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緋清醒地知道自己可能在做夢,然而雖然明知如此,卻找不到醒來的法子,隻能不由自主地,像是柳絮隨風飄蕩。

    眼前的景物逐漸模糊,耳畔卻又響起另一些陌生的聲響,嘈雜而慌亂地,似乎是喊殺聲。

    阿緋竭力瞪起眼睛去看,卻隻望見一團又一團黑色的迷霧,阿緋抬手去撥,那迷霧反而吞噬過來,嗆得她大聲咳嗽起來,眼睛也有些不舒服。

    阿緋隻能捂住嘴,暫時閉上眼睛,隔了一會兒,耳畔的喊殺漸漸退了下去,阿緋試著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更加熟悉的地方。

    “阿房宮賦”有雲: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迴,簷牙高啄……朝歌夜弦,煙斜霧橫……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

    眼前火樹銀花,點點蠟炬盛放在蓮花燈上,映的鎏金盤龍柱越發輝煌,雲錦垂幔深處,有個低沉的聲音傳來:“這些混賬話,是傅清明教你說的嗎?”

    阿緋知道這是皇宮。

    而說話的人……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忽然怕極,本能地轉身想逃,卻聽到另一個聲音小小地響起:“不、不是……父皇,是我自己想說的……”

    阿緋還沒來得及反應,隻聽得“啪”地一聲響起。

    阿緋不知道那是什麽聲音,可是卻覺得臉上火辣辣地有些疼,她的腳下一動,並不是逃,反而是向後退了一步,就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線扯著她的腳腕,阿緋一步一步倒退迴來,耳畔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楚。

    “把你嫁給傅清明,是想讓你去牽製他,如今你倒替他說起話來了,”那個聲音複又響起,帶著一股陰狠,“朕身邊兒統共幾個人?朕的皇弟,朕的兒子、女兒……一個個地都替他說起話來,你們到底是慕容家的人,還是傅家的!”

    垂著的雲幔在眼前退開,阿緋看到麵前燈火通明裏頭,禦座上坐著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而在他腳底下,跪著的那個是誰,自不用說。

    “父皇……”腳下的阿緋終於又抬起頭來,聲音有些發抖,卻還清楚,“我並不是為了顧家,天下是慕容家的天下,我這麽說,是為了慕容家,自從父皇的新刑律實施以來,刑場上的血從來就沒有幹過,我知道都城的百姓們都很害怕,有些人明明沒做錯事就掉了頭,隻是說了兩句話而已……因為說錯了話而送命,這根本毫無道理……長此以往……”

    “還說這些話不是傅清明讓你說的?”禦座上的慕容霄

    俯身,像是一頭欲擇人而噬的獸,雙眸閃著嗜血的光,“那個因為說話而送命的人,竟敢說朕是暴君……還說當年傅氏一族的人死的冤枉……他們想幹什麽!想給傅家翻案!想替傅清明叫屈!那就是說朕錯了!”他越說越氣憤,轉頭看向別處,一咬牙,又說,“傅清明……傅清明,朕就知道這個人留不得!功高蓋主啊,該死,該死!”

    跪著的阿緋跟站在旁邊的阿緋幾乎齊聲叫道:“不是!”

    慕容霄猛地轉頭:“你說什麽?”

    站著的阿緋閉上眼睛,忽然有種眩暈感,她已經不用再看下去,迴憶如同潮水一樣湧來,將她埋在其中,她的身體浮浮沉沉地往前漂去,然後跟跪在地上的阿緋合二為一。

    “不是,”她驀地站起身來,“是慕容家欠傅家的,當初的確是父皇錯聽讒言殺了傅家的人,傅清明忠心耿耿,他沒有反意,父皇,你不能再像上迴一樣錯殺良將,你若如此,不僅僅是效忠於慕容氏的人,就連天下百姓也會因此寒心。”

    她的聲音異常清脆,神情也變得堅決,不像是開始那樣畏縮。

    慕容霄陰沉著臉看著她,一直等他說完,才低低地笑起來:“不愧是朕的好女兒……竟然聯合起外人敢開對抗朕了……說罷,他們打算怎麽樣?逼宮?讓朕退位?那麽誰來承繼朕的這個位子?是禎雪嗎?”

    “父皇!”阿緋大叫出聲。

    “你給朕閉嘴!”慕容霄大袖一揮,強大的力道將阿緋震退出去,驀地跌在地上,他咬著牙叫道,“你們一個個都想要暗害朕,背叛朕……連朕的至親都不可信……”

    他怒意勃發,冷著臉瞪著地上的阿緋,看了會兒,忽然卻又笑起來,道:“可是朕不會讓你們得逞的……朕要讓你們這群陰謀家自嚐苦果!”

    他發誓似的說了兩句,叫道:“蝶奴!”

    暗影中,一道黑色影子悄然閃出,從頭到腳都裹在黑色的布幔裏頭,看來異常詭異。

    阿緋驚悚道:“你是誰?”

    慕容霄負手道:“動手吧。”

    那道影子慢慢逼近阿緋,阿緋怒道:“你想幹什麽?別靠近我!”那影子慢慢抬頭,黑暗之中,一雙眸子異常詭異。

    不知過了多久,慕容霄道:“去叫傅大將軍來。”

    “是……”是個尖細的太監的聲音。

    阿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耳畔卻聽到慕容霄的聲音:“現在朕便成

    全了你們……你很快就會如願以償了……”

    阿緋懵懵懂懂,又過了會兒,外頭有人道:“禎王爺跟傅大將軍進見。”

    慕容霄有些意外,旋即笑道:“禎雪也來了,莫非是不放心?他們可真是親密的讓人嫉妒,不過也好……”

    腳步聲響起,緩緩地上了台階,靠近過來,阿緋聽到傅清明跟禎雪的聲音響起,一個說:“臣弟參見皇上。”一個說:“傅清明參見皇上。”

    慕容霄道:“免禮。朕本來隻傳傅清明來,怎麽禎雪你也一起來了?”

    禎王爺道:“這正好是巧合了,臣弟聽聞公主早先進宮麵聖,念著她,故而想來看看,沒想到正好跟傅將軍碰上了。”

    慕容霄道:“原來如此,果然是巧,你們兩個竟像是心有靈犀一樣。”

    禎王爺笑了笑,又道:“公主進宮來不知為了何事?”

    慕容霄一笑轉頭:“這孩子大概是在外頭無聊,故而進宮來鬧,你來了也正好,好把她帶出去,阿緋,怎麽見了你王叔也不行禮?”

    阿緋聽到自己茫然地說道:“阿緋見過王叔。”似是自己的聲音,又不像是。

    然而阿緋忽地發現,說話的其實真的是她,可是有些古怪,她明明在自己的身體裏,但身體卻像是僵硬了,有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連個多餘的表情都做不出來,那句“阿緋見過王叔”,就像是提線木偶身不由己說出來的。

    阿緋忽然極為恐懼,可是不能動,也不能說。

    她似乎能看到傅清明在看自己,可是她卻隻能那麽站著。

    阿緋說過之後,傅清明也道:“公主一聲不吭地就進宮,微臣也有些著急,沒事便好了。”

    慕容霄就說道:“大將軍很疼阿緋啊,朕十分欣慰,是了,你負責緝捕‘桐木黨’,如何了?朕實在不願意再聽這些儒生在朝野之中非議朕的聲音了……一個不留,將他們捉拿起來全部殺掉!”

    傅清明沉默,禎雪從旁道:“皇兄,真要如此嗎?他們有一些是名士之後,而且他們或許隻是說說而已,並不是真心不滿朝廷的。”

    慕容霄不耐煩道:“這些儒生雖然隻是說,但是卻有些無知之徒會被他們的三寸不爛之舌鼓動!遲早鬧出大事來,朕聽聞全國各地已經有些異動……哼,朕絕對不能姑息,大將軍,你還沒有迴答朕呢,事情到底辦的如何?”

    傅清明便道:“迴陛下,微臣已經在

    加派人手……”

    慕容霄喝道:“不要在朕麵前弄鬼!別當朕不知道,桐木黨的黨魁歐陽秋生跟你有些交情,你若是膽敢欺君……”

    傅清明未曾開口,禎雪道:“皇兄,大將軍不是那樣之人,但是這兩個月來都城的天牢跟各部大牢都已經塞滿了囚犯,若還是要繼續緝捕……”

    慕容霄毫不留情道:“滿了就殺!那些膽敢非議朝政的,一縷殺無赦。”

    禎雪身子一抖,跟傅清明麵麵相覷。傅清明皺著眉,仍舊隱忍著不做聲,禎雪鬥膽上前一步:“皇兄,這樣做是不是太嚴厲了,殺的人已經夠多了……”

    慕容霄忽然暴怒:“你是不是要忤逆朕!”

    禎雪慌忙跪地:“臣弟怎麽敢,但是、但是皇兄……”禎雪額頭上的汗涔涔而下,恍惚中,聽到旁邊傅清明輕聲道:“別說了。”

    禎雪知道他是暗中傳音給自己,但是有些話,再不說恐怕就晚了,哪怕是冒著忤逆君上殺頭之罪……

    禎雪咬牙道:“皇兄,你最近是不是還在服用那長生不老的丹藥?”

    慕容霄身子一震:“你問這個幹什麽?”

    禎雪道:“皇兄,這種藥丸,恐怕對身體沒什麽好處,當初秦嬴政……”

    禎雪話猶未落,隻聽得勁風撲麵,有什麽東西破空向他砸來,禎雪心驚,卻並不動,眼看那物要砸到他的頭上,卻又被一人擋下了。

    傅清明一探臂,將慕容霄扔過來的金擊子擋下,慕容霄迷上丹藥之後,好修仙參道,一日間到了時刻,太監就用這金擊子敲擊旁邊的銅鍾,這金擊子十分沉重,若是砸中了人,非死即傷。

    傅清明擋下這一擊,卻順勢亦跪倒在地:“微臣一時魯莽,死罪。”

    慕容霄見他替禎雪擋了,自然大怒,冷笑道:“好,你們兩個可真是同心一氣的……朕隻是一怒之下,差點誤傷了禎雪,是朕不對,大將軍有何罪過?還不起身?——阿緋,你去扶大將軍起身。”

    就像是有個信號在阿緋的腦中響起,她發現自己身不由己地邁動步子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傅清明身邊。

    傅清明跟禎雪並排跪著,阿緋抬手去扶他,手將搭上傅清明肩頭的瞬間,忽然聽到旁邊禎雪叫道:“阿緋不要!”阿緋眼前人影一晃,是禎雪合身撲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鐺鐺,接下來會發生什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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