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怪人說著便笑,笑聲沙啞,隱隱如同千萬烏鴉聒噪,聞聲趕來的隨行侍衛聽到那種笑聲,竟紛紛覺得頭暈。

    阿緋捂住耳朵,卻又擔心她傷害到南鄉,便衝到欄杆處,探身叫道:“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麽?不要亂來!”

    西斜的陽光照在那怪人身上臉上,陽光從亂蓬蓬的發絲之中瀉下,一張臉上光影變化,古怪非常,她嘎嘎笑了兩聲:“我是誰,小公主不是聽說了嗎?”

    阿緋望著她的雙眼,忽然間瞧出幾分熟悉,阿緋叫道:“我記起來了,我……見過你!莫非你就是……就是……”

    這怪人烏麵鵠形,衣衫襤褸,宛如乞丐,阿緋頓時便想起一人來,曾經有一次路過街頭,便有一個乞丐攔路,當時兩名侍衛上前趕走她,迴到將軍府之後卻忽然暴斃,……是唐西處理的,在府內還引發小小波動。

    而當時,正是傅清明跟阿緋講述過南溟風蝶夢的事之後,這幾件事接著,是以阿緋印象深刻,此刻看著怪人發亮的雙眼,頓時便想了起來,但就算如此,那個“你就是風蝶夢”這一句話一時卻又說不出口。

    那怪人望著阿緋,咧嘴一笑:“我就是什麽?世人畏我如蛇蠍,小公主也不敢說麽……”

    怪人說著,手指頭一探,阿緋看過去,卻見在這怪人手指上憑空生出一隻粉蝶來,撲簌簌地抖動還有些褶皺的小翅膀,跟剛從繭子裏出來一樣,探頭探腦地想要飛向空中。

    阿緋瞪大眼睛,見那粉蝶在陽光中舒展翅膀,金色的陽光落在她的翅上,那翅一點點地放平,伸展開去,輕輕抖動,瑟瑟地又是古怪,又有幾分惹人憐愛。

    這會兒阿緋卻再無異議:“你真的就是風蝶夢?”

    怪人陡然大笑:“小公主,你果然知道我,是他跟你說的嗎?”這樣一來,顯然是承認自己就是風蝶夢了。

    阿緋道:“傅清明跟我說的,你快把南鄉還給我,別傷了他。”

    風蝶夢麵色一沉:“他連我的名字都不肯跟你說,還得讓別人說?哈哈,那你收了這朵蝴蝶吧。”

    阿緋看她一眼,心裏有個疑惑:傳說中風蝶夢不是很美麽,但現在這個,卻分明比乞丐婆子都不如。

    阿緋目光一轉,卻見那蝴蝶此刻已經從風蝶夢手指上飛了起來,翩翩然地舞動翅膀,如同起舞似的。

    陽光和煦,晚風靜柔,那小蝴蝶在風裏自由地飛翔著,漸漸地,那原本純潔的粉白色翅膀變了

    顏色,身體形狀也越來越大。

    不僅僅是阿緋,連周圍的侍衛都看呆了,那小蝴蝶似有莫大的吸引力般,引得大家夥兒都不由自主地看著她,看那粉色的翅膀上一點一點生出了五彩斑斕的花紋,而那原本圓圓地翅膀也漸漸地變出玲瓏的形狀,甚至蝶翼的尾部也漸漸地拖著兩點鳳尾翼,就像是巧手剪出來似來,卻越發地美了,美得懾人,令人震驚,更令人窒息!

    那花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漸漸地竟到了阿緋身前,似乎想要停在她身上似的,阿緋忍不住抬出手去,那蝴蝶漸漸地向著她細嫩的手指上停靠下去。

    風蝶夢見狀,雙眸更為詭異,嘴微微張開,是一個陰森的笑,眼看那蝴蝶將要落下,阿緋眼前卻忽然一空。

    一陣風陡然襲來,阿緋身邊多了一個人,他一手將阿緋攬入懷中,一手探往前,寒聲道:“我替她收了吧!”頭戴王冠身著華服,居然正是禎雪。

    風蝶夢身子一抖,竟然色變,那隻蝴蝶本正欲落下,此刻居然振翅欲飛,像是逃一般。

    禎雪攤開掌心,那蝴蝶便在他掌心之上,拚命扇動翅膀竟也無法再飛起來。

    阿緋如夢初醒,仰頭看去:“皇叔?”

    禎雪手將她一抱,卻隻看著對麵的風蝶夢:“把南鄉放了。”

    “你……”風蝶夢目光之中透出震驚之色,看看禎雪,又看看那隻蝴蝶。

    禎雪不動聲色,掌心輕輕吐出內力,那隻蝴蝶竟做出竭力掙紮之狀,阿緋在旁看著,覺得這蝴蝶如果能說話,這會兒肯定便是在慘叫。

    風蝶夢手在胸口一按:“不可能……你……”

    禎雪垂眸,長睫靜靜地,亦如斂著的蝶翼:“有什不可能的,你要見我,自去王府,我隨時恭候,隻休要再來為難別人,這一迴就罷了,若是還有下次,你知道後果!”

    他的聲音極冷,說完這幾句,手心一攏,風蝶夢“啊”地叫了聲,聲音裏大有痛楚之意,禎雪卻又攤平掌心,那蝴蝶脫了困,極快地飛離他的掌心去。

    風蝶夢氣喘不休,弓起的背因喘息而起伏不定,雙眸盯著禎雪看了會,一抖手便將南鄉扔了過來。

    阿緋尖叫了聲,禎雪一抬手,穩穩地就把南鄉接了過去:“別怕,沒事的。”

    阿緋這才放心,急忙靠過來看南鄉,禎雪卻不讓她碰,道:“我先抱著他,等會兒再給你。”

    這說話的功夫,對麵的風蝶

    夢已經悄然無聲地隱了身形。

    阿緋一抬頭的功夫,看見對麵空空如也,隻有幾塊假山石靜默,陽光退去,山石也有幾分陰冷可怖。

    阿緋道:“皇叔,她真的是那個風蝶夢?”

    禎雪道:“是啊,嚇到你了嗎?”

    “她不是很美嗎,怎麽會是這幅模樣?”阿緋終於問出這個來,“南鄉沒事嗎?”

    “他好好地,”禎雪細看了看懷中的南鄉,才又說,“她那副模樣,大概是戴了麵具,為了掩人耳目吧。”

    阿緋聽南鄉無礙便放心,聽風蝶夢戴了麵具,卻又大感興趣:“麵具?這麽說她的樣子是假的?怪不得……”

    禎雪怔了怔,有幾分不自在,看了阿緋一眼,道:“你還說,皇叔跟你說過,這段日子好好地呆在王府,你偏要迴來這裏,若不是我不放心及時趕來,便會出事。”

    阿緋乖乖地聽訓,聽到後麵卻又問:“皇叔,那隻蝴蝶有什麽蹊蹺嗎?所以你才不要我碰?”

    禎雪見她竟想到這個,便一笑:“你倒是聰明,那隻蝴蝶……”說到這裏,就歎了聲,輕聲道,“這種狠毒的蠱術,她竟要用到你的身上……”

    在迴王府的一路上,阿緋都纏著禎雪讓他解釋什麽是“狠毒的蠱術”,禎雪起初不願意說,後來無法,就道:“那隻蝴蝶是蠱母蝶,最厲害不過的,你碰了她,就會在你身上產卵,然後隻要她樂意,你就變成了她的蠱人,一舉一動都會聽她指揮,若是她不喜歡了,你就……”

    阿緋聽得呆呆地:“就怎麽樣?”

    “就……”禎雪看著她的臉,終究不忍再嚇她,隻道,“就死了,還能怎樣。”

    阿緋出了口氣,捧著腮道:“世間居然還有這種匪夷所思的東西……”她的臉上露出幾分思索的神情,忽然說,“皇叔,風蝶夢是南溟的人哦?而且還很厲害……”

    禎雪應聲,阿緋便問:“那麽……你說……如果……”

    禎雪見她難得地吞吞吐吐,便定睛看她,阿緋遲疑了會兒,終於道:“皇叔你說如果朱子迦生在這裏,跟風蝶夢相比,是誰更厲害?”

    禎雪早在她遲疑的時候就有種預感,見她真的問出來,心頭一時狂跳,按捺了一會兒才靜靜地問:“為什麽忽然問這個……你是……擔心他嗎?”

    阿緋皺著眉:“我就是想……他或許不會這些吧……”

    “為什麽你覺得他

    不會?”

    阿緋垂頭:“傅清明雖然說是他對我下蠱害我忘了以前的事,可是我覺得……他……該不會那麽對我吧?而且那麽長的時間,他都是……”

    兩年多,朱子迦生都是“宋守”,安穩地牢靠地,好好地守著她,就像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農家青年,勤勤勉勉地做著一份營生,養活著自己的婆娘。

    怎麽可能呢……那麽“淳樸”“可靠”“惹人喜愛”的一個人,會是個能掌握那麽多狠毒可怖蠱術的壞人?

    禎雪見她出神似地,忍不住便問:“都是什麽?”

    “都是……”阿緋想不出怎麽形容來,索性一擺手,“算了不說了不說了!”她伸手揉揉頭,“不想提到那個人,而且,都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天大地大地,或許……”

    禎雪看她的臉上露出又氣惱又焦躁的表情,隱隱地還似乎有些類似“掛念”似的東西,便輕聲道:“他不會去別的地方……”

    阿緋一怔,忽地覺得禎雪的聲音有些奇怪,語氣也是,溫柔過甚似的,便扭頭看他:“皇叔你說什麽?”

    禎雪頓了頓,低頭做照顧南鄉狀:“沒什麽,我覺得,或許他不會去別的地方,風蝶夢能在京城出現,或許他也在呢。”

    他鎮定下來,若無其事似地又說:“對了,倘若你有機會跟他再見麵,你會……如何待他?”

    阿緋瞪大眼睛,一時無法迴答。禎雪抬眸看她:“嗯?”

    阿緋鼓著眼睛對上他的目光,過了會兒才說:“我要是跟他見麵啊……我……要是在以前他剛跟那個女人跑走的時候,我大概會先大罵他一頓,或許還會打他一頓,以前他很老實,我打他罵他都行的……”本來是滿不在乎說著,說到這裏雙眼忽然有些發熱,阿緋急忙搖搖頭,“可過去這麽長時間了,要是再見到他,或許會當不認識的吧。”

    禎雪雙眉一皺:“不認識?”

    “不然怎麽做,”阿緋低聲,有些悵然若失,“以前很想見到他的時候又見不到,現在……”

    現在,用一個“物是人非事事休”來形容簡直都嫌太輕了。

    禎雪看著她自言自語似的,忽地喚道:“阿緋。”

    阿緋答應了聲,卻不抬頭,禎雪又道:“阿緋……”阿緋又“啊”了聲,順便抬頭看他,不妨禎雪抬手過來,輕輕地撫上她的臉頰。

    這會兒正是傍晚,黃昏降臨,暮色淡淡。

    馬車裏光線陰暗,禎雪的容貌在極淡的暮色裏也顯得有幾分朦朧,卻更顯溫柔,阿緋定神看著,感覺他的掌心在自己臉上溫柔地摩挲,而他的臉停在薄霧似地暮色裏片刻,便慢慢地靠了過來。

    不知為何,阿緋有一種極為荒唐地錯覺:他似乎要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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