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西天上雲波已經散去,多了一瓣上弦月;恰似嬋娟手執紈扇,羞赧地遮掩了半個玉麵。


    煮玉齋外,夏草伏蟲,淒淒鳴叫;煮玉齋內,玉擊如鈴,燭火影動。


    四壇匯聚一堂,這飯眼看就吃了七成;混元子看門下弟子也吃的差不多了,就要給弟子們看樣稀罕物。


    混元子從懷中取出一對形狀奇特的物件,亮在眾位弟子麵前,一個乳白,一個玄青。


    眾人一看不過是一對玉質陰陽魚,雖說是形狀奇特,終歸也算不上是稀罕物。


    混元子也看出了弟子們的疑惑,就把兩支陰陽魚扣在了一起。


    登時,這對陰陽魚就被一層雙色光暈籠罩。


    為了讓眾人看的仔細;混元子說了一聲:去。那陰陽魚就飛轉著懸在了青玉石桌的上方。


    它發出嗚嗚的聲音,時大時小;籠罩在表麵的光暈也跟著聲音的節奏,時散時聚;好似它在唿吸一般。


    眾人看的驚奇。


    混元子緩語說道:這對陰陽魚是當年老夫追尋天外玄石之後,從北方極寒之地迴來;路過漠北時,一位朋友所贈。隻要兩隻魚扣在一起,就會發出翕動的聲音和光芒,這就是它神奇的地方;老夫管它叫兩儀玉簪。


    好神奇的玉簪。天虹驚奇道。


    這對玉簪老夫很是喜歡,如今老夫年事已高,留著也沒啥用處;想要把它傳給你們中的一人;恰好這次四壇論劍規模浩大,許多江湖豪傑都會來觀摩;你們這些四壇的弟子好好表現,誰要是拔得頭籌,我就將這兩儀玉簪傳給誰。可好?


    好。


    四壇弟子雖然齊聲叫好,但心裏也大約知道,能拔得頭籌的無外乎那幾個師兄。


    你們這些弟子正值年少,血氣方剛;別學我們五個老骨頭,到現在也是孑然一身;趕緊去覓得佳偶良伴;他日結了良緣,做個定情信物;也算是我這把老骨頭送給你們的一份聘禮嫁妝。


    混元子這話一經出口,四壇的弟子各自的內心都在盤算,誰才是自己的佳偶良伴;當下幾位女弟子也羞紅了臉蛋,掩映著燭火,顯得嬌美動人。


    混元子突然話鋒一轉,說道:他日我若駕鶴西去,這也是留給你們的一個念想。


    混元子高壽已經八十有餘,這話說得自然是雲淡風輕;卻也是一語成讖。


    眾位徒子徒孫聽在耳裏,不免生了些感傷,這飯菜吃在嘴裏也沒有之前那般香甜;煮玉齋內的氣氛變得凝重了些。


    師父,您老人家容光煥發,健步如飛,定有那老彭之壽。太虛子見大家麵露哀容,想破一破這沉悶的氣氛。


    混元子本是無心之語,卻把氣氛搞的凝重了;但是,看到弟子們很在乎自己的生死,心裏又很是欣慰。忙說道:你看我,老糊塗了,這是說到哪裏去了?來,吃飯。天下大事,吃飯第一。


    師公,你剛剛說這次會有許多江湖豪傑前來觀摩,都有哪些江湖豪傑,能不能給我們先介紹介紹?天罡一直沒有說過話,如今卻很關心江湖上的事情。


    這次來的那可就多了,我看一時半會也說不完;不然這樣,看你們都這麽有興致,今天就喝上幾杯。羽兒,去醉仙廬把我的陳年花雕全部取來;今日一醉方休。


    師父,今天是地臘日,喝酒……玉璣子小聲的提醒混元子。


    今天是五月初五,民間正在祭祀屈子;要知道這屈子可是個酒仙,史書記載他是千杯不醉;今天這四壇齊聚,難得的場麵,我們何不隨一迴俗,與酒仙共飲此杯?


    上幽子的酒癮早就犯了,這好酒之人若是犯了酒癮,刀架脖子上,也得先喝一杯再說。


    上幽這話,我愛聽,今日就破例隨俗,喝他個天翻地覆;羽兒,你還楞著幹什麽?還不去醉仙廬取我的酒來?混元子何嚐不是一個酒仙,這臥榻的醉仙廬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存的老酒都放在自己的床底下,說不定半夜夢醒,隨手一抓,就喝了起來;一壺老酒咕咕下肚,繼續睡;所以說混元子有嗜睡的喜好,也就不足為奇了。


    而上幽子好酒也有原因。上幽子本名謝幽,祖上原本是東晉貴胄謝家,和琅琊王氏並稱“王謝”;但是到了南陳,家道中落,門庭寡淡。


    謝幽每日在茅山寄情於撫琴飲酒;後來遇到雲遊的混元子,二人惺惺相惜,和琴下酒;醒了醉,醉了醒,直喝了半個多月;最後混元子便收了謝幽為徒,賜道號上幽。


    白羽也知道今天是地臘日,忌酒;本來愣在那裏,這一聽師公又吩咐取酒,趕忙起身去取;又擔心自己拿不了,把無邪師弟也一並叫了去。


    混元子的玉床之下存了十幾壇花雕,白羽無邪二人一壇壇的往外搬;但是到了裏麵,這酒壇就不容易搬出了。


    二人本想移了玉床再去取,可這玉床重達千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玉床絲毫未動。


    不用白費力氣了,看來是必須有人要俯身爬進去掏出。二人麵麵相覷,互相打量。


    白羽師兄,你瘦小些,你進去把餘下的酒搬出來。


    師弟,還是你進去搬吧,你看我雖然瘦小,可我的手臂比你短一截,撈不到那壇邊。白羽素來愛幹淨,萬般不願意去鑽這個床底;就把胳膊和無邪並在了一起,確實短了一截。


    好吧,我去搬。無邪擼起袖子,鑽到了床底下;一壇壇的掏了出來;白羽一看無邪師弟也掏的差不多,就把之前搬出來的幾壇酒兩兩摞在一起,足有半人高;馬步一紮,抱了起來。


    無邪掏出最後一壇酒的時候,聽到一聲異響;像是自己身上的什麽東西掉了。


    當下正要尋找,卻聽到白羽師兄已經在醉仙廬門外喊道:師弟,你快點,一會師公怕是等不及了。


    應該是酒壇碰到了玉床吧。無邪想到這裏,也把酒壇摞了半人高,馬步一紮,抱了出去。


    一副藥瓶模樣的東西躺在了床底放鞋的位置。


    來了,催啥催,我這剛爬完床底,總得讓我歇一歇,喘口氣吧。


    白羽無邪二人抱了十幾壇的花雕,和一個挑著泔水桶的火夫擦肩而過,便進了煮玉齋;玉石桌上早已擺上了白玉杯,殘羹冷炙也撤了下去,換上了一些新做的下酒菜。


    上幽子一看酒來了,急慌慌的迎了上來,取下一壇抱在懷中,掀開酒糟做的壇蓋,鼻子就伸了進去;說了聲好酒,舉起壇子就開喝了。


    你們上幽師父,別看他平時慢慢悠悠,不緊不慌的;可一看到酒,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比那山裏的猿猴還要急躁。羽兒,你把酒放下,順便把你師父的酒杯撤了吧,他用不到這個,反倒會礙他的事。邪兒,你也放下吧,倒酒的事情就讓他們各隨自便吧。


    白羽無邪二人依從師公的吩咐,把酒壇圍著桌子放了一圈,才迴到座位上坐定。


    無鏊師兄,這酒你可還喝得?


    師妹可喝?


    平常我倒是極少喝酒,隻是今日不知怎麽了,倒也想喝幾杯。


    那我也喝幾杯,也給雲禪師弟滿上,咱們三個坐在一起,就共飲此杯吧。


    雲霞並沒有迴答,隻是有點害羞的點了點頭;心裏雖然原諒了自己的師兄,但一起喝酒也著實有點尷尬。


    無鏊把長袖一捋,闊大的右臂在身前一輪,右手就扣在了壇口;隨即一個折臂,手肘外翻,壇子裏的酒就倒在了三尊白玉杯裏。


    碗大的壇口,小小的白玉杯,能把酒倒得一滴不灑,這功力非常人可比。


    雲禪師弟,你也喝一杯。說話的功夫,無鏊的右手放下酒壇,捏了一個劍指,輕輕點了一尊白玉杯的邊緣,這杯酒就滑到了雲禪麵前。


    雲禪畢竟也是個豪爽的漢子,聽到無鏊師兄要和自己對飲一杯,當下也舉起了杯子,說道:謝無鏊師兄倒酒,來,幹了。


    師妹,咱們三人一起,幹了這杯,怎樣?


    雲霞見二位師兄這麽爽快,自己若是再扭扭捏捏,確實說不過去,也舉起了杯子,碰在了一起。三人一飲而盡。


    好酒。雲禪無鏊竟然異口同聲,二人也覺得有趣,四目相視,會心得笑了笑;又繼續推杯換盞。


    這隻有美酒,沒有佳音,總覺得少點什麽;誰來為我們撫琴一曲,助助酒興?混元子問道。


    師父,你可別看我,我正喝著酒呢,騰不出手來。上幽子哪還有工夫去撫琴。


    我來,隻要各位不嫌棄,我願意為大家撫琴助興。說話的正是雲牙。


    白羽心眼明亮,早就把師父的古琴取了,一聽雲牙師弟要撫琴助興,立即就把古琴放到雲牙麵前。


    雲牙接連飲了三杯花雕,右手反撥琴弦試了試音色,當下就彈了起來。


    初時輕緩,似微風入竹林;漸漸地,琴音越來越急,越來越重,好似暴風搖玉竹;突然右手三指齊掃:哢……哢……哢……三聲脆響,倒像是把竹子折斷一般;旋即又斷斷續續,單弦輕勾。


    好一個《竹吟風》,雲牙的琴藝,已經在我之上,妙,妙啊。上幽子這個行家自然是聽得出雲牙的琴藝如何;右手拍著玉石桌,忍不住讚賞一番;但也聽得出雲牙的情緒。


    雖說眾人也跟著拍手叫好;除了混元子,怕是沒有第三個知道雲牙此時的心情。


    師兄,這酒我也想喝。天虹說道。


    師妹,你可別喝,這一會你要是醉了,我可抱不動你。


    誰讓你抱了,再說了,你哪次見過我醉過?


    噗……這花雕酒可不是女孩子家想喝就喝得了的。無邪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


    你又笑是吧,哼!誰說女孩子喝不了的?有沒有膽量,咱倆比比,看誰先鑽到這桌子底下。


    比就比,論打架我可能打不過你,可是論喝酒,我就不信我一個老爺們,還能輸給你?


    無邪這是不知道深淺,這女人喝酒,要麽是一杯倒,要麽就是跟喝白茶一樣,千杯不醉;看天虹這架勢,後者居多。


    好,今日我也不是你師姐,你也不是我師弟;咱們誰也別讓這誰。


    那就勞煩天虹大小姐,給本少爺滿上……吧。天虹一把扯過酒壇,無邪以為是要倒酒,卻見天虹一個仰脖,直接舉壇飲了;頓時自己傻了眼了。


    喏,到你了。天虹咕嚕咕嚕喝了一通,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把酒壇遞到了無邪麵前。


    無邪接過酒壇,往裏一看,登時舌頭伸了出來。我哩個親乖乖,這一通就喝了小半壇;這姑奶奶也忒能喝了吧,當下心裏發了毛了。


    喝啊,三十個數,一個都不能少。


    師姐,天虹師姐,我的好師姐;你看這樣好吧,我這就鑽到桌子底下,算你贏好嗎?


    少廢話,別耍賴,快點喝;我還等著下一壇呢。


    還有下一壇,這真要了親命了。無邪腸子都悔青了,怎麽就沒管住自己這張賤嘴啊。算了,認了吧;咬著牙舉起酒壇,夾緊眼皮,灌了起來。


    一,二,三,四……不準吐。天虹正數著數,卻看見酒水從無邪的嘴角流了出來。


    眾人一看二人豪飲,也跟著數。


    剛才天罡問這次四壇論劍都有哪些門派前來觀摩是吧?混元子問道。


    正是。


    那大家先停一停,讓你們的玉璣師父給你們說說這四壇論劍的事情。


    無邪聽到師公喊停,這真是救了命了,忙說道:師姐,師公讓我們先停一停;一會再喝好嗎?


    行,我給你記著數呢,還有十五個;一會補上。天虹說完,與眾人一起靜聽玉璣師父的安排。


    眾位四壇弟子。這次的四壇論劍,時間我就不用說了;這地點麽,就在我們的幽明壇的鶴舞堂;論劍的過程還是依從往年;先是各壇弟子展示才藝,文武皆可,姑且作為一個開場;之後各派弟子再比拚切磋。隻是這次論劍的規矩相比上次倒是改了改。


    玉璣師伯,今年的規矩改的如何了?無邪記起上次四壇論劍,自己隻出了數招就被太虛師叔製服,到如今還是四壇弟子最末流;今年若是改了規矩,說不定能更進一層。


    你們的品級已有高低之分,今年我和你們三位師父,就不參與了。


    無邪心中竊喜,終於不要在眾位師兄師姐麵前出醜了。


    這次四壇論劍的比試規則,又叫登天境;共分為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由黃巾弟子守擂,白巾弟子攻擂;白巾弟子勝,則授予黃巾;第二個階段由紅巾弟子守擂,黃巾弟子攻擂;同樣的,加授攻擂勝出的弟子紅巾;以此類推,直到第四階段黑巾弟子守擂,紫巾弟子攻擂;攻擂勝出不僅加授黑巾,而且替換掉失敗者的位置,變為擂主,再接受其他未攻擂弟子的挑戰;直到隻剩最後一人,此人便是頭籌。對了,還有一點,記得那天佩戴代表品級的逍遙巾。眾位弟子可聽得明白?


    明白。眾弟子齊聲應道。


    師弟,這登天境的比試規則,設計的著實巧妙;人人都有機會更進一層;若是這幾年功力精進,說不定一次論劍就登了頂了。你可要加把勁。白鶴和身旁的白冠師弟耳語一番。


    大師兄也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二人互相勉勵。


    雲禪想到上次四壇論劍,其他各壇都有紫巾,甚至黑巾;而雲龍壇,雲牙雲霞隻有黃巾;自己作為雲龍壇開山大弟子,隻授了個紅巾,實在是汗顏。


    本來這次為了挽迴一些顏麵,求雲霞師妹陪自己練功;哪裏想到會走火入魔,出了那麽大的岔子;如今要是不拔得頭籌,也實在對不起雲霞師妹,也對不起師父的栽培;當下也在暗自鼓氣。


    無邪,這次你應該不會被三兩下打趴下了吧,看看你的逍遙巾,都不用換了,你可得加把勁。


    我知道了,師姐可別再取笑我了。無邪看著自己的逍遙巾垂下的白色劍頭飄帶,心裏苦笑,確實不用換了。


    師妹,你別隻知道吃,這次可是絕佳的機會,你可要上點心。天隨也與身邊的天虹說了些勉勵的話。


    大師兄,放心……吧,我一定殺他個……片甲不留,瞧見沒,我等著無邪師弟……這個小白……巾來挑戰……嘔……嘔……花雕酒的後勁湧了上來。


    天虹撩起無邪的逍遙巾飄帶,本想說等著無邪師弟來挑戰自己;可話還沒說完,感覺自己的胃裏翻江倒海,舌根一緊,胃裏的東西似是要噴了出來;急忙捂著嘴,踉踉蹌蹌跑出了煮玉齋;手裏還握著無邪的逍遙巾。


    無邪的逍遙巾被她扯住,整個人也被扯出了煮玉齋;正要發難,卻看到天虹師姐當真是吐了,身體不住地瑟瑟發抖。


    無邪的心瞬間就軟了下來,急忙迴到煮玉齋裏;玉璣師叔正在介紹前來觀摩的江湖豪傑,也沒來得及細聽;就取了一隻玉壺,盛了一些泉水,送到了她的麵前。


    喏,師姐,你且先用這泉水漱漱口,別被這穢物嗆到了嗓子眼。


    天虹抓起玉壺,把泉水倒進嘴裏,卻把雪白的鵝頸也灑濕了;無邪情急之下,用了自己的巾帕拭幹了鵝頸和鎖骨上的水滴。


    好心勸你不要喝這花雕酒,你卻不信;這花雕酒後勁大得很,如今怎麽了?難捱了吧?


    這不都怪你?天虹已經氣得淚眼迷蒙,掄起玉壺要砸。


    是是是,都怪我;我送你迴去休息,有什麽火氣,明天醒來再發;好麽?無邪接過玉壺,放在了地上;又擔心眾人看到天虹師姐的醉態,當下就要把她送迴紫煙閣休息。


    我的腿腳不聽使喚了,你得背我。


    這……


    怎麽?你也嫌我重?


    哪裏,師姐你上來,我背你迴去休息。


    無邪紮了一個馬步,俯下身體;天虹把雙臂扣在他的脖子上,身體順勢就貼了上去。


    師姐,你也著實有點沉。


    你是不是想死,再說,我勒死你。天虹雙臂環緊,要挾道。


    師姐饒命,我這都快唿吸不了了。天虹醉了酒,這手上也少了些輕重;聽到無邪師弟喊求饒,這才給他鬆了綁。


    去往紫煙閣的路上,才行了數十步;天虹的下巴勾在了無邪的肩膀,鼻息竟然起了輕微的鼾聲。


    酒氣混合著少女獨有的香蘭氣息,撲鼻而來;加上後背被一對柔物上下搓弄;無邪的身體漸漸地熱燥起來;正邪二氣相互搏殺,也是心亂如麻。


    正胡思亂想之時,卻聽到了天虹師姐的囈語;這個師姐真是又可笑,又可愛。


    還有十五個數……還有十五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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