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燃燒的極為耀眼的火光最終熄滅,現場剩下了一團小小地灰燼。

    在場的南溟眾人卻依舊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紅綾女雙眼之中不知何時已經滿是淚水,盡管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流淚,什麽時候落淚的。

    朱子望著那一團灰燼,心中有著莫名地悲涼,跟淺淺的憤懣,他默然轉身。

    小南音見他欲走,低聲道:“少主,該如何處置?”

    朱子迴頭,看一眼那灰燼,終於淡淡說道:“合而葬之吧。”

    莫名地,隨著朱子這一句話出,在場的眾人,心中都暗暗地鬆了口氣。本來,對於這位少年時候就名滿南溟的風蝶夢,眾人心中隻有敬畏,以及對她因為一個男人而叛了故土的不齒,但是現在……終於,塵歸塵,土歸土。

    若是人之一生能愛至如此轟轟烈烈,鮮明決然……想來,雖則可怖,但卻也有一種令人欽敬之處吧……

    斯人已去,夫複何言。

    馬車停了下來,趕車的人蒙著臉,隻露出一雙眼睛,頭上還戴著氈笠,帽簷壓得低低地,這幅打扮倒是並不打眼,尋常趕車行路的車夫有時候便是這樣裝扮,尤其是在冬天風雪交加的時候或者夏季太陽流火之時。

    車夫打馬一陣急奔,才放慢了速度,一手持著馬竿,一邊迴身,撩起簾子把車廂門輕輕推開往裏看了一眼,卻見裏頭,阿緋抱著南鄉躺在車廂裏,睡得迷迷糊糊地。

    車夫隻瞧一眼,便放了手,簾子蕩下來遮住了裏麵,他抬手把鬥笠往下一拉,將車速放的更慢了些,這段路有些崎嶇不平,如此會減少一些顛簸。

    隔了一會兒,馬車將繞過一座山的時候,車廂門被打開,裏麵阿緋探頭出來,揉揉眼睛四看,當看到滿目岩石的時候不由地驚了驚:“這是哪裏?”

    那趕車的並不搭腔,隻是仍拉著韁繩目視前方,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阿緋眨了眨眼,有些不高興似的,然而竟沒發作,隻顧轉頭看周圍景象。

    那一夜風蝶夢將她跟南鄉帶出來,出了城後,就交給了現在這個趕車人,對阿緋來說,這是個怪人,因為他一般不怎麽吭聲,偶爾說話也是很簡單地兩三個字地蹦出來,聲音沉悶,像是一塊石頭扔在地上。

    然而幸好阿緋知道自己是在逃跑,因此就沒有更挑剔些什麽。這一天多下來發現,這趕車的雖然沉悶無趣,但卻是個能幹而利落的人,阿緋雖然不認得是往哪裏走,選的什麽路

    ,但是這一路以來都沒有朱子派來的人跟上,足以證明風蝶夢的確給他們找了個好幫手。

    因為阿緋知道,不管風蝶夢用什麽法子都好,朱子絕對不會置之不理,肯定會派人四處找尋她。

    阿緋卻不知道風蝶夢在下定決心送她離開朱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必死的信念,長久的堅持忽然落了空,對她來說,那滿目熱烈的火焰像是一個解脫。

    阿緋坐在車門邊上,盤著腿呆看了會兒,終於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又問:“這是哪裏啊。”看看天色,仿佛有些暗了,似乎是有些陰天,但是看周圍,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未免有些可怕,如果不是信任麵前這個人,阿緋恐怕要喝令他停車了。

    車夫趕著馬兒,轉了個彎兒,終於開了尊口:“快到山下。”

    阿緋從後麵看著他,這車夫身形高大,穿一身灰撲撲的衣衫,坐在前頭像是塊石頭,阿緋撓了撓頭:“山下是哪裏?”

    隔了一會兒,車夫才說:“放下你們。”

    他這話沒頭沒腦,阿緋呆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你、你說什麽?你是說會把我們……扔在這裏嗎?”

    車夫冷冷淡淡地,悶聲說:“是。”

    阿緋目瞪口呆,震驚之餘本要說點什麽,然而呆看了會兒,還是默默地又爬迴車裏:風蝶夢本沒義務救她出來的,而這人是風蝶夢的手下,肯費心勞力地送他們遠離京城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要走的話,自也說不上錯。

    那車夫頭也不迴地,穩穩地趕車,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知道她是又迴去了,鬥笠底下的眼睛向身側瞄了一眼,卻又收迴來,仍舊看著前方。

    天將黑的時候,馬車果然從山上轉了下來,眼前似是個小鎮,鎮子不大,街上極少人跡,此刻南鄉已經醒來,見車子停下,便也探頭出來問道:“咦,這是哪裏?”

    南鄉自來甚少出門,小孩生性好玩,因此雖然這地方荒涼,他卻仍舊隻覺驚喜。

    阿緋有些憂愁,看那車夫一眼,卻見他冷冷地坐在車上,並沒有要下來的意思。阿緋賭氣什麽也不說,爬出車廂跳下地,又把南鄉抱下來。

    那人並沒有就趕車離開,阿緋猶豫了會兒,仰頭問道:“你要走了嗎?”

    車夫的帽簷壓得很低,阿緋隱約瞧見他一雙眼睛極亮,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看的她心裏竟然一驚,然後他說:“嗯。”

    他說了

    這一聲之後,手一抬指了個方向,簡簡單單又道:“虢北。”然後說走就走,手一抖韁繩,兩匹馬拉著那輛車,很快地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阿緋越發驚呆,站在原地看著那馬車滾滾消失,半晌才嘀咕道:“真是的!一個大怪人,多說兩句話又能怎麽樣?”

    南鄉也說道:“公主,這人話少,樣子也不知是什麽模樣,說起來咱們還不知道他長得什麽樣兒呢。”

    阿緋想了想,說道:“大概長得不太好看吧。”因知道他是風蝶夢派來的,因此阿緋心裏就想風蝶夢生得那樣驚世駭俗,她的手下必然也是可圈可點的,但是因風蝶夢跟這車夫是幫自己的,故而說話也不十分地刻薄。

    阿緋卻不知道風蝶夢隻是戴著麵具以假麵示人而已,而她的真麵目不知道有多美呢。

    南鄉說:“不太好看也就算了,竟然也沒有跟咱們說聲就走了,公主,我們現在去哪?”

    阿緋說道:“那怪人走之前給我們指了個方向,大概就是虢北的方向了,我們往哪裏走大概就會到虢北了吧。”

    兩個人齊齊看向那人所指的方位,卻見前頭夜色沉沉,顯然不適合再趕路了。

    阿緋張望了一番,她好歹也曾經跟傅清明步輕侯住過客棧的,於是就說:“咱們先找個客棧住一晚上,二天再趕路去虢北吧。”

    南鄉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小孩兒,自然惟阿緋的話是從,當下點頭:“好啊好啊,客棧是什麽?”

    阿緋說道:“就是住人的地方……這裏會有嗎?”她歪頭將周遭打量了一番,正好有個人經過,阿緋便叫道:“喂。”

    那人正歪頭看過來,見狀問道:“叫我嗎?”

    阿緋望著他:“當然是叫你,我問你,你們這裏有客棧嗎?”

    那人意外之餘有些愣愣地,望著阿緋那俯視自己似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抬手指指前頭:“老李家在前麵開了一家客棧,不過挺小的……”

    阿緋往前看了看,便又瞥那人一眼,淡淡說了聲:“謝了。”邁步往前走去,身後南鄉急忙邁動小短腿跟上。

    一直到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遠,那人才摸摸頭,自己納悶:“這人是誰啊……我幹嘛要跟她說……”

    阿緋跟南鄉兩個往前走了一會兒,果真看到路邊上有一家類似客棧的,開著門扇,裏頭地方不大,放著三四張桌子,有個中年男人捧著腮坐在櫃台後麵。

    阿緋站住

    了看的瞬間,便有個女人從屋後轉出來,見那男人懶懶地,便罵:“死鬼!一天到晚不知道幹點正事兒,有功夫在這裏打瞌睡,還去後院把那菜地給澆了!”

    那男人似是個“妻管嚴”,見老婆出來後趕緊站直了身子,嘴裏嘟囔:“我忙呢,這不是……”目光四處亂亂一看,便看到門口的阿緋跟南鄉,頓時雙眼一亮,“這不是招唿客人呢嗎!”

    那女人一轉頭的功夫,男人已經飛奔出來,熱情洋溢地向著阿緋跟南鄉張手:“客官裏邊請,兩位客官是吃飯呢還是住店?”

    南鄉看他胖乎乎地,鼻子下麵橫著一縷胡子,兩隻眼睛不大,卻烏溜溜地轉動,便捂著嘴笑。

    阿緋上下掃了一眼這男人:“住店……也吃東西。”

    男人聽了,大為得意,趕緊向著身後的女人使了個眼色,那女人才作罷,又道:“招唿了客人進來後,就去把那菜地澆了,昨兒就讓你去了,你非得拖今日!菜地都幹了!”

    那男人便道:“知道了知道了,婦道人家,就是囉嗦……”又熱情地邀請阿緋跟南鄉進內,南鄉頭一次住店,四處張望看稀奇,那男人自己親自拉了兩張椅子出來,又特意抹抹灰塵:“兩位客官想吃點什麽?”

    阿緋想了想:“有什麽好吃的拿上來就行了,吃飽了我們要休息。”在車上顛簸了一天多,有些腰酸背痛。

    這掌櫃一聽,覺得阿緋似不挑剔,便喜出望外,喜滋滋說:“不瞞客官說,我家那口子,脾氣雖差,做出來的東西卻是好吃,方圓十裏沒有不稱讚的,既然如此,客官您等著,我這就讓她去做兩樣拿手好菜出來,我再給您準備一間幹淨的好房子,保管您一覺睡到天亮!”

    這掌櫃的樂顛顛地去了,身後南鄉捂著嘴笑道:“公主,那個女人那麽罵他,他居然還誇她呢。”

    “是啊……”阿緋眨了眨眼,忽然多了個心眼,便對南鄉說:“噓,你不要叫我公主。”

    “為什麽?”

    阿緋看左右無人,就低低說道:“咱們是偷偷跑出來的,萬一有人聽見了,去官府通風報信,肯定又會被捉迴去。”

    “啊,是啊!”南鄉用崇拜的眼神看著阿緋,“那麽我叫你什麽?”

    阿緋想了想:“你就叫我姐姐吧,假裝咱們是姐弟兩個。”

    南鄉覺得這個提議不錯,立刻毫無異議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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