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百裏纖那蘊含了陰鬱之色的麵孔之上,流轉了一縷沉沉的怒意,這樣子模樣,實在也不像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了。


    也對,她這樣子的歲數,長於宣王府那樣子的地方,又是赫連清親手撫養長大的。


    而那性子,自也是談不上多好了。


    幾前落座,百裏纖冷冷說道:「事到如今,倒是順了你的意,元二小姐果真是個災星。但凡誰得罪你了,總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隻怕元家招了你這種災星,以後定然也是多災多難。」


    元月砂瞧著百裏纖臉頰之上的陰鬱,柔順的垂下頭去。


    這樣子話兒聽了,卻也是並不覺得如何生氣。


    看似委委屈屈的,元月砂的唇角卻也是頓時不覺泛起了一縷淺淺的笑容。百裏纖說得倒也沒有錯,元家,恐怕當真是會運氣不好。


    元老夫人處心積慮的利用,可是怎麽就挑到了自個兒的頭上了?


    她可不好惹。


    隻不過元月砂人前不言不語,一旁元幽萍卻也是不覺透出了忿色:「纖小姐,事到如今,為何你還欺辱月砂?今日她處處委屈,可是生生被你給嚇壞了。」


    經元幽萍這樣子一提,眾女也是想起來,剛才元月砂可險些死了。


    百裏纖年紀輕輕,心腸居然是這樣子狠。


    更不必說方才她有意謀害元月砂,結果非但沒有什麽愧疚躲避,反而是咄咄逼人。


    使得人不覺心忖,任誰撞見百裏纖這樣子的潑貨,都是會忍不住生氣的。


    元月砂卻伸出了手,輕輕的攏住了元幽萍的手臂:「大姐姐,她性兒不好,何必跟她吵。」


    事到如今,元月砂仍然是柔柔弱弱的,主動躲避。


    元月砂自打來打了京城,也似沒有跟人人前相爭過。


    元幽萍也知曉元月砂是這樣子的人,可是今日,她竟似油然而生一縷焦躁。


    元月砂溫順的麵具,仿若是無懈可擊的。那些欺辱元月砂的一個個人都已經沒了,仿佛是元月砂運氣太好,而別的運氣則不好。


    元幽萍卻不覺輕輕推開元月砂的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兒,旋即瞧著百裏纖:「百裏纖,你何必咄咄逼人,連帶著元家也是生生編排上了。」


    百裏纖冷笑:「怪隻怪這丫頭是南府郡來的旁支女,破落戶的女兒,我實在是瞧不上眼。」


    元幽萍卻也是不屑:「有些話,大家爛在肚子裏麵,是給你留了些個顏麵。如今說出來,卻怕你麵上不好看。方才你咄咄逼人,自認是宗室之女,高傲得不得了。可是如今,你也不過是個庶女,還犯下大錯,憑什麽說月砂不是?」


    百裏纖這個傷疤,到底也是被人戳破了。


    別人看著百裏纖這種樣子,隻覺得十分礙眼,也是恨不得讓百裏纖受挫。


    隻是原本以為,百裏纖聽了這樣子的話兒,必定是勃然大怒,鬧騰起來。


    豈料,百裏纖卻隻是一臉諷刺之色,並沒有做出十分出格的舉止。


    「不錯,如今我是庶女,可是是按著嫡女的禮數教導長大的。這見識這眼界,可是比那些個鄉下丫頭強。有的人,連琴棋書畫,都是現學的。這時候才學這些,隻怕是有些遲了,平白讓人瞧不上。什麽六博棋,什麽雙陸,她會玩嗎?隻怕是聽都沒聽說過。瞧她那樣兒,就好似一根木頭一樣,悶悶的站在這裏,其實卻也是什麽都不懂的。好聽些,叫溫良賢淑,不好聽,就是木然無味。這京中貴女,也不是披了一塊皮就是了。」


    百裏纖字字句句,都是諷刺,而且都是掐著元月砂的痛處來說。


    她見元月砂沉默不語,卻也是冷笑。


    就算故意做出這等安安靜靜的樣子,百裏纖就不相信元月砂不生氣不動怒。


    此刻元月砂什麽話兒都沒有說,究其原因,還不是想在人前做出純善的樣子。


    隻可惜,在這兒的都是女人,而那些年長的貴婦,此刻在隔壁的暖閣,奉承那些宮中的貴人。


    這些年紀輕輕的女郎,又怎麽會去憐惜女子的柔柔弱弱呢?


    而且百裏纖這樣子,那些女郎聽了,也有些贊同百裏纖。


    說到底,她們不喜歡百裏纖是一迴事。可是百裏纖說的,確實也是有幾分的道理。


    元月砂雖然學了一些禮數,可是是來了京城,才在元家的教導下學的,而不是打小就學的。


    這貴族女子的氣派,元月砂可以模仿,可到底和真正的京中貴女有些不同。


    說到了這兒,百裏纖掃了那一張張名牌,唇角一縷笑容緩緩散開,宛如湖水之中泛起了淡淡的漣漪。


    「怎麽給寧九郎下注的人居然是這樣子少,這鳴玉坊賠率開得很低,投注的也還是不多。方才就是他,救下了元二小姐吧。瞧他那一身打扮,出身必定寒酸,卑賤得緊。還真是跟元二小姐有緣,都是出身下賤的玩意兒。」


    元月砂卻輕輕的抬起頭:「纖小姐自重,你議論我是沒關係。可是今日元二小姐得了寧小九救命,卻不可輕辱了他。」


    百裏纖不以為意:「元二小姐說笑了,瞧不上他的,可不止我一個。否則在場這麽多姑娘,為什麽不肯給他投注?」


    那些少年武將的名牌,掛得最高的居然是莫容聲。他是墨夷宗的弟子,年紀最長,又是靠著自己拚出來的軍功,這自然是惹人看好。瞧著所投的花簽計數,居然有整整五萬兩銀子那麽多。


    跟隨在莫容聲之後的,則是周幼璧的名牌。


    雖然今日周幼璧行事顯得狠辣了些,可有時候,人命在這些京城貴女的眼中並不如何的要緊。相反,周幼璧的狠辣反而給他平添了一縷異樣的魅力與風韻。


    更不必提,周幼璧還是個白色衣衫,風采出眾的美少年。


    相反豫王極為看重的薛采青,隻排在了第五位。


    畢竟薛采青的沉穩敦厚,比起別人,有些不起眼了。


    元月砂甚至可以肯定,宣德帝也是最看好薛采青的。可是那又如何呢,上位者的盤算,和少女的春心,並不是一迴事。


    這些妙齡女郎固然會看家世,可是容貌神采,也是占據很大緣由。


    至於寧小九,卻也是個種特列。


    那少年容貌雖好,可畢竟是出身於寒門。他若以後要在軍中立足,自然也是不能如何得罪那些個軍中大佬。自然,也不能在禦前對那些貴族名門子弟狠下下手。


    否則一時露臉又如何,以後前程也是絕不會如何的舒坦。


    便是投了玉簽給寧小九的,一多半是因為那張臉蛋好看。


    隻不過這些個心照不宣之事,卻也是不必宣之於口。


    可是偏偏,百裏纖卻也是生生說出來。


    百裏纖那雙眸子深處,隱匿了濃濃的算計,宛若濃鬱的墨汁,卻也是漆黑一片。


    她纖弱的素手招來了宮婢,捏住了一枚玉質的梅花簽。


    百裏縴手指輕輕的晃動,唇角流轉了一縷輕蔑不屑的笑容:「就不知道,元二小姐可單單跟我賭,賭你那救命恩人,可是能不能贏第一輪?」


    元月砂輕輕的拂過了衣角,似要將那弄皺的衣衫撫平弄勻。


    卻是輕輕說道:「月砂向來不賭的。」


    百裏纖麵上嘲諷之色愈濃:「你既是鄉下來的丫頭,大約不知曉,賒的梅花玉簽,代表的是一萬兩銀子。我料著你,那也是賭不起。我母親如今雖然被褫奪了世子妃的封號,可是這麽多年了,卻也是宣王府的主母,家底也還有些。而且,她還是對我疼愛有加。可有的人,不過是寄養在元家的鄉下丫頭,靠著元家施捨的月錢過日子。不然,無論輸贏,總能拿點散碎銀子,給救命恩人撐撐場子吧。」


    她就不信,今日刺激不出元月砂的火氣。


    從刺激元月砂是山雞,到推元月砂去死,到如今諷刺元月砂寄人籬下。就算她百裏纖是庶女了,卻也是仍然能生生壓她一頭!


    就不信,元月砂還能忍。


    而一旦不能忍,一旦憋不住,卻也自然是會落入圈套,輸得一無所有。


    元月砂抬頭,張了張嘴唇,欲語還休。


    她不覺想起了百裏聶,百裏聶說了,會有肥羊送上門來。到時候該給誰下注,也就會知道了。可這真的是百裏聶所盤算的?


    百裏纖故意激元月砂生氣,而元月砂卻是心沉若水。


    饒是如此,既然是別的人需要,元月砂自然是恰到好處的做出了一副動了火氣又強自隱忍的樣兒。


    就在這時候,元幽萍的雙手,死死的抓上了元月砂的手臂。


    元幽萍的臉紅了,看著也是氣急了,甚至不覺有幾分急切說道:「跟她賭,月砂,如今不能落了元家的臉麵。」


    元月砂恰到好處,流轉幾許尷尬:「可是大姐姐,我——」


    她話兒沒有說完,可對方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就是,她沒有那麽多錢。


    元月砂心知,自己在元幽萍眼裏絕不是個沒心眼的人。倘若她此刻極為爽快的答應了,隻恐怕元幽萍反而會有所懷疑的。而如今,如此神色方才顯得真實而可信。


    她心忖,若要自己下場去賭,對方應該也會做一些事情。


    元幽萍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月砂,我願意為你出一枚梅花玉簽,讓你去賭!就算是輸了,也是我給你的。」


    從百裏纖前來滋擾時候,此處已然不覺添了若幹留意。


    如今聽到了元幽萍這樣子說,那些個貴女,可都是忍不住議論紛紛。


    那可是整整一萬兩銀子啊!


    要知曉她們這些個京城貴女,自然也是不缺錢,衣衫首飾都是家裏請人做的。每月的幾十兩月錢,還有寫在自己名下鋪子收益,都是自個兒花則玩兒的。更不必說,母親通常會拿自己私房補貼。


    可是,一次賭一萬兩銀子,那也是很大很大的一筆錢。


    是輸了後迴去日子不好過的那種。


    她們內心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元幽萍氣狠了。


    平時可是乖乖巧巧的一個女孩子,今日居然是被百裏纖氣成了這個樣子。


    百裏纖不依不饒,確實令人容易生惱。


    當然,她們也是不覺陣陣的好奇,元月砂究竟賭不賭?


    元月砂麵上浮起了糾結之色,便是看戲的嬌客都按捺不住了。


    都這個時候了,賭了!


    元月砂卻低語糾結:「大姐姐,這,這似乎有些個不好。」


    元幽萍為之氣結,言語急切:「我說了這支梅花玉簽算我的,就算是迴到家裏,祖母責備,我也是自己一力承擔。」


    人群之中,更有人忍不住嬌滴滴說道:「是啊,賭一賭,又怎麽樣,我瞧那寧九郎,要是贏了呢?」


    既然有人想要看戲,話兒說出口,自然附和的也是有許多。


    而百裏纖卻一副心虛姿態:「賭什麽賭?你賒了鳴玉坊的玉簽,鳴玉坊會抽傭金,可若輸了,鳴玉坊也一定要你交銀子出來。這可不是賭著玩兒的。」


    別人瞧見了,自然就覺得,方才百裏纖不過是拿話擠兌人。


    故意以一萬兩銀子,壓一壓元月砂,料著人家不敢。


    想不到當真應承了,百裏纖又生懼了。


    她不要臉不要皮的在這兒蹦躂,早就讓許多人瞧不順眼。隻不過誰也不想沾那一手汙泥,不好做聲。如今有人能一巴掌爽爽快快的打過去,看的也是覺得舒坦。


    元幽萍的嗓音更是充滿了熾熱和煽動:「你怕了?宣王府的纖小姐今天咄咄逼人,可想不到居然也是外強中幹!月砂,你根本不必怕她。她口口聲聲,說你出身卑微,其實是故意嚇人的。哼,卻這樣子的欺辱你!」


    百裏纖似惱了:「她一個南府郡的丫頭,算個什麽東西,軟膩膩的一個人,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就一副吃準了元月砂不敢賭的樣兒。


    元月砂卻也是輕輕的抬起頭,不快說道:「纖小姐,你太可恨了。大姐姐如此愛護月砂,月砂,月砂也不能落了元家臉麵。」


    她到底鬆了口,願意跟百裏纖賭。


    婉婉混跡在人群之中,她瞧著一個宮婢悄悄的離開,唇瓣不覺泛起了一縷冷笑。


    楊太後跟前,蘇穎、百裏冽均在此處。


    蘇穎容色溫婉,眼觀鼻鼻觀心,可謂是極之柔順。


    她有絕色傾城之姿,可在楊太後跟前,卻是極恭順柔婉。


    而楊太後也不覺誇讚於她:「阿穎這孩子,可謂是極好。明明天仙一般的容貌,這樣子的年紀,偏生能沉得住性子。又肯為我這老婆子抄經,真是一片純善。這一個個字,可真是寫得頗有禪韻。她與阿冽,可都是有心的孩子。」


    蘇穎似有些不好意思了,雙頰浮起了淺淺的緋紅。


    她心忖,這抄經所寫的字,自然也是極好。


    蘇穎於書法一道,是下了真功夫,也下了些個苦功的。


    那衛夫人的清韻體,字體可謂是蘊意不斷,娟秀靈動,蘇穎臨摹了許多張帖子,方才也是學會。


    那抄經也是真抄,沒有假手於人,讓下人抄襲充數。


    這些個字,一個個都是蘇穎親手所書寫,並不假手於人。


    尋常的姑娘家,又有幾個有蘇穎的心思。


    楊太後年紀雖然大了些,可是卻並不糊塗,人也很聰明。討好太後娘娘的人雖然很多,可是誰真用了些心思,她還是瞧得出來的。


    在楊太後瞧來,京城那麽多年輕俊俏男男女女,可最沉得住氣的還是蘇穎和百裏冽兩個。


    如今兩人並列而坐,容色相互輝映,宛如兩塊美玉,當真是說不出的精緻。


    蘇穎大幾歲,好似神仙姐弟。


    饒是蘇穎心高氣傲,卻也是不覺不動聲色的打量了百裏冽一眼。


    百裏冽聰慧,在蘇穎眼底也自然不算可有可無。


    隻不過蘇穎裙下之臣無數,其中卻也是並沒有一個百裏冽。


    原本蘇穎雖然自負,卻也是不見得認為全天下的男子都是會為了自己傾倒。


    百裏冽不喜歡她,那也不算什麽。


    可是偏偏,百裏冽居然對元月砂有意。


    這些話兒是百裏纖傳出來的,蘇穎也是將信將疑。


    隻不過瞧著今日情態,百裏冽似乎確實對元月砂有著那麽一縷非同一般的情意。


    一念至此,自是有些不是滋味。


    就在這時候,那宮婢悄悄的靠近了蘇穎的耳邊,細細低語。


    蘇穎聽完,她雖不動聲色,可麵頰之上卻也是不覺悄悄掠動了一縷說不出的喜悅之意。


    自己放下的魚餌,元月砂還是上鉤了。


    那日南府郡的恥辱,她刻骨銘心,不敢或忘。


    蘇穎自負聰慧,算無遺策,卻險些在南府郡扯下近乎完美的畫皮,這樣子的恥辱不可忘卻。


    所以,今日這一場賭術千局,則是蘇穎一手締造,為元月砂精心準備。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元月砂很有幾分聰明,又極具警惕。


    可蘇穎算計的那些個對手,又有哪個是好相予的?


    元月砂聰明,那她就多花些心思。


    她警惕,自己就讓元月砂放下警惕。


    百裏纖駑鈍,幾次三番在元月砂的手裏麵吃虧,元月砂瞧不上這個女孩子的。這就是激怒元月砂的誘餌!


    百裏麟癡迷於蘇穎,蘇穎透過百裏麟,指使百裏纖挑釁元月砂。


    等惹惱了元月砂,才好讓元月砂墜入彀中。


    蘇穎慢慢的將自己一根根雪白的手指頭收納入手掌之中。


    是了,引誘元月砂入彀的對手一定不能顯得太聰明了,若太厲害,那麽元月砂這隻獵物,是一定會心生警惕,遲遲不肯踏入陷阱。


    可百裏纖算什麽東西,今日她在宮中頻頻顯露自己的愚蠢。蠢得連蘇穎都覺得百裏纖是個極可笑的笑話。


    蘇穎早就心生算計,將元月砂的資料盡數查閱一遍。


    這位元二小姐,是極少涉及博術的,她人聰明,這反而有些困難。


    可是隻要惹得元月砂生氣動怒,失去理智,加上唆使引誘,也不是沒有機會。


    好在,元月砂終於是下場,賭了!


    雖然用的是別人的籌碼,可也仍然是讓蘇穎這千術騙局繼續下去。


    隻要開始了,蘇穎的步步算計,定然是能讓元月砂欲罷不能。


    萬事開頭難,就是這個道理。


    這一刻,蘇穎眼底流轉了一縷極興奮之情。她每征服一個男人,又或者是贏了一個對手,蘇穎就會有這種愉悅的感覺。


    而如今,蘇穎更是要將這樣子極愉悅的感覺慢慢品嚐。


    元月砂饒是狡詐機智,可還不是上了自己的當。


    更不必說,如今元月砂身邊,還有一個她想都想不到的棋子。


    蘇穎笑容越發舒暢了,是了,自個兒一番算計,又怎麽會不考慮周全?


    元家嫡長女元幽萍,這京城每一個人,都說她又老實又安分,就算她親娘想來也是這樣子認為的。


    可是這世上許多事情,並非如世人所以為的那樣子的。


    就好似這個元幽萍,也不見得一定就安安分分。


    此刻的元幽萍,頂著溫厚的麵容,對元月砂情真意切:「月砂,自打你來到京城,那就是我的好姐妹。別人說什麽旁支的姑娘,你一個字都不要放在心上。在我的心裏麵,你就和京城元家嫡出的女兒一般,沒有什麽輕重之分。這人前,我自然也是不容誰欺辱你了。」


    她心裏卻忍不住在想,其實自然是有些差別的。所在差別並不在於情分的高底,畢竟京城元家家族之中的姑娘感情也不過如此。最大的差別,則在於元月砂宛如孤女。就算以後迴過神來,瞧出自己不對,可又能將她這個嫡長女怎麽樣呢?如果是元薔心,元薔心遠遠沒有元月砂安分可喜。可是若是得罪了元薔心,二房的夫人卻是會為了元薔心出頭的。


    可是這樣子的一番話,在在場別的人瞧來,卻也是說不出的情深義重。


    別人聽了,都是忍不住想,元幽萍倒是對元月砂很好。


    百裏纖卻冷笑不已:「好一對姐妹情深,可若迴到了元家,輸了一萬兩銀子,沒法子交代時候,瞧還會不會姐妹情深。元幽萍,你護著這個南府郡來的下賤貨色,心裏難道真沒點數?一萬兩銀子,你那點私房賠不起,要不就典當首飾,要不就讓你娘賣嫁妝。」


    如此咄咄逼人,卻也是越發顯得氣勢淩人。


    而元幽萍卻柔柔說道:「這就不牢纖小姐操心了。」


    一名叫海棠的俏麗婢女盈盈而來,並且奉送上整齊的梅花玉簽。


    「奴婢海棠,見過幾位小姐。就由婢子,侍候幾位小姐私賭。」


    她乃是鳴玉坊的女婢,而這鳴玉坊的女婢既然能出入皇宮,可見勢力頗大。


    當然,似乎也應當沒有人,有這個膽子,去欠下鳴玉坊的賭債。


    元月砂的玉簽已經送上來,上麵一朵紅梅嬌艷欲滴,代表著一萬兩銀子。


    海棠用推具輕輕的將兩枚玉簽推到中央。


    那些少年的武將,抽了簽,便要開始第一輪比武。要是贏了,便是可以晉級下一輪。


    楊太後來了精神,不覺含笑:「那幾個厲害的孩子,不會第一輪就撞著了?如此豈不是十分可惜。」


    她身邊的人都道,隻說不見得有這樣子湊巧,之後比武遇見了,那才好看又有趣呢。


    蘇穎嫣紅的唇瓣泛起了笑容,是了,第一輪要比了,要看這寧小九能不能順利過第一輪。


    她纖纖的素手捧起了茶杯,輕輕的品嚐了一口。


    這自然是無可置疑的。


    獵物才小心翼翼的踏入圈套,要哄得她吞下香餌,要將那餌中鉤子吞得更深一些,最後勾破了喉嚨鮮血淋漓!


    既然是如此,自然是要稍稍給些甜頭吃,那才能讓獵物墜得更深,萬劫不復!


    所以,第一輪,元月砂會贏的。


    她蘇穎讓元月砂贏,讓元月砂得意一下,而且還贏得輕輕巧巧的。


    第一輪抽籤完畢,內侍宣布了這些少年武將各自的對手,最後輕輕宣布:「寧九郎輪空,直接下一輪。」


    寧小九聽了,卻也是不覺笑起來,小小的虎牙若隱若現,俊美的麵容也是格外的好看。


    別人選手,隻是覺得寧小九運氣特別好了,有些嫉妒。


    可如今元月砂身邊,卻不覺泛起了縷縷詭異的氣氛。


    那些女郎瞧得目瞪口呆,元月砂怎麽這樣子好的運氣,居然就這樣子贏了?


    根本不用比,根本不必讓寧小九有實力,居然就這樣子贏了!


    百裏纖麵色鐵青,不覺顯得十分難看。


    海棠輕輕的將兩枚玉簽撥到了元月砂跟前:「元二小姐運氣不錯,已然是贏了。」


    百裏纖尖聲道:「這怎麽算贏,這怎麽能算她贏?」


    別人瞧見百裏纖這樣兒,不覺有些鄙薄,可也可以理解。


    這可是整整一萬兩銀子!就這樣子扔到了水裏,聲音都沒見有。


    海棠柔聲說道:「賭的是寧九郎能不能晉級下一輪,如今已然是毋庸置疑。」


    百裏纖卻惱怒不服氣:「這不過是她運氣好些,那又算得了什麽不是。」


    元幽萍卻冷笑:「為什麽不算,月砂就是運氣好。她能被挑中來南府郡,能得元老夫人喜愛,能有貴人相助讓她免去妖魔鬼怪欺辱。她天生就是比別的人運氣好些,命也好些。反而有些人,明明是宣王府出身的尊貴姑娘,可如今也不過如此。」


    元幽萍這樣子一說,讓眾女頓時不覺呆了呆,不錯,仔細想想,元月砂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她似總有貴人相助,就算是有人害她,也是能得別人解圍。


    就連元幽萍,不也是對元月砂姐妹情深,十分親厚?


    元月砂身子單薄,可是想不到卻也是個有福氣的人。


    這有福兩字,可是比別的什麽都招人羨慕。


    就連跟人鬥花簽,也贏得這樣子有運氣。


    這一次,百裏纖可是出了醜了。


    不過就算是出醜,倒也能理解的,整整一萬兩銀子,難怪人家心疼。


    百裏纖一時沉默,眸子裏倒不覺流轉了縷縷幽光,卻也是恨意不絕。


    她雪白的牙齒惡狠狠的咬住了唇瓣,咬破了唇瓣上肌膚,竟不覺流血。


    手帕一拭,那也是絲絲嫣紅。


    「什麽有福氣的,左右不過是個鄉下丫頭。元月砂,再玩下去又如何?還是你這種破落戶的女兒,僥倖贏了,便去數銀子了。咱們京城中貴女,素來大氣,不像你這樣子上不得台麵。」


    百裏纖死死的扯住了手帕,心中不覺惡狠狠的在想,如今這破落戶女兒,心裏麵一定是極為得意。得意居然能當眾作踐自己,贏了自己了。


    她就好似個小醜,供人玩樂取笑,別人瞧著,也不過是個笑話。


    可是這些人笑吧,等過一陣子,看究竟是誰該哭出來。


    而元月砂,如今必定迫不及待的想要羞辱自己。


    畢竟,剛剛自己以那宗室之女身份,隨意辱罵,讓元月砂都抬不起頭來。現在元月砂贏了一局,有了底氣,更有了賭本,自然也不會放過自己。


    她自然絕不會就此收手,為了自己這個小醜笑話,那也是會繼續賭下去!


    果然元月砂流露幾許為難之色,卻輕輕搖晃一枚梅花玉簽:「纖小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自然不會上不得台麵,就怕,你迴去受責。」


    「廢話!」


    百裏纖麵頰一派冰冷之色:「我是宣王府的血脈,怎麽會輸不起?相反,有的人隻是破落戶的女兒,寄人籬下,隻怕沒這個膽色。」


    誰聽了百裏纖這些咄咄逼人的話,都自然是會生氣的。


    元月砂也是麵色沉了沉,不悅扔出了梅花玉簽:「那我還是賭,賭寧九郎下一次仍然是能贏。」


    百裏纖驀然輕笑,笑容之中卻也是浮起了輕蔑的寒意:「區區一萬兩?那算什麽,那不過是哄人玩兒的。剛才見你是個鄉下丫頭,隨意跟你玩一玩兒。如今當真要玩兒,自然也要玩個厲害的。好似你這種南府郡的丫頭,可是有聽聞過雙疊十八番的玩法。今日我們要分個輸贏,一直賭下去。」


    元月砂微微流露幾許窘色,好奇的看向了海棠。


    其實她當然知道,什麽叫做雙疊十八番。


    縱然從前不知道,可是百裏聶卻也是已經給她解釋過了。


    不過人前,元月砂當然需要做出純良、無辜的樣子。


    她是南府郡來的,當然很單純,很多都不懂。


    海棠也是娓娓道來:「其實這種玩兒法也是很簡單,就是兩個人對賭,每一次的賭注,就是上一次賭注的四倍。如此一來,就算你前麵一直輸,可是隻要贏了一次,就能將以前的都贏迴來,還會贏許多。」


    她說得這樣子輕描淡寫,輕輕的剔除了這個遊戲的兇險。


    仿佛隻要運氣好些,就能有贏的機會。


    卻隻字不提,每一次籌碼倍數翻倍,不消幾次就能成為一筆巨款。


    元月砂麵頰之上也不覺流轉了苦惱、思索之色。


    耳邊卻聽到百裏纖緩緩說道:「咱們第一次落注是一萬兩,第二次落注就該是四萬兩!」


    四萬兩!聽到的貴女無不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要知道,一萬兩銀子已經是令人震驚的數目了。


    許多人內心諷刺百裏纖,這輸了一萬兩,該怎麽迴去交代。


    可是沒想到,百裏纖居然不知害怕,居然還要賭,還賭雙疊十八番。


    不過這也是並不奇怪,她今日受到了刺激,身份碾壓,又被元月砂壓了風頭。一時失去了理智,非得要跟元月砂賭,並不奇怪。


    隻不過元月砂被她這樣子有些瘋狂的女人纏住,也是不好脫身。


    誰也不願意自己一身染上了臭泥,自然是敬而遠之,想要離百裏纖遠一些。


    故而元月砂被人纏著,也無人開解。


    到底是一個南府郡的丫頭,也並沒有人跟元月砂和睦的。


    元幽萍也冷笑:「纖小姐,你應該知曉分寸,怎麽就不依不饒了。你這麽個樣子,別人瞧著,也當年你是笑話不是?」


    百裏纖冷冰冰的說道:「廢話少說,有人不是已經應承要賭了?莫非現在,居然也是不敢了?果真是南府郡來的破落戶女兒,這話兒說得好聽,到底是沒有一點京中貴女的貴氣。」


    元幽萍側過身,抓住了元月砂的手臂,一副為元月砂極上心的樣子:「她這是拿話嚇住你,故意嚇著我們元家的姑娘,隻因為今日她丟盡臉了。所以要你人前丟臉,她好得意。我可當真是,哼,沒見識過這樣子的人。」


    旋即,元幽萍放緩了語調:「不如,跟她賭了。月砂,反正你運氣很好,別人沒你這份貴氣。」


    她盯著元月砂的臉,小心翼翼的說道:「老夫人也疼你,將你當做心肝寶貝。她若見你受委屈,也不會讓你咽下這口氣。我元家臉麵,本來就重要。」


    元幽萍言語柔柔,關心切切的。


    而百裏纖的話兒,卻更似火上澆油:「是了,要不敢呢,那就是當眾打臉,元二小姐果真還是個命賤的玩意兒。我瞧還是滾迴南府郡,不必在這裏丟人現眼。」


    元月砂冷冷說道:「我幾時說了不賭?」


    百裏纖眼底頓時流轉了一縷奇異的喜色,故作姿態,十分高傲的樣子,讓鳴玉坊的人又送上了四枚梅花玉簽。


    這可真是要賭上四萬兩銀子的啊!


    在場貴女也是瞧得生生咂舌。


    這京中之中,也自然有喜愛賭錢的權貴紈絝,在這些好賭之人眼裏,也許四萬兩並不是個足以震驚的大數目。可那畢竟是男子,而這些京中貴女,總有些規矩束縛,很少能見到這樣子的豪賭的。


    元月砂麵上忿怒之色濃濃的,內心卻也是宛如冰雪。


    她忍不住想到自己所打聽的關於赫連清的種種消息,對於這位清夫人,元月砂總是十分關心的。


    赫連清做了那當家主母,私底下貪墨的財帛也是不少,也努力攢下了許多私房。


    有錢,便能讓許多事情變得順暢了。


    以後百裏纖的婚事,百裏麟的前程,貼了財帛,總能順暢很多。


    赫連清雖然是被貶去了主母之位,可那些私產還在,她手裏麵有些銀子,還能稍稍安心的。


    元月砂忍不住想,倘若這些私產都已然不在了呢?


    今日之事,以元月砂的聰慧,已經是初窺端倪。


    有人已經是布下來一個賭術千局,而百裏聶又布下了另外一個局。


    至於元月砂,隻是這博弈之中一枚小小的棋子。


    她倒是要瞧一瞧,長留王百裏聶的布局可有令人驚艷之處。


    如今,她隻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隻墜入彀中的肥羊。


    而她盯著百裏纖時候,眼底深處卻也是不覺浮起了漣漣貪婪的光彩了。


    此刻既然是需要四萬兩銀子的賭本,元月砂自然也隻能賒了兩枚梅花玉簽。


    不過她分明已經不似方才那樣子猶豫,而已然顯得開始沉浸於如今的這個遊戲之中了。


    賭博本來就是有著一種奇異的魅力,讓人會情不自禁的,沉溺於此。


    就算是一旁圍觀的眾女,唿吸也是不覺微微有些急促,不自禁有些興奮,更覺得很是刺激。


    畢竟,若是輸掉了,無論哪一方迴家都難以交代。偏偏她們都是出身名門,家族也是不會落下欠債的醜聞,必定是會填這個窟窿。


    百裏纖不覺輕輕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唇齒之間,卻也是有一股子血腥的甜香。


    元月砂心中有一道略略諷刺的嗓音在低語,她隻唯願整個宣王府都生不如死!


    她不覺想起了百裏聶那張傾國傾城的妖孽臉孔,不知怎麽了,這個長留王某方麵給予元月砂某種信心。


    那信心源於直覺,那直覺在於,她十二萬肯定百裏聶有足夠的陰險無恥。


    縱然,百裏聶在別人眼裏宛如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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