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緋猛地坐起身,把床前侍候的宮女們嚇了一跳,有人甚至低低驚唿出聲,旋即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這聲音戰戰兢兢地低聲響起,阿緋聞聲轉頭看去,目光在宮女身上停了停便又移開,極快地打量屋子的布置。

    跟雀山行宮的空曠殿閣布局不同,此處的陳設布置要華麗精致一些,阿緋轉動目光看了會兒,驀地認出這是哪裏。

    “我怎麽會在這裏?”來不及追究那跪地的宮女,阿緋脫口叫道。

    床前一名宮女垂著頭行禮下去:“殿下,您前日才從雀山行宮迴來的,是王爺帶您迴來的。”

    “王爺……”阿緋竟覺得腦中昏昏地,很有些反應不過來,“啊,皇叔!”

    喚出“皇叔”兩個字的時候,腦子似是清醒了許多,阿緋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皇叔在哪裏?”

    “王爺清早便上朝去了,先前派人傳話迴來,說有點兒事耽擱了,中午會迴來的,若是殿下問起來,就讓殿下耐心等候些時候。”

    阿緋的心安穩了一下,忽然又提起來,眼珠轉了會兒,便從床上下地,她在床上昏睡,隻穿著極薄的絹絲裏衣,匆忙下地,赤腳踩在地麵,隻覺得一股透心涼從腳心滲上來,莫名地竟打了個寒戰。

    兩旁宮女忙圍過來幫她更衣,片刻整理好了,阿緋往外就走,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得外頭有人道:“爹怎麽會不迴來……直接就走了?連我也不見一麵。”

    這聲音是稚嫩的童音,阿緋自然知道這是南鄉。

    但卻沒有人迴答他,隔了會兒,南鄉才又嘀咕:“不行,我也要去虢北,去找爹去。”

    阿緋聽到這裏,便邁步出去,一轉頭便看到門邊兒上站著兩個小家夥,一個是南鄉,另一個正在以手比劃著什麽,自然正是連昇。

    兩人一看阿緋醒了出來,便齊齊過來,阿緋垂頭抓著南鄉:“你剛才說什麽?”

    南鄉見阿緋出來,本正高興,猛地被她抓住肩頭忍不住嚇了一跳:“啊……我、我說……咦,難道你不知道嗎?”

    連昇見狀,便在旁邊極快地比了一比,阿緋轉頭看去:“你說的是真的?傅清明去虢北了?”

    連昇點點頭,南鄉卻瞪大眼睛看著阿緋,叫道:“你怎麽會不知道?難道爹臨去前沒有跟你說過?”

    阿緋的心搖搖晃晃,有點踏實,又有些無法相信,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小的,終於說道

    :“那這件事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連昇跟南鄉對視一眼,還沒有迴答,阿緋身後的一個宮女道:“殿下,大將軍確是去了虢北,聽說是虢北忽然兵變,事情很是緊急,故而大將軍連京城都沒迴,直接從雀山取道而去。”

    這宮女口齒伶俐,言語清晰,但阿緋聽著這些話,卻隻覺如夢似幻,有些無法置信似的。

    先前聽聞南鄉說,心裏稍微安穩些,此刻心卻又噗通噗通地劇烈跳了起來,木訥重複道:“從雀山走了……去了虢北?”

    南鄉見她呆呆地似乎全不知情,便不依地叫道:“你怎麽一點兒也不知道……爹不是去了雀山找你嗎?”

    阿緋還沒有迴答,她身後那個宮女說道:“聽王爺說,將軍離開的時候殿下正在休息,將軍疼愛殿下,又因軍情緊急,所以並沒有打擾她就匆匆離開了。”

    方才她鎮定地說傅清明的事,阿緋還沒有留意,這會兒才留心了。

    南鄉有些不高興,白了阿緋一眼:“哼……真沒用!如果是我在,還能跟爹告別……”

    連昇看看南鄉,又看阿緋,眼神中卻透出幾分不安來。

    南鄉卻轉頭看他,眨巴著眼問:“六哥,你說爹什麽時候能迴來?不然的話,你幫我求王爺,讓我去找爹好不好?”

    連昇猶豫了一下,雙手在空中很慢的比劃了一下,配合臉上那種表情,顯然是拒絕之意。

    南鄉嘟起嘴來:“好吧,我也是隨口說說。”

    阿緋沒心思跟連昇和南鄉閑聊,迴頭看著迴話的宮女,便喚出她的名字:“芳語,去叫人……請王爺迴來。”

    那個宮女正是最初阿緋迴到公主府的時候伺候她的貼身之人,紫珊夫人的事件發生之後,她消失過一陣兒。

    芳語垂著頭:“殿下,王爺說處理完事情就會迴來……”

    阿緋不等她說完,就厲聲說道:“住口,或者你立即叫人去,或者我自己去!”

    芳語怔了怔,抬眸看向阿緋,卻見阿緋正冷冷地望著自己。芳語急忙垂頭:“是,殿下,奴婢這就去跟人說……讓、讓他們去通知王爺。”

    日影高高,天越發熱起來,院子裏傳來蟬噪的聲響,一陣高過一陣似的。

    阿緋本欲迴房,然而心裏頭卻極憋悶,便往外走去,芳語跟一幹宮女太監便跟在後麵,阿緋一路走到湖畔的亭子裏,湖水碧綠,岸邊的綠樹成蔭,涼風徐徐

    從湖上來,倒有幾分愜意。

    阿緋坐在亭子邊兒,靠在木欄杆上,伏身望著湖麵,怔怔地出神。

    太陽光照在湖麵上,湖水波光粼粼,阿緋眯起眼睛看,波光蕩漾,迷離閃爍,竟有幾分神思昏昏,慵懶欲睡。

    半夢半醒中,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耳畔聽到一個聲音低低說道:“都退下吧。”

    阿緋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所至,在湖水蕩漾裏,竟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他望著她展顏一笑:“殿下……”

    阿緋出神地看著那個人的臉,看得入了迷似的,竟未曾動彈。

    寂靜裏,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頭,手指溫熱,在肩頭上輕輕摩挲過,又緩緩離開。

    那極好看的手停在半空,光影中姿勢像是一朵很美的花,然後又依依不舍地落在阿緋的臉頰上,手指略微彎曲,溫柔地滑過她的臉側。

    這手勢起落間,隱約似有些曖昧流動。

    正在阿緋呆住的一瞬,那手指複離開了,有一聲輕笑響起:“還在裝睡嗎?”

    阿緋便睜開眼,卻依舊是趴在欄杆上的姿勢,歪頭看身畔的人:“皇叔,你迴來了……”

    禎雪順勢坐在阿緋旁邊,金色的暖光之中整個人越發俊美如玉,貴不可言,眉眼裏都帶著笑意:“這麽急著叫皇叔迴來,是為了什麽?”

    阿緋定神看了他一會兒,轉頭看左右無人,宮人們都遠遠地退出了亭子。

    阿緋遲疑地問道:“皇叔,我想問你,傅清明……傅清明……”

    禎雪麵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他轉頭看了一眼湖麵,才說道:“你不是聽說了嗎,他去了虢北。”

    “我不信!”阿緋衝口說道。

    禎雪雙眉一蹙:“不信?為什麽……不信?”

    阿緋雙手握緊,咬了咬唇:“皇叔,你跟我說實話,傅清明……怎麽樣了?”

    禎雪歎了一聲,才又道:“傻阿緋,現在問這個做什麽?當初你怎麽跟皇叔說的,難道都忘記了嗎?”

    阿緋腦中轟地響了一聲,她伸手在額頭上一抵:“我,我……”當初說了什麽她自然記得,但是為何現在心裏會這麽不安。

    禎雪看著她皺眉苦惱的模樣,起身走到阿緋身邊,將她極慢地擁入懷中:“事到如今,你隻需要知道……他去了虢北,總之他不會再迴京城,不會再出現在你的身邊,那就行了……你明白嗎?”

    懷中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後禎雪聽到她的聲音很輕地響起:“皇叔,我沒做錯嗎?”

    “嗯?”

    阿緋又問:“我做的是對的是不是?”

    禎雪無奈,在她發上輕輕一摸:“是,你所做的很對。”

    阿緋凝眸想了會兒,便問:“我既然沒有做錯,為什麽你不告訴我他到底怎麽樣了,他真的已經……死了?”最後兩個字,顫的幾乎聽不清,但她到底是說出來了。

    禎雪垂眸沉思片刻,終於下了決心似的,沉聲說道:“阿緋,我之所以不肯跟你說的原因,莫非你自己不知道嗎?皇叔……是擔心你對他動了情,擔心你後悔而已。”

    阿緋張口,卻無聲,在這一刻她似乎預感到什麽,整個人仿佛都空了。

    阿緋張手在禎雪的身上抓了幾把,忽然間不想再追問下去了,或許不問,就還仍舊有一線希望。

    “既然你問了,”禎雪卻顯然不打算讓她退縮,此刻他臉上的笑意已經完全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地冷肅,“那麽索性皇叔就告訴你,正如你所料,也如你之前所願,傅清明……已經死了,這個世上不會再有此人。”

    禎雪的聲音極冷,也很清楚,絕對不會讓人聽錯,也絕對不會令人懷疑他的真實性。

    但就在聽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阿緋依稀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唿,不知從何而起,隻是充滿了無限絕望悔痛之意,但無論如何,已是萬劫不複。

    傅清明,已經死了?

    傅清明,已經死了。

    阿緋睜大眼睛,忽然不覺眼前景物已然模糊,也渾然不知淚潮水般地湧出雙眸,紛紛跌落。

    “不許哭!”耳畔是禎雪略帶嚴厲的聲音,“我們並未做錯什麽,而他也是咎由自取而已。”

    禎雪抬手,將阿緋臉上的淚擦去,不似昔日溫柔,動作竟有幾分粗暴。他俯身麵對麵地看著她,沉聲喝道:“記住,你心中對他隻有恨,並無其他,他強占你在先,弑君在後,皇叔跟你所做不過是順應天命,而他也是自取其咎,阿緋,你若是還有些骨氣,就不許再為他流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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