞惹人笑話,他竟不能自抑。


    百裏洵很可愛,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發出了咯咯的笑聲。他的腦袋埋在了百裏策的肩窩,又瞧見了站在一旁的百裏冽,許是百裏冽的麵色太奇怪了,他瞧得怔怔發呆。


    忽而百裏洵唇瓣一撇,竟然是哇哇的哭了起來。


    百裏策攏眉,他忽而向著百裏冽望去。


    小時候,百裏策那雙眼睛裏充滿了掩飾極好的厭憎。伴隨時光的流轉,那樣子的厭憎並沒有消失。如今這雙眸子之中,反而多了一縷警惕和驚惶。


    百裏策雖然正值盛年,可是如今他膝下還瞧得過去的兒子隻有百裏冽一個。赫連清為了給百裏麟鋪路,處處算計,不知道廢了多少的心計。想不到如今百裏麟壞了名聲,成了庶子,反而便宜了百裏冽。如今百裏策更不可遏製的想,百裏冽已經長大了。


    百裏策忍不住想了,是了,打小百裏冽就心思頗多,自然絕不會有什麽兄弟之情,隻怕父子之情也是奢想。百裏冽滿腹心計,麵似錦繡,卻是虎狼之性。


    百裏洵是小孩子,自然是不會說謊的。一定是百裏冽臉上流露什麽,才讓百裏洵這個樣子。


    想到了這兒,百裏策輕輕皺眉:「阿冽,還不下去處理自己傷口。」


    百裏冽輕輕的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百裏洵這樣子哭著,也惹得百裏洵一陣子不耐煩。


    他放下了百裏洵,讓陳娘子抱著,麵色沉了沉:「是清娘要見洵兒?」


    陳娘子麵色添了幾許惶恐:「是,奴婢隻是,隻是聽著清夫人吩咐。」


    百裏洵冷冷說道:「打今日起,清娘不能見洵兒,免得將孩子教壞了。」


    百裏纖、百裏麟都因為赫連清教導不好,所以性子不好,如今還剩下一個洵兒,不能容赫連清教壞了去。


    陳娘子又是一陣子誠惶誠恐,連連應了,讓一旁的小婢摟著百裏洵迴去。


    旋即,陳娘子方才到赫連清被幽靜的院落。


    百裏纖和百裏麟勸慰了一陣子,各自滿腹心事,也都走了。赫連清也是病懨懨的,沒精打采。瞧來赫連清在王府的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見到陳娘子,赫連清眼神一亮,左顧右盼卻沒見到百裏洵,頓時麵沉了沉:「洵兒呢?怎麽沒帶過來。」


    陳娘子嘆了口氣:「夫人恕罪,剛才路上撞見世子爺,他讓洵公子迴去了,不讓來見你。」


    赫連清生恨:「夫人二字還提什麽,我卻配不上了。世子爺當真是狠心得緊,夫妻一場,卻偏偏這樣子待我,一點情分也是不留。洵兒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母子情分可屬天意,他憑什麽給斷了?」


    說到了這兒,赫連清竟不覺一陣子的心灰意冷:「如今我也沒什麽法子,後半輩子也就這樣子挨日子好了。我花殘粉褪,隻怕一輩子也不能讓世子迴心轉意。」


    想到自己入府時候,一無所有,如今一樣子的光景,可惜已然是沒了青春美貌,表哥憐惜了。


    陳娘子溫言撫慰:「主子不可心灰意冷,你兩子一女,還指望你過活呢。主子到底為世子爺生兒育女過,他能斷了夫妻情意,卻決不能斷了和子女親緣血脈。如今主子雖不是二八少女,可是卻比年輕時候多了幾許沉穩,多了許多數年間經營的人脈。假日時日,你必定是重新獲寵,必定能再見到洵公子。」


    赫連清這樣子聽著,眼睛漸漸亮了。


    她倒是不覺得百裏策會顧念自己為他生過孩子,這有兒有女錦上添花容易,真厭棄你時候就沒多大用處了。當年的蘇葉萱,何嚐不是為百裏洵生過,也沒見百裏洵留情分。汙衊蘇葉萱和人私通的男人衣衫,其實還是百裏策找來,自己要挾白芙放的。


    可陳娘子後麵半截話說得不假,這麽些年,自己這個世子妃苦苦經營,手裏麵也是有那麽一些人脈。說是人脈,不如說是一些隱私和秘密。


    自個兒受著苦時候,別的人也別想安生。


    她斜斜的掃了陳娘子一眼:「想不到啊,如今我這般處境了,你倒是忠心。」


    陳娘子也陪著蘇葉萱嘆了口氣:「我是主子一手提拔上來的,又不是家生子,在這宣王府可謂無根無基。以後若是有了新主子,就算是我極力奉承,人家也不會將我當做一迴事情。倒不如,盼著主子如今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赫連清微笑:「你倒是素來是個聰明的,從前我就這樣子說,知道你很是懂事。你向來就是很有主意,比別的人強,如今你替我想一想,瞧瞧有沒有什麽好法子。」


    陳娘子略作沉吟姿態,想了想,倒是開口:「我倒是確實有一個主意。」


    她將這樣子的主意,和赫連清說了,赫連清也聽得目光一亮,稱讚了陳娘子幾句。


    當陳娘子離去的時候,赫連清已經不似方才那般頹然了。


    陳娘子瞧著她,對方眼裏閃動著期許的光芒,這讓陳娘子麵色凝成了一副有些古怪的模樣。


    卻一如既往的恭順,輕輕的掩上了房門。


    這麽些年,陳娘子這個外鄉逃難到京城的少女,一直在宣王府恭順而溫和。


    可是如今她唇角卻也是浮起了一縷淺淺的冷笑。


    蜘蛛勤勞的結了網子,就等著蟲兒這樣子的撞進去,再慢慢的吸幹淨精血。


    她迴屋寫了一些東西,揉成了一團,用黃蠟封住了,命人偷偷的帶出去。


    此時此刻,元家的雪芍院中,濃綠的芭蕉葉輕掩住了窗戶,讓那夏日灼熱的陽光不能直照房中,免得曬壞了屋子裏麵的嬌客。


    那些元家的婢女服侍元月砂久一些,就已然知曉元月砂抄經時候很不喜歡別人打攪。


    一片雪白的宣紙輕輕的鋪在了幾麵之上,硯台研出的濃墨卻不覺煥發淡淡的墨香。染墨的毛筆輕擱在硯台之上,元月砂卻無動筆之意。


    一旁的湘染輕輕迴稟:「果真如二小姐所料,咱們送了五萬兩銀子替元幽萍還債,可是鳴玉坊卻言利息尚未計較,不肯消了這筆賭債。」


    元月砂宛如蔥根的手指輕撫宣紙,唇瓣卻也是冉冉浮起了淡淡的冷笑。


    這兩人,她做了兩件事情,一就是好心為元幽萍還債,隻不過對方不能領受自己好意罷了。第二樁事情,便是將赫連清多年來私下貪墨的那些個私產名錄,送去給百裏策知曉。


    這份名錄,元月砂早就為赫連清準備好了,隻不過一件武器,總是要在最適合時候送出去。


    倘若赫連清仍是與百裏策夫妻情好,兒女又備受寵愛,就算這件事情讓百裏策動怒,也並不足以致命。念著體麵,念著兒女,說不定百裏策還會替赫連清遮掩,就好似百裏策為赫連清殺了羅嬤嬤遮羞一樣。


    可那樣子的情分,是經不起蹉跎消磨。


    一次兩次,百裏策會原諒這個女人,次數多了,那也就沒有用了。


    這時候再送去赫連清多年來挖宣王府攢私房的證據,足以讓百裏策對赫連清徹底厭棄,再無餘情。


    元月砂緩緩的提起筆,瞧著芭蕉葉下透出了光影,不自禁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


    說來這一次自己到了京城,運氣實在是不錯。


    從赫連清被廢去了夫人之位,到如今一雙兒女俱失寵,又賠掉了所有的銀子,仿若冥冥之中有著無形力量安排牽引,讓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可是,她並不覺得有任何值得歡喜的。


    元月砂筆鋒輕輕的一落,落在了宣紙之上,一團墨韻卻卻也是輕輕的散開。


    她不會歡喜的,有些事情要自個兒親手來做,才會有著更美妙愉悅的快感。再來赫連清不過是沒了正室位置,兒女失寵,又被幽靜罷了。她又沒死,又沒爛,兒子女兒整整齊齊的,更重要的是蘇葉萱已經死了,赫連清還活著。


    所以這又怎麽能夠讓元月砂滿意呢?


    對於赫連清,她早就布下了層層陷阱,諸般算計,等著迴饋於她。


    不單單是赫連清,整個宣王府也如是。


    元月砂低低的喘了一口氣,筆鋒重新沾染了濃墨。


    這宣紙之上,已然被元月砂汙了一團了,而元月砂卻在幹淨的地方寫字。


    她先寫了靜貴妃,後寫了貞敏公主,就在這時候,煙沉卻悄然進來。


    「二小姐,這是宣王府暗探送上來的蠟丸。」


    元月砂輕輕的點點頭,目光示意,讓煙沉放在幾上。


    她再在宣紙之上添了第三個名字。


    陳娘子!


    是了,陳娘子也是海陵潛伏於京城的暗探之意。


    既然宣王府是元月砂的目標,那自然也是要費些心思,安插眼線,用些手段。


    隻不過宣王府外鬆內緊,蘇葉萱死了好幾年了,然而百裏策心中有鬼,惴惴不安,仍然是擔心那些個海陵逆賊、邊塞刺客。


    百裏策雖然貪色,並非庸才,而赫連清同樣是心計頗深,要安插進去眼線並不容易。


    饒是如此,陳娘子也以那逃難女的身份,博得了一線機會。赫連清那些個私產,也是陳娘子想盡辦法挖出來的。


    隻不過陳娘子到底不是家生子,從前又不是很清楚,她終究不是赫連清身邊真正得力之人。


    羅嬤嬤陪伴赫連清多年,將赫連清當做親女兒似的,愛惜得緊,不離不棄。她不知為赫連清做過多少醃臢下作的事情,膝下又無兒無女,心裏麵隻有赫連清一個。多年以來,羅嬤嬤這赫連清身邊第一心腹的位置,是怎麽都不能動搖的。


    等元月砂來了京城,弄死了白芙,就算不能真正傷及赫連清,羅嬤嬤卻必然殞命。赫連清身邊缺了個合心意的臂助,未免開始束手束腳。而這也給予陳娘子更進一步,成為了赫連清真正心腹的機會。


    彼時陳娘子和許娘子一塊兒在赫連清跟前爭寵,隻盼得赫連清垂顧。


    說到聰明伶俐,陳娘子自然是遠遠勝過許娘子。隻可惜她畢竟不是宣王府的家生子,比起聰明,這貼身心腹最要緊的是忠心,赫連清到底也是沒有挑中陳娘子。


    然而在靜安寺,赫連清想要一石二鳥,既汙了元月砂,又除掉她不喜歡的百裏冽,這樁計劃便是許娘子經手下手的。


    其後赫連清聲名掃地,又被褫奪了世子妃位置,她便遷怒於辦事的許娘子,將之處置。


    待如今赫連清沒有了世子妃的位置,又被百裏策厭棄。


    恰逢此時,陳娘子抓住機會噓寒問暖,出謀劃策。


    她終於成為了赫連清的真正心腹,得力之人。


    如今整個宣王府已然是輕輕巧巧,盡數落在了元月砂的手中了。


    元月砂唇角泛起了淡淡的冷笑,將那宣紙之上的名字,一條條的盡數汙了去。


    她再揉成了一團,扔在了一邊的廢紙簍之中。


    元月砂拆開了那團蠟丸,瞧了紙條上的字,再將這紙條用藥化掉。


    旋即,她用手帕輕輕的擦拭了手指。


    「再來就是元秋娘嫁入北靜侯府之事,阿染,這些日子,可是有查出些個什麽?」


    湘染亦然迴稟:「北靜侯府府中嚴密,裏麵服侍的下人婢女,均是當初跟過老北靜侯府的下屬後代,平時管得也和軍營裏麵一樣,規矩多得很,話也不能說錯一句。便是買菜的僕人,也不敢在外多說什麽。短短幾日,實在是很難查到些個什麽。不過當年元秋娘陪嫁的婢女婆子,自然都是元家的家生子,讓元老夫人捏著賣身契的。如今這些人的家眷,也還在元家服侍主子,倒也能瞧出幾許端倪。」


    說到了這兒,湘染臉上忽而流露出了一股子厭惡之色,又似有些懼意。


    而這一點,元月砂自然也是察覺到了,不覺一挑眉頭,微微有些好奇。


    湘染在海陵是一名女武者,手臂上還刺了狼頭刺青。她殺過人,經歷過許多驚心動魄的事情。


    既然是如此,湘染又查出了什麽,讓她居然不自禁的流露出了這樣子的神色了。


    「當年陪嫁的丫鬟統共有三個,分別是春燕、淑妮、鶯哥。其中最大的春燕十七歲,最小的鶯哥才九歲,隻能算個孩子。還有一個,是元老夫人身邊的秦嬤嬤。秦嬤嬤和喜嬤嬤,原本都是在老夫人身邊侍候的得力人,身份地位差不多。因為元老夫人心疼女兒,才將自己心腹得力的給了元秋娘。不但如此,這幾個賣身契都在元家手裏麵拿捏著,也是恐這些下人服侍元秋娘不精心。」


    「元秋娘嫁進入第二年,小姐大著肚子時候,春燕卻忽而染了病。大夫一瞧,頓時說是惡疾。春燕送去莊子裏,沒到一個月就沒了。照著大夫囑咐,將她身子用火給燒化了,骨頭燒成灰。便是平時身上用的,頭上戴的,貼身沾過的物件兒都是燒了,怕沾了什麽讓人害病的東西。據說元秋娘知道了,還哭了一場,險險動了胎氣。如今提及,春燕家裏人還抹眼淚,說春燕脾氣躁,性子急,眼睛裏揉不得砂子。可她對元秋娘忠心,將小姐放在心尖尖。元老夫人正是瞧中這麽一點,才挑中春燕,想著自家閨女身邊得有一個潑辣的。這樣子一個潑辣的姑娘,她自然應當是身體極好,才能有這樣子的火氣。聽說她在元家,還敢拿著門栓打男人。可惜沒福,說害病就害病,之前都瞧不出來。」


    「然後就是淑妮,她死得蹊蹺,據說是春天時候去摘桃花,一不小心踩上了水池邊的青苔,就這樣子栽去了池子裏麵。這北靜侯府的池子,是用暗渠從江裏麵引進來的活水。裏麵淤泥多,又有許多亂石水草,人潛下去什麽都瞧不見。淑妮栽進去了,侯府的人去摸了幾次,據說也是沒有將她的屍骨給摸出來。約莫是被什麽水草給纏住了,大約也是找不迴來。」


    「因淑妮死得很蹊蹺,她兄嫂還鬧過,說淑妮死前哭著迴過家,求著家裏人將她贖出去,不然一多半就沒命。她兄嫂心中見疑,覺得元秋娘吃醋,擔心他妹子花兒一般的美貌將夫君勾走,所以弄得淑妮沒命。淑妮大哥是個潑皮,還在元府鬧過。不過後來元家說,淑妮生著杏波眼,桃花腮,妖妖嬈嬈,不是安安分分的樣子。她心存勾引,侯爺不受,反而羞愧投水,是蕭英不要,否則元秋娘也不至於容不下一個妾。而後又扯出來鬧的淑妮大哥欠下了賭債之事,淑妮家裏人叫冤屈也沒人相信了。聽著的,也不過覺得他們家裏人想要訛上元家。元家後來又為了打發,貼了幾百兩銀子,這件事情,也就這麽不了了之。」


    「再來就是鶯哥兒,這一個倒是自己尋死的,瞧著的人可多了。鶯哥兒去北靜侯府時候才九歲,不過是個孩子。原本陪嫁的隻有春燕和淑妮兩個,元老夫人沒準備添鶯哥兒。因她打小膩在了元秋娘身邊,實在捨不得元秋娘,故而元秋娘嫁人也是帶著她。這也是因為,元老夫人過分疼女兒的關係。隻因為元秋娘秉性柔弱,從小在家裏都是嬌滴滴的呆著。一想到要嫁到陌生的地方去,做別人的妻子,她便怕得哭不休。她說帶著鶯哥兒,自己瞧著也歡喜一些。元老夫人實在疼愛,也是允了,將鶯哥兒當做元秋娘喜愛的物件給送過去,讓元秋娘不高興的事情瞧著解悶。」


    「元秋娘嫁過去幾年,先生了肅哥兒,身子染了血虧,後來幾胎都沒存住。隔了幾年,才有了盈姐兒。可是生了盈姐兒,她氣血耗空,便這樣子死了。靈堂之前,鶯哥兒居然自己觸棺而亡,這樣子為主子殉了。這件事情,瞧著的人不少,都看得呆住了。想不到這樣子一個溫溫柔柔的小姑娘,居然有這般狠勁兒,居然狠得將自己一下子給撞死。便是北靜侯府的蕭夫人,也稱讚這孩子有英烈之性,收了死去的鶯哥兒做義女,又北靜侯府經手,讓鶯哥兒一身華貴珠翠,楠木棺材厚葬。」


    「偏生提及鶯哥,她父親容色異樣,似是心虛。咱們步步逼問,又許了些好處,那鶯哥親爹才招了實情。原本鶯哥下葬,是北靜侯府經手了,別人也碰不得。可偏偏那一日,鶯哥兒老爹一旁瞧著,瞧著女兒一身的珠翠,身上戴的頭上盤的,樣樣都是好物件。當初女兒是他賣的,鶯哥兒鬧著和元秋娘一道,也是不想對著這個爛賭鬼的爹。如今這人更心生貪婪,覺得女兒死了,那些好東西盤在女兒身上也是浪費。不如偷偷摘下來,也能換不少錢。這主子棺材,他絕不敢碰,生怕被發現了被人生生弄死。可是自己女兒的東西,不拿白不那。所以他幹脆趁著天黑,喝了些酒,去挖女兒的棺材,將那一件件的首飾摘了,又扒了女兒的綢緞衣衫。正因為這樣子,他卻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原來他女兒身上,層層疊疊,都是傷痕,有新有舊。這女孩子生前,也是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羞辱。鶯哥老爹雖然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說到這兒時候,也是頗有些唏噓。還有,還有——」


    湘染臉頰紅了,可是一雙眼睛裏除了難以啟齒的羞澀,還有一股子滔天怒火:「鶯哥死的時候歲數也很小,可下麵全爛了,她親爹既然好賭,自然也對窯子十分熟悉。他,他說不但前麵爛了,還有裂穀之狀。」


    煙沉忍不住惡狠狠的說道:「禽獸!當真是禽獸不如!」


    元月砂靜靜的聽著,眼底深處卻漸漸流轉了一縷冷怒。


    什麽春燕淑妮鶯歌,她一個都不認識。


    可那些名字,卻和紫蘇姐姐臨死時候樣子重疊在一起。


    那日在皇宮之中,她已然是察覺到了蕭英的禽獸之態。


    可是一旦解開了真實,這些不過事實一角,卻比自己所設想的更加觸目驚心,令人不自禁覺得心驚動魄。


    她比煙沉沉穩一些:「當時陪嫁了三個丫鬟,還有一個,是元老夫人身邊貼身的秦嬤嬤。那這個秦嬤嬤,如今又是如何了?」


    「當時元秋娘死的時候,這秦嬤嬤也隻說自己心哀如灰,願意看破紅塵,去尼姑庵裏麵為秋娘誦經念佛。如此一來,也為秋娘攢些來世的福分。元家也是允了,順了她的意。別人提及,都說主僕情深,說這秦嬤嬤是個忠僕。隻不過如今去她落髮的庵堂打聽,卻也是沒見著這位秦嬤嬤。問她去了哪兒,居然誰都不清楚。」


    湘染緩緩言語,如此樣子,事情越發顯得有些詭異。


    「這人年歲大一些,混的日子多一些,難免比那些個小丫頭聰明一些,更能活得久一些。如此一來,這個秦嬤嬤也是未必就死了。她既已經失蹤,說不定就是北靜侯府的關竅所在。湘染,你吩咐下去,讓著老鬼去找人,務必要找出秦嬤嬤的下落。這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就算秦嬤嬤死了,也是要知曉她是如何死的。


    湘染輕輕的點點頭。


    而元月砂眼前卻也是不覺浮起了蕭英那野獸般的目光。


    不錯,那日在皇宮之中蕭英是沒有得逞,可是蕭英眼睛裏麵卻也是流轉了濃濃的恨意。


    那樣子的目光,是充滿了誌在必得的光彩。


    就好似叢林裏麵的野獸,見到了獵物,必定是會死死的咬著,怎麽也不肯鬆開了口。


    所以元月砂要手裏拿捏住什麽,才能對付這覬覦的目光。


    元月砂盯住了煙沉,那張微微發黃的臉頰流轉了幾許憤怒,她微微有些憐惜,又忍不住想要搖搖頭。


    就算經歷了慘事,這個麵容蠟黃並不美麗的小姑娘,其實骨子裏還是有著熱血和義憤的。


    可是元月砂的血早就已經涼了。


    蕭英就算做出了種種獸行又如何?死了許多無辜的姑娘又如何?


    元月砂是因為紫蘇之事有所觸動,卻根本沒有什麽討迴公道的心思,那和自己沒什麽相幹,也會浪費掉元月砂極為寶貴的時間。


    若不是蕭英這個混帳,居然盯上了自己,元月砂也不會費盡心力去挖人家痛處和傷疤。


    蕭英糟蹋了多少無辜的姑娘,元月砂視若無睹。


    當她被人欺辱,拚命想要活下去時候,這京城裏麵的姑娘會救她嗎?這個世上,隻有蘇姐姐才會將她從雪地裏麵拉出來的。別人對她好,她自然會對這個人好。別人對她不好,她也會狠狠迴擊。


    元月砂並不樂意節外生枝,可是蕭英若是不依不饒,可也是怪不著她了。


    就在這時候,卻聽著咚咚兩下,有人輕扣門扇。


    元月砂讓人進啦,她的婢女畫心盈盈而入,輕輕一福:「二小姐,如今北靜侯府的蕭夫人來咱們府上了,老夫人讓你過去。」


    畫心心忖,蕭夫人來此,自然是為了元月砂嫁入侯府的婚事,她們這些丫鬟也是沾了些貴氣。若是成了,這倒是極好。隻不過近日裏元月砂縷縷闖禍,惹得家裏麵長輩不快,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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