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砂終於將強硬的話兒說出口:「況且侯爺願意不願意,並不重要,月砂從來沒打算過嫁你的。我對侯爺這個人,還有侯爺的身份地位,都沒有任何心動。」


    她說出了這樣子的話,使得蕭英眸子微微有些深邃。


    人前元月砂縱然是顯得滿腹心計,可是她好似無論怎麽樣,都是一副很柔順的樣子。


    可是如今,元月砂雖然仍然是瞧著垂眉順目,眉宇間卻也是不覺浮起了淡淡的鋒銳之色了。


    就好似一隻小獸,原本努力隱藏自己鋒銳的爪牙,如今卻也是悄然露出了鋒銳的尖爪。


    蕭英內心深處,卻也是充滿了濃濃的不屑。


    在他看來,兩個人的身份地位卻也是雲泥之別。隻有自己想要,或者是不想要。元月砂這種鄉下丫頭的意見,根本是一點兒都不重要的。


    他麵對元月砂這樣子的反抗,甚至可以折斷元月砂的手臂,將她以極狠辣的手段處置。隻不過如今,還不到用這些個手腕的時候。


    蕭英冷笑:「你願意不願意,以為很是重要?元二小姐,你不過是南府郡旁支,破落戶出身。你的父母,怕是十二萬分的巴結京城元家。而元家,也心心念念,盼望著送個女兒過來,跟我們蕭家再續姻親的關係。你方才亦然是提及,這女兒家的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要我樂意,前去元家提親,那麽你就會是我的了。」


    況且他也不認為元月砂真的覺得不想要,元家安排那些姑娘在自己麵前,隻不過是希望其中一個能夠取悅於自己,得到自己另眼相看。元月砂應該也是存了這樣子的心思,隻不過自己對她冷冷淡淡的,讓她很是失望,故而元月砂自然是不免有了別的心思。可周世瀾素來風流多情,名聲不好,內宅也是空虛。隻恐怕也是不能給予元月砂真正的承諾,她權衡輕重,隻要自己稍作溫和,必定也是能讓元月砂為之心動。


    至於如今,元月砂說不樂意,那也不過是因為元月砂過於聰明,使了一些欲擒故縱的手段。


    可這些手段,他不吃這一套。


    元月砂抬起頭,對上了蕭英的臉蛋,一雙眸子卻也是不由得灼灼生輝,流轉了晶瑩無比的光彩。


    她樣子雖然秀美可人,卻也談不上極美,可這一刻風華流轉,竟好似有絕代風華,令人不可逼視。


    元月砂的唇瓣卻也是不覺浮起了淺淺的冷笑:「北靜侯,你可以試一試。隻要我不願意,究竟能不能真的不願意。瞧一瞧,元家可是能勉強於我。」


    她一直柔柔弱弱的,蕭英也是當貓兒一樣不輕不重的逗弄。


    就算元月砂說不樂意,那也當做撒嬌。


    可是這一刻,蕭英竟不覺有那一縷異樣之思,竟仿若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元月砂是不樂意嫁過來的。


    這居然好似被小獸反咬了一口,刺穿了蕭英的尊嚴。


    他一雙眸子,一縷戾色一閃而沒,一雙眸子竟似隱隱有些冰冷。


    而這樣子的眼神,元月砂也是見過的。


    在那屍山血海的戰場上,有一些將領,他們眼底之中也是會流露出野獸一般的表情。而通常,這樣子的對手就會是一塊硬骨頭。元月砂甚至不覺迴憶起蕭英折磨自己親身兒子的場景,雖然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蕭肅好,可也掩不住蕭英骨子裏的嗜血暴戾。


    若換做旁的嬌柔女子,一定是會被這樣子的眼神駭得渾身發抖。


    可是元月砂一雙眸子卻仍然是清而寧,寧而定。


    蕭英嗓音也不覺染上了縷縷冷銳沙啞:「人家都說元二小姐聰慧,可是如今瞧來,居然是被周世瀾那張極漂亮的臉蛋給迷住了,故而也是渾渾噩噩,隻圖人家美色。想來,是瞧不中我這孤拐的性子,還有這殘疾的腳了。」


    說到了這兒,他言語之中竟似有些個狠戾之色。


    蕭英一隻腳微微有些瑕疵,走路時候,略略有些不自然。


    人前蕭英冷漠之極,很難讓人窺測到蕭英心思。正因為總是如此神色,也讓蕭英平添了那麽一縷冷傲迷人的魅力。


    可此時此刻,元月砂卻也是從蕭英嗓音之中察覺到了一縷掩飾得極好的自卑之意。


    而那樣子的自卑,又分明讓蕭英化為極狠極瘋的情愫。


    旋即,一隻冰涼的大手,輕輕的撫摸上了元月砂嬌嫩的臉頰。


    蕭英的掌心微微有些繭子,那些繭子落在了元月砂嬌嫩的肌膚之上時候,微微有些個刺痛之意。


    而他嗓音則是涼絲絲的:「就不知曉,倘若他知道了元二小姐並非完璧,可是仍然會納你為妾?」


    元月砂繃緊的背脊透來了一股子的寒意,仿若被毒蛇的信子輕輕的掃過了臉頰,帶著一股子粘稠的噁心。


    她下意識的抬起頭,目光遊離,卻見原本應該在一邊侍候的宮婢已經是不知曉什麽時候離開了。


    這處換衣的所在很是僻靜,周圍靜悄悄,竟似沒有什麽多餘的聲音。


    元月砂心念轉動,可見蕭英並不是臨時起意,這竟然是一件處心積慮之事。


    耳邊卻傳來了蕭英略顯得惡毒的嗓音:「是了,周世瀾風流時候,雖然也許不會在意什麽殘花敗柳,可是未必想將這隻破鞋撿迴去收藏一二。」


    說罷,蕭英臉頰就湊過來,想要親吻元月砂的臉蛋。


    那股子被毒蛇纏上的噁心滑膩的感覺湧上了心頭,讓元月砂厭惡之極,她猛然狠狠一推,生生將蕭英推開。


    蕭英眼見她乖順溫柔,本以為她縱然是不樂意,也至多瞪著眼珠子倔強的瞧著自己。


    他亦並未曾想到,元月砂居然當真會動手。


    猝不及防,竟被元月砂推開一截。


    然而元月砂的手臂,卻仍然是被蕭英那鐵錮一樣的手掌死死的捏著。


    這一瞬間元月砂的反抗,卻也是讓蕭英眼底頓時蘊含了一縷狂怒之色,竟似要元月砂生生撕碎一般,眼中暴戾之色愈發濃厚。


    原本蕭英今日並不想如此,這裏畢竟是皇宮,若是對元月砂弄出什麽顯而易見的傷痕,那麽卻也是一定會招惹別人的猜疑。


    可是如今,他心中暴怒之意縷縷不覺,竟有些不能自持,更不能控製自己。


    他雙眼微微發紅,竟似一頭野獸,盯住了眼前的獵物。


    眼前的女郎是如此的纖弱,又是如此的美麗,她出身卑微,南府郡破落戶的人家,隻不過是他這位高貴侯爺足邊的一縷塵埃。


    既然如此,這樣子柔弱而卑微的東西,是能夠讓蕭英隨意摘采的。


    他的另外一隻手五根手指插入了元月砂濃密的黑髮之中,狠狠的抓住了元月砂的髮絲,竟抓著元月砂的腦袋,要往那鋒銳的桌角磕了下去。


    若是生生磕下去,一定會頭破血流不可。


    可就在這時候,他手腕一痛,那樣子的刺痛其實也算不得多痛,卻忽而讓蕭英手臂一麻,竟似什麽力氣都使不上來。


    這樣子的軟綿,隻是片刻,可元月砂卻靈活得宛如一條遊魚,掙脫了蕭英的桎梏。


    她髮髻亂了,髮絲輕輕的散在了臉頰邊。


    而元月砂纖弱的手指之間,卻也是輕輕的捏著一枚髮釵。就是這枚髮釵,刺中了蕭英的某個穴道,讓蕭英一瞬間手掌不覺一鬆。


    她蓬亂的髮絲輕輕的垂在了纖弱的臉頰邊,可一雙眸子卻仍然是漆黑而鎮定的,竟並沒有絲毫的懼色。


    這讓蕭英怒意高漲之餘,卻也是不自禁從元月砂身上感受到了一縷震懾之色。


    這樣子冷銳鎮定的眸光,讓蕭英聯想到了一些並不想聯想的東西,使得蕭英竟不覺身軀輕輕發抖。


    他想到了自個兒經手的那些個女人,她們通常是柔弱的,驚恐的樣子更滋生了別人膽氣和淩虐之意。


    可是元月砂卻是不同,她纖弱的身軀之中,卻好似有著一股極為堅韌的東西,使得人為之心悸,不敢輕辱。


    卻又好似又激起了人的張狂之欲,想要去馴服,想要去壓製。


    稍稍迴過神來,蕭英耳邊聽到了縷縷簫聲。


    那簫聲並不怎麽大,也是不知曉什麽時候響起來的,隻不過周圍很安靜,自然就聽到了。而那簫聲聲聲縷縷,竟似極為好聽。


    元月砂柔弱的唇瓣卻也是不覺浮起了淺淺的冷笑:「這是長留王的簫聲,侯爺,想不到長留王有此雅致,在這附近引風弄月,倘若弄出什麽動靜,惹得別人前來圍觀,侯爺豈不是名聲盡毀了。」


    事到如今,縱然忽而遇到了這樣子的事情,元月砂卻仍然是極為沉穩,清潤的嗓音竟然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蕭英盯著元月砂素色的裙擺,那湖水色的衫兒上,點綴了朵朵白梅。伴隨衣衫的搖曳,那些白梅仿若化作了一片片的白蘭花,又仿佛幻化成了別的花朵。


    他盯著元月砂的臉蛋,此刻少女的臉蛋,卻仿佛幻化成了別的樣子。


    蕭英眼睛之中,漸漸浮起了癡迷之色,可是唇瓣卻湧起了一縷獰笑:「縱然驚動了別人又如何?就算你口口聲聲指證,隻需我說一句你是甘願的,那麽陛下也會認為是你甘願。這一切,不過是一些男女間的小花招。你定然是順理成章,成為了我的女人。隻不過,在宮中野合私通,卻也是做不成尊貴的正妻了,隻能做個妾。」


    他向前了一步:「元二小姐可要試一試?我要的東西,自然也是要拿到了手中,誰也是躲不開的。」


    元月砂嗤笑:「蕭英,你當我是什麽人,我不是那種能被你輕易嚇唬,隨意摘采的小姑娘。我不知曉北靜侯受寵還是不受寵,卻是知曉,就算一切如你所言,你納我為妾,也是會損及北靜侯府的名聲。這麽些年,誰都稱讚蕭家是忠烈之後,蕭侯爺是個自己有本事的人。而這樣子的名聲,是要靠實力,更要多年苦苦經營。就如蕭侯爺,對你自己的親兒子那樣子苛刻,不就是不想墜了北靜侯府的名聲?你會為了區區女人,一時興趣,便毀去多年來你受了無數苦頭換來的蕭家英名?我想,月砂還沒有這樣子魅力。」


    元月砂纖弱的手指輕輕攏起了髮絲,攏在了耳背之後,卻顯得那麽樣子的淡然。


    而蕭英死死的盯住眼前的女子,仿佛第一天才認識她。


    原本在蕭英眼中,元月砂不過是個纖弱秀美,略有心計的女郎。


    可是如今,那一雙眼眸仿佛就能窺破紅塵,瞧穿自己心中最隱秘的所在。


    麵對蕭英有些兇狠的眸光,元月砂冉冉一笑,竟不見絲毫懼色。


    她微笑著,瞧著蕭英:「北靜侯跟我說的每一句話兒,小女子都是記得的。我記得侯爺說過,你打小就辛苦,你的母親總是用鞭子將你抽打得遍體鱗傷。被鞭子抽打的滋味,一定一定,很是難受吧?不過蕭夫人望子成龍,你蕭英如今的英名,也是小時候挨苦挨來的,這自然應當倍加珍惜。」


    蕭英盯著了元月砂,元月砂那雙眸子,似乎和蕭夫人堅毅的眸子糅合在一起。


    元月砂卻仍然是彬彬有禮:「既然北靜侯珍惜名聲,月砂就告辭了。」


    她頂著亂糟糟的頭髮離開,留下了蕭英在房中。


    蕭英逆光而站,容色卻也是晦暗不明的。


    元月砂聽著風中縷縷的簫聲,她略打整亂糟糟的髮絲,提起裙擺,輕盈的走得飛快。


    蕭英那樣子的猛獸,今日吃了虧,他定然是會不依不饒,有了機會再將自己更長久的占有。


    陽光熾熱,元月砂的麵頰也是浮起了一層紅暈,感受到了夏日的燥熱。


    這禦花園裏麵有很多花兒,在夏天的時候開的很是嬌艷和燦爛。


    那些花兒紅的白的粉的,在元月砂輕巧奔跑時候,卻好似在風中變成了模糊的光暈,一點點的渲染開來,帶著縷縷花香如織。


    自打元月砂來到京城,她身上擁有了種種秘密,可是別人也是給予自己解不開的謎團。


    元老夫人對她可謂是好極了,竟似將她當做親女兒一樣,甚至還為了元月砂得罪了周氏。元月砂雖然並不明白元老夫人為什麽這麽做,卻也是一點兒都不相信這所謂的移情。


    對於一個猜不透的秘密,永遠是容易讓人氣悶的。


    如今,這種種疑惑,在今日蕭英那充滿了獸性的眸子麵前,似乎也是有了答案。


    這種種詭異,一切的緣由,隻因為一個名字。


    元秋娘!


    元月砂來到了京城,她待在了元家,別的什麽都可以不知道,卻一定知道元秋娘是怎麽樣子的一個姑娘。


    元秋娘未足月生出來的,她身材很瘦弱,身子骨不好。她喜愛白蘭花,衣衫之上也愛做白蘭的刺繡。她愛吃甜食,喜愛作畫,性子也極為憂愁。要是院子裏落一整天的雨,元秋娘能彈一整天的琴。


    這樣子的一個秉性柔弱的姑娘,麵對著蕭英那充滿獸性的眼眸時候,自然也是不能如元月砂那般淡然處之。


    別人都說,元秋娘嫁得好,夫君有英雄氣概,夫家人口簡單,家裏也沒姨娘賭氣,自己還生了一雙兒女可謂雙全。


    別人又說元秋娘隻有一點不好,福氣太濃,身子骨經受不住,居然也就早早去了,平白將夫君和一雙子女送給別人。


    可是,若元秋娘不是染病死的呢?


    一個身子柔弱的姑娘,若日日麵對的,就是元月砂今日所麵對的蕭英,想要活得很久也太難。


    為什麽元老夫人對女兒之死,竟似日日難以忘懷,去了院子也要流淚?


    為什麽周氏那日提及是她做媒,讓元秋娘嫁入蕭家,元老夫人居然難以自持,一巴掌抽打過去?


    別人都說,元老夫人是為了替元月砂出氣。


    不是的,不是的,這一切都錯了,元老夫人是為了她冤屈而死的女兒。


    這男人的世界,有權力的製衡,利益的糾葛。就算是死了一個女兒,這樣子的利益關係,那也是不能斷開的。


    元老夫人不能得罪北靜侯府,任是如何心碎,也要隱忍下去。


    於是乎日日夜夜,元秋娘竟似成為了元老夫人的心結。


    元月砂跑得氣喘籲籲,她停了下來,臉頰宛如玫瑰花的花瓣兒,綻放了一縷平時沒有過的嬌艷。


    她唇瓣浮起了一縷孩子氣的笑容,有些事情居然能想通透,自然覺得很是舒暢。


    四周圍一朵朵的花兒,好似幻化成了五彩斑斕的模糊背景。


    元家還是要繼續維持和北靜侯府的關係,最簡單的法子莫過於聯姻。


    可偏偏,元老夫人對京中的元家女兒一個都挑不中,最後居然挑到了南府郡。


    別人都說,元老夫人嫌棄京城的元家女心眼多,庶女膈應人,嫡女又沒資質,不能顧好元秋娘那一雙兒女。


    可這一切,源於元老夫人內心不忍。


    那些京城的元家女,都是在元老夫人眼皮子底下看著長大的,逢年過節會去給元老夫人請安,並且絞盡腦汁討好元老夫人。她們的血脈,也與元老夫人很親近。


    終究還是狠不下這個心。


    要是遠一些,隔了支的元家女,自然也是不同。對著那些血脈都淡了許多了的,打小都沒見過姑娘,那也就能狠下心來。


    自己和元明華,就是這樣子挑中來京城的。


    可憐元明華還以為,這是天大的富貴福分。


    元月砂微笑的摘了一枝花兒,湊到了自己鼻子見,輕輕嗅了一下花朵的芬芳。


    元老夫人明明知曉,自己是豫王瞧中的人。


    可她卻唆使自己,一定一定,要嫁給蕭英,說是為了自己好,為了以後安安穩穩的幸福。元老夫人那如慈母一般最溫和的表情下,卻蘊含了最惡毒最狠辣的心計。


    哈,是了,她篤定自己借刀殺人害死範蕊娘,卻送唐文藻抵命,進而又逼死了周氏,是一等一心狠手辣的毒物,雖然這也不算多冤枉元月砂——


    老夫人年紀大,果真就見識廣,眼光準,手段也是不動聲色的狠辣。


    對付蕭英,那就是要以毒攻毒。


    就要將自己這個絕毒之物送到了蕭英身邊,讓毒物相互撕咬。


    元月砂不覺想起了元秋娘那滿院子的白蘭花,那些白蘭花在元秋娘的院子裏麵幽幽開放,而後又讓元秋娘繡到了自己的衣裙之上。


    素淨的麵上,白色的繡線,繡了一朵朵的白蘭。


    女孩子輕盈走動時候,那些個白蘭花也在衣擺之上幽幽綻放。


    元月砂想起了元老夫人給自己準備的衣衫,備好的首飾,樁樁件件,都是照著元秋娘喜愛的樣式弄的。


    元家別的人都羨慕元月砂,能和元秋娘穿戴一樣的衣衫,戴一樣的首飾,她的衣衫上也能有白蘭刺繡。


    而對於蕭英那樣子充滿施虐欲望的男人,他想要的,自然是弱小又溫柔楚楚的姑娘。


    元秋娘身子纖弱,偏偏元月砂個頭也很瘦小。


    元老夫人故意讓她穿戴成那樣子,又故意帶她去北靜侯府,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蕭英跟前。


    這跟將肉拿到猛獸跟前,又有什麽差別?


    蕭英盯著她,透著元月砂,卻是瞧著另外一道影子。


    元秋娘死了,蕭英未必就會滿足。打小蕭夫人就對蕭英十分嚴厲,稍稍有錯,必定是將蕭英鞭笞得鮮血淋漓。而這必定也談不上是如何愉悅的經歷,想來更給蕭英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蕭英對兒子同樣的兇狠,一樣子的嚴厲,他一定沒有忘記自個兒打小所受過的那些個苦楚。


    而他將小時候的陰影,這樣子暴虐的欲望,發泄在柔柔弱弱瘦小的女孩子身上。


    蕭英喜愛的就是那種,身子纖弱,姿態溫婉的姑娘。


    沒了一個元秋娘,蕭英自然是想要尋覓別的替代品。


    更不必提,元秋娘已經是沒了好幾年了。


    飢餓的野獸肚裏沒有血食,偏生元老夫人又將肉拿出來擺在了蕭英跟前。難怪今日宮中,蕭英竟似難以自持。這自然絕不是因為元月砂自身有著極大的魅力,而是因為蕭英已經將元月砂當做了自己的獵物。


    元月砂不覺想起了元老夫人那慈和關切,宛如慈母一般的麵容。


    她輕輕的摟住了自己,和和氣氣的說著,我的心肝,我將你當做秋娘一樣。


    她語重心長,這女人要嫁得好,才能有好日子,蕭英是個極沉穩的人。


    元月砂唇角浮起了不屑的笑容,手指輕輕拂過了裙擺。


    那湖水色的裙擺之上,兩朵白梅輕輕搖曳著綻放。


    元秋娘命好,這樣子的話,元月砂從南府郡聽到了京城了。可是如今,元月砂覺得自己似乎要去查一查,元秋娘究竟是怎麽樣子死的。更要驗證自己心中種種猜測,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迴過神來,這一刻,元月砂忽而心尖泛起了淡淡的心酸,這自是與元老夫人並無半點幹係的。


    她不覺想到了蘇姐姐,那個溫婉善良的女子,到了龍胤京城這樣子的龍潭虎穴,怎麽能麵對這種種心計,狠辣手段呢?


    那時候的青麟,也是年紀太小了,太天真了。她雖然有些別扭,卻以為宣王府的那個男人能將蘇葉萱嗬護於羽翼之下的。


    蘇姐姐心太好了,麵對元老夫人這樣子的人,是一定會相信的。


    哎,也不知道蘇姐姐那時候,有沒有遇到這樣子的壞人,受沒有受委屈。


    將那溫婉的綿羊送入了狼堆裏麵,又怎麽會不被猛獸狠狠撕碎呢。


    元家的往事,黑得如一團團汙穢的墨汁,隻不過宣王府的那潭水卻分明是更深了。可她終究會撥開一團團的迷霧,將那汙穢的真相給找出來。


    在將那些個傷害蘇姐姐的人,一個個的狠狠弄死!


    少女纖弱秀美的臉頰,不自覺的透出了一縷狠色,那一雙眸子卻也是出奇的清亮深邃,遙不可及,深不可測。


    旋即,她眼中的神光卻也是不覺緩緩收斂,又恢復了柔柔弱弱的樣子。


    可是手指間的那朵花,已經是讓元月砂給捏壞了,她一下一下的,將那鮮花捏成了碎片,散落了一地。


    元月砂將自己束髮的頭飾一件件的解了下來了,那烏黑的髮絲柔柔的堆落下來,輕柔的垂在了自己的肩頭。


    方才蕭英將元月砂的頭發生生弄亂了,元月砂自然是不能以這樣子的姿態現身於人前。


    她掏出了黃楊木的梳子,一下一下的將髮絲梳得順了,再弄了個簡單的頭式,插了了珠翠。這一刻元月砂不覺分外懷念湘染的巧手,自己對梳頭並不如何熟練。好在她也知曉要應付一下突然的狀況,故而也是特意學了幾個簡單方便的髮髻應付突入而來的狀況。


    元月砂手指又弄了弄臉邊髮絲,心忖也不知曉自己梳得怎麽養了。


    她沒有戴銅鏡,自然也是不知曉自個兒頭髮梳理得好還是不好。


    方才雖然是匆匆而來,元月砂也記得附近有一處水池。


    她手指頭輕輕拂過了裙擺,隨即盈盈前去。


    那長留王的簫聲,也不知曉什麽時候居然是聽不見了。


    元月砂也不在意。


    那夏日的花兒開得極好,也許是開得太好了,因那開得過於繁盛,艷極了竟似有些詭異的味道。一陣風吹過來,花瓣紛紛冉冉的落下來來,好似紛紛冉冉的下了一場花雨。


    那些花瓣,有的也是落在了元月砂的衣襟上麵。


    她來到了池邊,這宮中引入了活水,很大的一片,看著好似一片小小的湖泊了。


    而此時此刻,元月砂眼前也添了一道如雪的身影。


    池水邊,隻見百裏聶靜靜的坐著,碧簫卻也是輕輕的放在一邊了。


    百裏聶人在這兒,卻竟似有淡淡的空靈,仿若與碧水落花融合在一起,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元月砂不覺有些個愕然。


    她輕輕的頓住了腳步,準備悄悄的離開,卻聽著百裏聶淡淡的說道:「站住!」


    他雖然沒迴過頭,卻好似聽到了元月砂的腳步聲。


    元月砂也隻得頓住了身子:「月砂見過長留王,我隻是一不小心,方才誤入此處,並非有意打攪殿下的一番雅興。月砂這就告辭,不再打攪殿下。」


    她垂眉順目,輕輕的瞧著自己足下的一片芳草。


    夏日炎炎,綠草如茵,一陣風輕輕的拂過,卻也是不覺湧來了陣陣的清涼之意。


    百裏聶方才那樣子的高貴,那樣子的完美,可是元月砂總不能忘記初見時候的那雙眸子。那雙眼睛連冰冷都談不上,是死寂得沒有任何情愫。


    而這樣子的人,實在很難想像,他當真會有什麽感情的。


    「既然來了,這樣子湊巧,本王正好有一件事情要你幫我做。」


    百裏聶輕聲說道,言語也是聽不出喜怒。


    元月砂輕輕的頓住了身子,不覺若有所思。


    「你向前幾步。」百裏聶輕柔的嗓音,仿若刻意引誘,充滿了誘惑力。


    元月砂隻得向前了幾步,狐疑不定。


    她眼簾輕垂,已然是瞧見了百裏聶雪白的衣服角了,也停住了腳步。


    元月砂實在是不想跟這個近乎完美的百裏聶太近了。


    對方在京中有著仙人一般的名聲,被形容得超凡脫俗。


    可是好似元月砂這樣子的女子,她經歷了戰爭和殺伐,雙手染滿了鮮血,而那直覺更似比別的人要敏銳得多。


    她總不覺想要避開百裏聶,抗拒這個人接近,甚至不覺想要離得遠一些。


    這是近乎野獸的一種本能,不需要什麽邏輯,也不能用語言描述出來。


    元月砂柔聲說道:「男女授受不親,月砂實在也是不好太親近。長留王神仙之姿,月砂又豈敢太親近,褻瀆了長留王。」


    「元二小姐也該信得過自己人品,不必擔心自己會克製不住褻瀆了我。更何況我王爺之軀,總不至於讓你幫襯一件小小的事情,你都推三阻四的。便算元二小姐超凡脫俗,心裏麵不介意這所謂的尊卑之分,可是今日我對元二小姐總是有小小的恩惠,元二小姐應該不會是那等不知感恩的人吧。」


    百裏聶這樣子言語,聽得讓元月砂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人前百裏聶高貴、溫柔,可是私底下,卻仿若另外一張麵孔,喜怒不定,


    他口氣平平淡淡的,也聽不出歡喜還是不歡喜。


    元月砂倒不覺得他對自己有什麽恩惠,又不覺若有所思,莫非百裏聶提及的是蕭英之事。若非百裏聶簫聲打斷,讓蕭英有所顧忌,想來蕭英必定也是會不依不饒的。


    一時還未想到應當如何答話,卻聽著百裏聶說道:「你輕輕的走過來,閉上眼睛,替我摘下麵具,不過不能夠偷看。」


    百裏聶又補了一句:「我實在是不想讓別人瞧見我的容貌,元二小姐若是瞧見了,免不得要受責罰的。」


    元月砂對百裏聶的那張臉蛋一點興趣也沒有,她不知道百裏聶為什麽提出這樣子古怪的要求,可是對方身份尊貴,元月砂並沒有多少拒絕的餘地。


    說到底,仍然不過是以勢壓人。


    元月砂心尖泛起了一縷冷笑,向前走了一步,手指觸及了百裏聶銀色麵具時候,元月砂認命的閉上了眼睛。


    她五感是極為敏銳的,當眼睛閉上時候,耳朵更加敏銳了,風吹動了樹葉,發出了沙沙的聲音。元月砂是個敏銳而警惕的人,百裏聶提出了這樣子奇怪的要求,讓元月砂總不免疑竇重重,甚至浮起了若幹陰謀的猜測。


    這一瞬間,元月砂甚至有些懊惱,為什麽自己要答應這樣子奇怪的要求。


    又或許是因為對方是百裏聶,既然是不沾世俗,有一些奇怪的要求,放在百裏聶身上居然是變得毫不為何了。


    元月砂摸索到了麵具邊沿,摘下來的瞬間,手指無意識的拂過了百裏聶的耳垂。她眼睛閉著,卻感覺仿佛聽不到百裏聶的唿吸之聲,這一剎那也是讓元月砂心尖掠過了疑雲。


    下一刻,那張麵具已然是穩穩噹噹的握於元月砂的手掌之中。


    正在此刻,卻也是隻覺一股子清亮之意拂過了麵頰,讓元月砂不覺打了個激靈。


    她宛如繃緊的弓弦,已經是繃緊到了極限,如今更不覺睜開雙眸,殺意濃濃。


    然而臉頰微微有些水痕輕輕滴落,卻不過是百裏聶用碧簫撩了些個水,散了些許在元月砂的麵積之上。


    而此刻,百裏聶的容貌,卻也是近在咫尺。


    許是因為久戴麵具,他麵色少了些血色,卻是極之俊美,除了膚色稍嫌蒼白,五官竟似再無別的不足。那清俊的長眉如鬢,一雙極好看的眸子沉沉,映了些一旁的水色,竟似讓水色染了些瀲灩光彩。


    這龍胤京城,那些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之中,也對這位長留王殿下的容貌頗多溢美之詞,吹噓得天下無雙。讓沒見過的人聽到了,總是想像不出是怎麽樣子的好看。而元月砂,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當真看見了,元月砂瞧了瞧,縱然心中諸多狐疑警惕,元月砂竟也覺得這張臉也總算配得上那麽些個肉麻上天的稱讚。


    甚至於乍然一望時候,元月砂居然覺得心頭陣陣發緊,這樣子猛然的美色衝擊,又是在元月砂極警惕繃緊時候出現,自然是形成了強大的力道。


    便是元月砂的心髒,也是忍不住跳快了兩下。


    隻不過元月砂素來極有自製力,那心中情緒很快恢復,變得平靜無波。


    她已然察覺到,如今百裏聶不會對自己做些什麽,自然讓自己冷靜下來。


    百裏聶哈的輕笑了一聲,他輕輕的側過了臉孔,正好映著陽光,臉頰竟似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讓你不要看,你偏生要看,元二小姐不肯聽話,是想要領罰嗎?」


    他慢吞吞的說道:「既然做錯事了,我讓你為我做一件事情,充作責罰。」


    元月砂皺起了眉頭,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去了麵頰水痕。


    她忍不住在想,百裏聶根本就是故意在訛自己。


    剛才他以清水拂麵,就是逗得自己睜開眼睛,故意為之。


    這和那些攜帶花瓶,故意撞著行人,藉機訛人的碰瓷無賴又有什麽本質的差別。


    百裏聶樣子雖然是好看一些,可也是嘆為觀止了。


    她原本就不是一個斯文的姑娘,如今內心更在罵娘。


    百裏聶又不是三貞九烈的寡婦,整天遮遮掩掩的做什麽,更何況就算是寡婦,龍胤民風開放,也不必出門戴著麵紗遮擋住樣子。


    元月砂將那麵具放在一邊,恭順的退後一步:「隻怕月砂也沒這個本事資格,為長留王效力。」


    她心念轉動,若有所思。


    瞧來長留王雖看似脫俗,卻並不見得真心便是這樣子的人。


    難道身為皇子,當真是沒有什麽爭奪皇位的野心?這樣子的人,元月砂絕不相信會有。縱然有,那也應該是極平淡無味的存在,而不似百裏聶,成為整個京城風華絕代的濃艷一筆。這樣子宛如仙人一般的脫俗形象,想來長留王也是花費了不少心血方才經營成功的吧。


    「要你做的,自然是你能夠做到的。」


    百裏聶緩緩說道。


    元月砂柔順的說道:「可是月砂資質愚鈍,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是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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