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周玉淳生平做出的第一樁惡毒陷害之事,她不由得有些緊張。


    恍恍惚惚間,卻見著許多人踏入這佛堂之中,而這些人麵頰之上,一個個流轉了極驚訝之色。


    而這些綽約模糊的人影之中,最尊貴耀眼的自是周皇後。對方一派瀲灩之色,一雙眸子卻是雪亮,竟似讓周玉淳打了個激靈。


    周玉淳匆匆移開了臉蛋,不覺又瞧見了靜貴妃那蒼白幽怨的臉孔。


    對方這張臉蛋布滿了怒火,向著這邊望過來。


    早逝的十九皇子本就是靜貴妃心尖尖的肉,想不到居然有那狂妄的人,摔去了百裏錦的白玉蓮花燈。


    這些年來,靜貴妃本就是心疼如攪,如今更是在靜貴妃心口狠狠的插了一刀。


    周玉淳緊張得雙手輕輕顫抖,一陣子的口幹舌燥。


    卻將那雙手收到了衣袖裏麵,心知如今已到了如此地步,若不將元月砂踐踏到了足底,便是自個兒壞了名聲。


    她伸出了沉甸甸的手臂,指責元月砂,極惱怒:「元二小姐,你,你怎麽能做出這樣子的事情。」


    說話言語卻也是在發顫。


    方才縱然沒聽清楚的,如今也盡數聽清楚了。


    靜貴妃厲聲道:「阿淳,這又是怎麽一迴事情?」


    周玉淳掩住胸口心悸,有些懼怕靜貴妃,下意識垂下頭,卻將算計好的話兒說出口:「我來得早些,瞧見元二小姐也來了,居然,居然伸手偷這裏的白玉蓮花燈。」


    這話一說,周圍之人也是一片譁然。


    這可是佛前之物!還是用來給死者祈福還原的。


    便算有人對這些個白玉蓮花燈動了心思,也不該是位官家小姐。


    方才人群之中抬不起頭來的百裏纖頓時跳出來:「咱們京中貴女,這麽多年了,從來沒出過這檔子事。不過有人是從南府郡來的,元家旁支,自然是少了幾分矜貴,多了幾分寒酸。」


    百裏纖原本就嘲諷過元月砂首飾見不得光,其後元月砂得豫王贈鐲,這檔子事便是壓下來了。


    想不到如今,居然又鬧騰出這檔子事。


    百裏纖因為赫連清如今處境極是尷尬,迴去宣王府還不知道會如何發落,這心裏更是將元月砂恨了個通透。


    如今出了這檔子事,百裏纖更是喜出望外,恨不得借著此事生生將元月砂給踩死。


    周氏更趁機嚷嚷:「阿淳,你還不將事情說明白,難道還要給這等人留臉。」


    周玉淳漸漸平復心緒,這話兒一旦開了口,就不似方才那麽緊張了。


    她一咬唇瓣,流露出了可惜的模樣:「我自然被嚇著了,我告訴元二小姐,不能夠做出這樣子事情。還是將這白玉蓮花燈放迴去,可她卻不肯。說我要敢跟別人說,便說是我手腳幹淨,動了這盞燈。她,她怎麽能這樣子。我自然也是不肯的,和她說話兒,不肯讓她走。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有人來人,一時急了,竟然,竟然將這個燈給摔壞了。」


    說到了這兒,周玉淳似也急出了眼淚,掏出了手帕,擦擦自己的臉頰。


    可那內心之中,竟似隱隱有了快意。周玉淳更不覺心忖,原來算計人,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自己從前,也是太傻了。


    周皇後一副關切悲憫之色,伸手攏住了靜貴妃的手掌:「靜貴妃,可要仔細身子,不要為這等事情置氣。本宮必定邀來能工巧匠,為你再做蓮花燈。」


    一觸手,卻發覺靜貴妃的手掌甚是冰涼。


    靜貴妃冷冷說道:「便是再做一盞,我兒的這一盞白玉蓮花燈也是摔壞了。」


    周皇後不以為意,繼續安慰:「那本宮令能工巧匠將這蓮花燈鑲嵌補好,瞧著和過去一樣。」


    靜貴妃抽出手:「那就多謝皇後了。」


    任誰都能瞧出來,靜貴妃心中也是有極大的怒氣。


    周皇後目光漣漣:「今日之事,本宮必定是要秉公處置,給予靜貴妃一個公道。」


    蘇穎嘆了口氣,她如一片柔雲,柔柔的從這些女眷之中走出來,卻美得驚心動魄。


    而她容色更如菩薩一般溫和悲憫:「元二小姐若是有什麽為難之處,穎兒也是肯幫你一二,你怎麽能做出這樣子的事情。」


    周氏冷哼:「這佛前的東西,也是敢動,也不怕是招惹佛祖降罪。不過,有些人出身南府郡,是個鄉下丫頭,也是難怪做出這樣子的事情。若不狠狠降罪,便是神明也不能閉眼。」


    元老夫人也是被這一連串事情鬧得有些懵了。


    好端端的,怎麽又生出這麽些個事情出來。


    一時之間,元老夫人也不敢插口,心忖至多也就保下元月砂說迴元家處置。再讓人去豫王府遞個話,瞧瞧豫王是什麽態度。到時候,看有無轉圜餘地。


    元月砂卻忽而輕輕的抬起頭來,眸中清光輕輕的掃過了眼前一張張的麵孔。


    如此坦然相視,讓在場的女子都是有些不可思議。


    畢竟她們暗中思忖,若換做了自己,做出此等事情被揭破,早就已經抬不起頭來。


    又怎生想到,元月砂居然還如此坦然。


    有人心裏麵更忍不住想,果真是個不要臉的。


    而元月砂卻當著這些凝視不屑的目光,緩緩說道:「皇後娘娘容秉,月砂並沒有偷竊,也沒有摔壞十九皇子的白玉蓮花燈。」


    百裏纖頓時尖聲叫起來:「這麽說,你是說阿淳在冤枉你了?元月砂,你好大的膽子,你居然汙衊阿淳說謊!阿淳這樣子的好女孩,怎麽會汙衊你?」


    周玉淳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流露出痛心和委屈的樣兒:「你,你怎可如此說?元二小姐,我與你素無冤讎,我一向也不說假話,我周玉淳也從來沒有冤枉過誰。可偏生,如今你竟這般說我。就算在北靜侯府,就算對著族中姨母,我也說出了真相,還你清白。阿淳不求有些人知道感激,隻求有些人不要做錯了事,再給我身上潑汙水。」


    周玉淳這一番剖心泣血的話兒,倒也是惹得不少人心中贊同。


    說到底,這個陷害的計策既簡單又粗暴,根本沒什麽精妙的心計。


    這其中要緊的地方,則是指證元月砂的是周玉淳,而不是別的什麽人。


    若換做別的人,比如元家的元薔心,又或者是宣王府的百裏纖。那麽這個人縱然是叫得天花亂墜,卻總令人狐疑的。更懷疑可是因為心中有恨,故而對元月砂栽贓汙衊。


    可若是周玉淳,這卻也是不一樣,自是不同的。


    誰都知曉,周玉淳秉性單純,蜜罐子裏麵泡著長大的,素來也是沒有什麽心眼。


    這樣子的姑娘,好端端的,為什麽要陷害元月砂。


    更不必提上一次在北靜侯府,正是因為周玉淳,別人方才會相信,元月砂是無辜的。


    否則那個時候,元月砂已經是被唐文藻汙衊,成為還是範蕊娘的兇手。


    那時候眾人相信周玉淳,是因為周玉淳向來不說假話,並且也無利益糾葛。


    如今周玉淳指證元月砂,自然也沒道理不相信。


    就連周氏與元老夫人等人,隻覺得周玉淳既然這樣子說了,雖不知曉元月砂為什麽要盜燈,可這總是個事實。


    唯獨百裏纖隱約猜測出了幾許,可居然也不敢確定。


    百裏纖聽到了周玉淳這樣子說了,說話的嗓音更是大了幾分:「當真忘恩負義,阿淳對你有恩,你居然是這樣子說。如今你說阿淳說謊,難道還要說是阿淳將燈給摔壞了,栽贓於你?」


    說到了這兒,百裏纖卻也是頓時不覺諷刺冷笑。


    卻可巧正說中了周玉淳的痛腳,讓周玉淳內心砰砰一跳。


    好在確實如百裏纖所言,元月砂對周玉淳有任何的指責,都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這一切,都是因為周玉淳的純善單純。


    偏生便是在這個時候,一道溫醇的男子嗓音卻在眾人耳邊響起:「纖小姐,此言差了。元二小姐並沒有做出這樣子事情。」


    伴隨這道溫醇的嗓音,一道淡藍色的身影卻也是不覺緩緩而來。


    周世瀾一身淡藍色的衣衫,風度翩翩,蜜色肌膚流轉幾許陽光熱力。他麵頰之上,長眉之下一雙鳳眸流轉了晶瑩的光彩。而唇瓣蘊含的笑容,竟也好似有著若有若無的輕佻和慵懶。


    便是這種萬事不縈繞於心的瀟灑氣質,讓在場許多女郎臉頰都不覺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紅。


    明明知曉周世瀾名聲不佳,可他這個樣兒,總是極為吸引人的。


    可周世瀾說出來的話兒,卻也是讓很多人困惑不解了。


    誰都知曉,周世瀾是周玉淳的哥哥,而且這個哥哥,還是極為疼愛妹子的。


    難道,他居然要幫襯元月砂,說自己妹子說謊?


    周玉淳也是一愕,下意識間捏緊了手掌,心中卻也是不覺狐疑不定。


    縱然周世瀾平時對她千寵萬寵,可一個人緊張時候,總是不免想得多些,更不免患得患失。


    她知曉周世瀾自打北靜侯府見過元月砂之後,便對元月砂有些興致,覺得這個姑娘是有些特別。而這些心思,也是並沒有瞞著周玉淳。


    連一向冷情冷心的百裏冽都對元月砂有了男女之意,元月砂這個妖精蠱惑了自己大哥,似乎也並非不可能。


    一時之間,周世瀾平素的千般愛護,萬般維護,周玉淳一時都忘記了。這一刻,她反而不覺疑神疑鬼起來。


    周世瀾那雙亮晶晶透著攝人光彩的眸子卻也是不覺盯住了百裏纖:「纖小姐,阿淳並沒有說謊,可元二小姐也沒伸手行竊。這一切,隻源於你不喜歡元二小姐,總是在阿淳跟前說元二小姐的不是。說她出身寒酸,性子不好,手腳不幹淨。自打上次阿淳為元二小姐說了話兒,你更是十分不忿,總要讓阿淳覺得她做得錯了。」


    百裏纖一陣子氣惱,可被周世瀾眸光這樣子一掃,竟覺得心中陣陣發緊,竟似有些懼意。自己算計周玉淳,將周玉淳作為棋子,周玉淳是個傻的,可周世瀾卻是很聰明。


    百裏纖冷冷哼了一聲,輕輕的垂下去,手指拂過了衣服擺,到底什麽話兒都沒有說。如今周玉淳說出個這麽些個話,


    周世瀾雙手輕輕的抱在胸前,無視眼前這種種繃緊氣氛,緩緩的說道:「此事說來,竟似一場誤會。是我口不擇言,隻說讓元二小姐跪著捧燈念經,為十九殿下祈福,必定能博得靜貴妃心中歡喜。誰料,阿淳心中對元二小姐有所偏見,卻道元二小姐私動蓮花燈,所以方才鬧騰出這檔子的事情。如此說來,卻是我口齒輕薄的罪過。」


    周世瀾這樣子一番話兒,卻將此事說成另外一樁緣由。


    隻道元月砂是有心奉承靜貴妃,可巧被周玉淳撞見,周玉淳年少不懂事,所以方才生出爭執。


    讓這樣子一說,在場的人麵色也是不覺有些古怪,似信非信。


    如此說來,也似說得過去,至於究竟是不是這樣子一迴事情,那可以也是說不定了。


    更何況這周世瀾一向秉性風流,也是不知曉是否因此對元月砂而憐香惜玉了。


    焉知不是為了替美人解圍,故而刻意為之。


    元老夫人趁機說道:「原來竟是一場誤會,月砂初來京城,未免是有些不懂禮數。還盼皇後娘娘,不要見怪。」


    方才元老夫人也是不敢開口,如今方才借你。機言語。


    周皇後不置可否。


    周玉淳死死的攪著手中的帕兒,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她知曉自家大哥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卻是極聰明剔透。想來,他也是瞧出什麽了。如今既護著自己妹子,又替元月砂解圍,果真是個聰明的。


    想到了這兒,周玉淳心中各種滋味沉沉浮浮的,可最後心中留下的竟是濃濃不甘——


    憑什麽!


    自己捨棄心性,已然不是從前的周玉淳,可偏生讓元月砂躲了,不能損及分毫。而護住她的,還是自家大哥。


    一想到了這兒,周玉淳眼裏透出了幽幽之色。


    周玉淳抬頭,幽幽說道:「大哥,縱然你有意為元二小姐開脫,可這是姑息養奸!」


    周世瀾微微一僵,不覺盯著周玉淳。


    「那日北靜侯府之後,你就說元二小姐的好。也是,這樣子一個聰慧剔透的人兒,你自然是心裏憐惜得緊。可是,如今元二小姐打碎的是十九殿下的白玉蓮花燈,若不嚴懲如何能對得住靜貴妃?」


    周玉淳幹脆將話給說死了:「她拿了蓮花燈就要走,並沒有誦經念佛。若不是淳兒阻止,她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這根本就是偷盜,才不是討好靜貴妃。」


    周世瀾有本事,就為了這個女人將自己親妹妹給踩下去呀?


    她就賭著周世瀾不敢。


    周世瀾就是有這個色心,周家也不能見容他為了個外邊女子作踐親妹妹。


    周家不是要她嫁給豫王世子,還能容周世瀾壞自己名聲?


    這一瞬間,周玉淳內心泛起了種種念頭。


    她都有些驚訝,想不到自己居然是這樣子的會算計。


    瞧來有些事情,若是自己做熟了,可不比那些人差。


    從前自己被人騙,不是因為自己蠢,而是自己不夠狠,不屑於用那些個手段。


    一瞬間周世瀾眼底湧動了種種複雜,甚至唇角也是不自覺的泛起了一縷淡淡的苦澀笑容。


    阿淳不聽話了,可終究是個傻丫頭。


    她以為自己是色迷心竅,護著元月砂?


    哪裏知道,自己是在保著她。


    雖不知曉元月砂迷霧之後的真實,雖也對元月砂的神秘動了一縷興趣,可周世瀾是個有分寸的人。


    對於兇猛野獸,偶爾調戲可以,可不能觸及底線,必要時候更是要敬而遠之。


    周玉淳以為算計元月砂,就會讓元二小姐吃虧?


    他不得不說,阿淳實在是,太過於自我感覺良好。


    隻不過周玉淳將話說死了,周世瀾縱然想要補救,一時也得思索怎麽開口。


    可偏生周氏卻不依不饒:「周侯爺憐香惜玉,怎麽不就不憐惜靜貴妃的喪子之痛?皇後娘娘是六宮之主,必然要為靜貴妃主持公道。」


    靜貴妃更冷冷說道:「不錯,誰摔了我兒的白玉蓮花燈,都是不能輕饒。」


    元月砂卻不覺輕盈的福了福:「皇後容秉,月砂並沒有摔壞這盞蓮花燈。是周家阿淳當著我的麵,挑中靜貴妃那一盞,走到我麵前,再狠狠摔碎的。」


    元月砂這麽一說話,頓時又再起波瀾。


    今日這轉折之事,當著是一浪蓋過一浪。


    無論元月砂說得真還是不真,單從她指控周玉淳栽贓陷害,這已然是足夠駭人聽聞,令人不覺心驚了。


    聽到元月砂指證那一刻,周玉淳也不覺心生懼意。


    轉眼間卻也是由懼轉怒,一副不甘受辱的樣兒:「元月砂,你,你就是因為恨我揭你醜事,所以你要汙衊我。」


    旋即又覺得自己口氣少了幾分的氣勢,更不覺厲聲道:「我周家阿淳,豈容你攀誣?周家也是饒不得你。」


    百裏昕更尖銳說道:「是了,阿淳是周家嫡女,向來純善可人,性子溫婉,少與人結怨。她若是天上的雲彩,你便是地上的汙泥。你一個南府郡的元家旁支,一到京城就被未婚夫婿指責水性楊花,害死範家姑娘,惹得唐文藻身亡。你以為自己做出那等楚楚可憐的樣兒,便沒人疑你?發生這種種事情,就是別人害你,你便全然無辜?」


    元月砂飛快說道:「就是別人害我,月砂當真無辜。」


    她抬頭,一臉委屈之色:「月砂來到京城,一直本分溫順,向來不敢得罪了誰。寧可自己委屈了,卻也是不敢讓別人不自在。可是為什麽,對月砂的攻擊卻總是一次接著一次?難道就因為月砂是南府郡旁支女兒,就合該受此委屈?」


    百裏纖頓時一堵,惱恨無比的想,元月砂這時候還故作可憐。她都想要撲上去,撕破元月砂那張楚楚可人小白花的麵皮。


    一時怒氣堵心,終究不過是惡狠狠扔了一句話:「你道你這個樣兒,誰信你說的是真的。」


    周玉淳也氣惱嚷嚷:「是了,誰信你說的是真的。」


    她周家阿淳這麽多年純善,誰會覺得她說的是假話?


    可偏生在這時,一道柔美的少女嗓音響起:「元二小姐說的,自然是真話。」


    伴隨那少女盈盈過來,在場女眷不自覺紛紛讓開,給她讓開一條道路。


    對方體態嬌柔,麵容極美,胸口一串五彩瓔珞,更襯得麵目柔柔生輝。而這個姑娘,赫然正是靜貴妃之女,宣德帝最寵愛的皇族公主貞敏公主。


    周玉淳張口說元月砂摔了白玉蓮花燈,也沒幾個能指認周玉淳說的是假話。便算是周世瀾,隻怕也讓人疑周世瀾是被美色所惑,隻怕也還是信周玉淳的人多些。


    可偏偏,如今跳出來指證周玉淳的,卻是貞敏公主。


    便是蘇穎,那美眸之中也是不覺掠動了縷縷驚訝,貞敏公主可是素來不理閑事的主。


    甚至周玉淳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瞧著漸漸靠著的柔美身影。


    居然是貞敏公主!可為什麽偏生是貞敏公主?


    且不必提元月砂這個破落戶女兒何至於有這天大麵子,貞敏公主可是周玉淳最好的朋友。


    周玉淳身份高貴,性子又溫順活潑,這京城裏麵和她玩兒得好的也是不少。


    不過她最交好的人兩人,卻是百裏纖和貞敏公主。


    她有些話兒不跟貞敏公主說,是因為覺得貞敏公主太高貴,實在也不能用這世間汙穢之事打攪她。


    及百裏纖將她利用出賣,狠狠耍弄之後,周玉淳反而更佩服、嚮往貞敏公主。她隻覺得這世上有些朋友雖不能跟你好得如蜜裏調油一般,似乎也會有些距離,卻不會害著你,攪著你,才能夠長長久久。


    可偏生,貞敏公主居然幫著元月砂!


    為什麽啊!


    貞敏公主盯著周玉淳,一如平素的落落大方,竟也沒什麽不好意思:「阿淳,我與你素來交好。原本有些事兒,我也應當替你隱下來,不必人前張揚。可是你摔壞的,卻是我骨肉血親弟弟的佛前蓮花燈。你可有想過我,將我當成好朋友。」


    周玉淳原本眸色生怨,如今卻說不出話來。


    貞敏公主看似淡定,卻也是不覺掐了自己手掌一下。


    旋即,貞敏公主卻是向著靜貴妃福了福:「母妃,兒臣方才隻覺得無聊,四處走了走,卻沒怎麽張揚。方才,我也是在這兒,更將說發生的一切都是瞧得很是清楚。是阿淳,她親手摔壞了那白玉蓮花燈,然後叫著汙衊元二小姐。」


    一番話說完,周玉淳已經是麵色十分難看,身軀也是搖搖欲墜。


    周圍更是議論紛紛,不免對周玉淳指指點點的。


    周世瀾眼瞧著自己親妹子這個樣子,也不自禁為她難過。可到底也是心驚,縱然是早知曉元月砂有著非凡的本領,卻沒想到,元月砂居然能讓貞敏公主為她說項。


    這個柔弱的女子,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怪物,居然能有這麽大本事。


    想到了這兒,周世瀾不覺向著元月砂望過去。


    對方輕輕的垂下頭,側頭安寧而柔和,更似有幾分的纖弱秀美。


    別人隻道元月砂運氣好,居然能有貞敏公主這個證人。貞敏公主向來也是不如何理睬這些凡塵俗事,可偏巧又涉及她早沒了的親弟弟,故而方才將事情真相說出來。


    若非如此,元月砂也是不能脫罪。


    可周世瀾卻並不覺得這是什麽運氣,每次元月砂那極好的運氣,必定是被深深算計。


    他看著周玉淳大受打擊,額頭滲透出一顆顆的汗水,知曉周玉淳如今定然難以麵對別人的輕蔑不屑。


    是了,周玉淳從小到大,事事如意,也極少有不如意的事情。


    貞敏公主餘光掃了周玉淳一眼,她原以為自己性兒一向冷淡,想不到如今竟也有些微微不自在。


    暗中,百裏敏卻也是輕輕的嘆了口氣。


    耳邊卻聽著靜貴妃涼涼說道:「敏兒,這周家阿淳一向乖順,滿京城都知曉她是個性子好不說謊的姑娘。你與她又是手帕交,怎麽好端端的,非得要打碎可憐錦兒的佛前蓮花燈?」


    靜貴妃捏著貞敏公主的手臂,捏得有些用力,讓貞敏公主甚至感受到一縷痛楚。


    貞敏公主知曉自己母妃的心思,自己早死的弟弟是靜貴妃的心頭肉,也是靜貴妃心頭越不過的痛楚。


    可周玉淳為了爭風,竟然生生將屬於百裏錦的佛前蓮花燈弄碎了。


    正因為如此,靜貴妃方才將周玉淳恨到了骨子裏了。


    自己人前作證,指證周玉淳說謊,靜貴妃當然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隻恐怕如今,靜貴妃已然是恨不得將周玉淳扒皮拆骨,生生吞了。


    而靜貴妃眼底卻也是不覺流轉了一縷冷光,森森的說道:「你沒頭沒尾,就說她發了瘋似的,硬要弄碎我兒的蓮花燈。傳出去,別人還道你說謊,汙衊別人。周家嫡女,好生高貴的人物。」


    這言語間,甚至是連周皇後也埋怨上了。


    周皇後麵色不變,心裏卻嘆了口氣。周家女眷,是並不如何的爭氣。


    周氏年歲漸長,卻性情不改,這還罷了,想不到阿淳也是這樣子。


    貞敏公主略一猶豫,又恢復了平時脫俗漠然的樣兒,緩緩說道:「阿淳說她愛慕宣王府冽公子,可冽公子對她卻不理不睬,偏生對元二小姐客氣幾分。她咽不下這口氣,故而,要作踐元二小姐。」


    一番話,更好似水落到了油鍋裏麵,發出了滋滋的動靜。


    在場女這京城女眷,也聽說了京城周家的動靜。


    周玉淳是周家最尊貴的嫡女,如今更許給了豫王世子。


    這原本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好婚事,可是如今卻鬧騰出這樣子的事情。


    這周家阿淳已然有了婚約,還記掛宣王府那個俊俏的少年郎,甚至因此十分嫉妒,對元月砂栽贓陷害,施以毒手。


    貞敏公主這樣子一說,周玉淳卻是聲名盡毀!


    隻恐怕豫王府也斷然不肯受這婚事。


    堂堂豫王世子,如何肯要個癡慕別人的女人。更不必提,打明兒開始,這樁閑話必定是會傳得沸沸揚揚的。


    周玉淳從來沒經歷過這般尷尬、無措,令人恐懼的場麵。


    她隻覺得自己渾身冰冷,好似泡在了冰水裏麵。


    從小周玉淳都是別人眼中乖巧懂事天真的女子,可是今日過後呢?周玉淳狠狠的捏緊了自己的手帕。她會成為別人口中笑柄,栽贓陷害的奸滑之人。這十數年的好名聲,如今卻轟然崩塌了。


    周玉淳隻恨不得立刻就死了。


    她張張嘴,想要說話兒,卻好似失聲一樣,竟然說不出隻字片語。


    別人議論聲音嘈雜的迴蕩在了耳邊,周玉淳其實並不能從這嘈雜的聲音之中聽到一句完整的話。可是她仿佛聽到別人議論她是如何的淫賤,有了婚約,倒貼百裏冽,卻反而被百裏冽嫌棄。


    周玉淳驀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暈黑,竟這樣子栽倒下去。


    一條手臂將周玉淳給攬住,正是周世瀾。


    而周皇後眼中流轉縷縷寒芒,既沒有看元月砂,也沒有看貞敏公主,而是死死的盯住了靜貴妃。


    這靜貴妃這些年來也沒什麽寵,看著也是安安分分的。


    如今瞧來,也許她心裏並不如何安分。


    如今三言兩語,借著白玉蓮花燈的事情,就攪和了周家和豫王府的聯姻。


    這固然並不是臨時起意,卻必定是成心為之。


    而靜貴妃卻也是仍如平時那般,沉靜淡漠的樣兒:「既然打碎錦兒佛前蓮花燈的是皇後侄女,妾身也不敢如何計較了,這樁事情,也還罷了。」


    言語之中,看似謙和,卻也是步步逼迫。


    周玉淳已然是身敗名裂,必定姻緣不成,淪為笑柄了。


    可靜貴妃偏生不依不饒,竟似非得要逼死人的樣兒。


    她故意這樣子說,可分明是用話拿住周皇後。


    周玉淳故意拿死去皇子的佛前蓮花燈作踐算計,分明是絲毫不將靜貴妃放在眼裏。若周皇後竟然視而不聞,不加以處置,便顯得包庇親眷,處事不公。


    周皇後惱恨不已,咬人的狗不叫,這靜貴妃一咬便是能將人給咬得生疼。


    「本宮既然是六宮之主,自然也是會秉公處理。」


    周皇後平素雖然喜愛周玉淳,可也是惱了如今周玉淳的心計算計。


    如今周玉淳名聲盡毀,對於周家而言,已然是沒有任何價值。這樣子水性狠毒的姑娘,若是放出去嫁了,那不是結親,是結仇。


    周玉淳當真糊塗,她們這些尊貴女郎,嬌貴身子最大用處就是聯姻。周家愛惜周玉淳,已然挑了個最尊貴的勢力聯姻了。可周玉淳非但不珍惜,反而做出這種種醜態。


    既是如此,區區廢子,不若舍了立威。


    這諸般念頭,一下子滑過了周皇後的心尖,心中已然是有了定計。


    正欲開口,卻聽到了周世瀾忽而開口:「貞敏公主大約是聽得錯了。」


    靜貴妃一怒:「周侯爺可是說我兒說謊?」


    周世瀾仍隻是笑笑:「別的錯沒錯,我自然不知曉。隻是貞敏公主口口聲聲,說我周家和豫王府已說了婚事,這又從何說起?豫王府幾時來周家提親,更談不上下了文定之禮。」


    靜貴妃倒是一怔,此事不過是周家和豫王府通了聲氣,哪裏有什麽文定之禮?如今這門婚事成不了,就算是豫王府也不會承認有此打算的。


    如今讓周世瀾這樣子一提,倒顯得百裏敏捕風捉影,胡言亂語。


    靜貴妃心念幾番流轉,無論如何,自己錦兒蓮花燈是周玉淳打碎的。


    這周家嫡女,還說什麽純善,分明就是心狠。


    還未等靜貴妃開口,周世瀾已然是搶先說道:「我妹妹並無婚約,那麽愛慕宣王府的冽公子隻是年少多情,至於爭風吃醋栽贓陷害自然是她的過錯了。更萬萬不應該打碎一盞佛前蓮花燈。隻不過人人都說靜貴妃為人慈善,想來靜貴妃也不會因為一盞死物,要人性命,為死去的十九皇子再造殺孽吧。」


    周世瀾可是更會堵話,靜貴妃也是不免堵了堵。


    旋即,靜貴妃卻也是冷笑:「我早說了,皇後娘娘不必處置阿淳,我也不敢計較。」


    周世瀾沉聲說道:「靜貴妃果真心性慈悲令人佩服,隻不過我們周家也是懂規矩的。縱然靜貴妃已然是不計較了,阿淳做出此等事情,也是須得處置,更要要補償靜貴妃一二。要說靜貴妃那盞白玉蓮花燈,雖然是上等白玉做的,以周家財力再弄個一模一樣的,也並不是很難。可想來靜貴妃也並不稀罕這區區財帛,這佛前蓮花燈更蘊含貴妃娘娘對死去十九皇子的一份心意。這世上任何金銀珠寶,可也比不得一片真心的。不如讓阿淳抄經,為死去的十九殿下祈福。十九殿下是個純善之人,料想也是會原諒阿淳的衝撞。」


    他這樣子說著,輕輕抬頭,一派真誠之色。


    靜貴妃氣得發抖,竟也無可奈何,總不能張口說自己死去的孩兒是小氣的。


    方才周皇後雖欲圖犧牲周玉淳,如今眼見周世瀾維護親妹妹,自然打消了這個念頭。她親哥哥早死,如今周家其實是周世瀾做主。無論如何,周皇後也不能冷了周世瀾的心腸。更何況,周世瀾愛惜妹妹,其實周皇後也不是不喜歡。


    更何況,讓靜貴妃惱怒,周皇後也是樂見其成。


    「那就讓阿淳抄經,讓她靜思己過。」


    周皇後這樣子開口了,在場的女眷也是紛紛稱讚,隻說周家識大體,便是周家女眷出了什麽錯處,也是加以處置。


    靜貴妃麵色微冷,也似沒什麽精神,讓貞敏公主扶住自己。


    隻不過今日禮佛,到底還是這樣子罷了。


    而元月砂卻也是極乖巧的縮迴了元老夫人身邊,柔柔弱弱的。


    周氏仇恨的目光,頓時向著元月砂望過去。


    想不到這一次,仍是讓元月砂輕輕摘了關係,竟這樣子脫身。


    這個南府郡的破落戶女兒,竟似有些個福氣。


    每一次,便是有貴人庇佑,輕巧脫身。


    可她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有這些個福氣,一個破落戶的女兒,泥土一樣的東西。


    就是應當狠狠踩在足底,恣意踐踏的。


    周氏走得近些,便又瞧著元月砂朝著元月老夫人身後輕輕一縮。


    這也是讓周氏為之氣結,好端端的,卻縮什麽縮。


    自己還沒做什麽呢,便做出個被欺辱的樣兒,妖妖嬈嬈的,也不知鬧給誰看的。


    不過是頂著一張楚楚可憐的白蓮皮,最後算計死了自己的女兒。


    想到了這兒,周氏冷冷咳嗽了一聲,不屑說道:「元家旁支之女,到了龍胤京城,還是要懂得本分一些。這整日鬧這些個麽蛾子,也不知曉多難看。自己也是不嫌丟人。」


    此刻周圍的女眷也是不少,周氏這樣子一鬧,頓時眾人側目。


    而周氏這樣子鬧,倒也不意外。


    她性子張狂,也不是一日兩日。而眾人也是心知肚明,周皇後賢淑,周家總要個能鬧的。


    元月砂卻容貌柔和,長長的睫毛輕輕的顫抖,竟平添幾許柔潤之意。


    「範夫人什麽意思,月砂不明白。」


    卻越發顯得溫柔乖巧。


    周氏不屑:「我周家阿淳,原本是個多乖巧的姑娘,上次北靜侯府還為你開脫。怎麽如今,也來害你了?元二小姐,怎麽人人都來害你,你自己就沒一分半分的錯處?除非,你不是個好的,做出這麽個樣兒,卻到處算計人。」


    周氏這話雖然張狂無禮,可在場女眷聽到了,不少心中竟油然而生一縷贊同。連周玉淳都要來害元月砂了,這元家二小姐看似溫良淑德,瞧來也是暗中有妖。


    元老夫人和聲說道:「範夫人此言差矣,今日之事,不是已經弄明白。是周家阿淳,要來害月砂。怎麽說著,反而是月砂有錯了。」


    周家做出此等事情,非但沒有賠罪道歉,反而是咄咄逼人,更似恨不得將人踩到足底。如此姿態,分明也是沒將元家一絲一毫的放在心上。


    周氏尖銳的說道:「怎麽又不去害別人?這全天下的女子都和她過不去了。若人人都要害她,那便是她狐媚,本不是個好女子。」


    這就有些胡攪蠻纏,不講道理了。


    元老夫人皺眉,欲圖再說,周氏卻是不依不饒:「元老夫人,我當真不知,你為何竟要非得護住這南府郡的死丫頭。她算個什麽東西,令人厭惡得緊。鬧得如今,周元兩家關係也大不如前。若說以前,秋娘婚事還是我說和,為你籌謀的。否則,她哪裏能嫁入北靜侯府,得到如此好夫婿。」


    實則是蕭英瞧中了元秋娘,托周氏說項,不過周氏卻也是將這般功勞盡數攬在了自己身上。


    聽到周氏提及自己心愛的女兒,元老夫人眸中竟似掠過了一縷精光。


    她咳嗽一聲:「範夫人,你過來些,有些話兒要跟你說。」


    周氏不明所以,故而靠前。


    卻見元老夫人一揚手,啪的打在了周氏臉上。


    周氏大怒,又格外吃驚。元老夫人平素沉穩,是絕不會做這樣子事情的人。


    待她迴過神來,便要撲上去撕打。


    元月砂原本在元老夫人身邊,卻也是精乖,竟也搶步向前,一把將周氏推開。


    周氏大叫:「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元老夫人卻淡淡說道:「老身一向與人為善,知曉禮數,怎麽不打別人,今天偏偏將你範夫人給打了?既然如此,範夫人反而應該去想一想,為什麽自己要挨打,可是自己有什麽錯處。正如範夫人所言,若別人害了你,也該想一想,為什麽害的不是別人,偏生是你。你自個兒,總是有幾分錯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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