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絲卓諾隻是瘋法師選擇的一個傀儡,一個臨時容納瘋狂靈魂的容器。


    這樣的容器,對一位享受了千年歲月的傳奇魔法師而言,不算是什麽珍貴物事。甚至在地脈迷城的某些密室裏就存放著不少堪稱完美的克隆身軀,每一具都可以讓這位老瘋子輕鬆地穿過死亡之國,再度複活過來。


    相對於那些克隆體而言,敦絲卓諾就像是一件匆忙出門時隨手披上的舊風衣,髒了破了,都不會讓海拉斯特有什麽多餘的憐惜。


    但是那口看似平常的魔劍之上,卻有一道毀滅的意誌勃然而起,沿著血脈遊走全身,轉眼就斬滅了敦絲卓諾的全部生機,更如附骨之蛆,緊隨著海拉斯特的精神力不放!


    對於上層界的天使或者下層界的惡魔而言,死亡不過是身軀的毀滅,一位隕落的神靈經曆漫長的歲月依然可以抓住鹹魚翻身的機會。對於掌握了魔法奧秘的傳奇魔法師而言,死亡同樣是可以輕鬆戰勝的對手。


    但是那道充滿毀滅的劍中意誌,卻是在否定著存在本身,物質也好,精神也罷,在這樣絕對的否認麵前,隻有毀滅一條路——


    對於瘋法師海拉斯特而言,不知多少歲月不曾品嚐到恐懼的滋味。就算他受到魔法女神的勸誘,潛入巴托九獄又被地獄領主活捉的那一迴,也沒有如此清晰的認知。


    他正在麵對毀滅本身。


    留在魔劍貝納雷斯之中的,正是下元太一君截下的一絲斷滅劍意。


    當初魏野以恆沙法相一對斷滅劍意,然而散仙位業終究差了半分變化靈通,到底被這道劍意強行斬成三身,那被分出的散仙之身更是不得不投胎凡體,險些墮落胎迷。


    海拉斯特雖然是位強大的魔法師,但是一位傳奇魔法師終究還沒有全然蛻去凡身,距離“永恆不滅”的距離依舊遙遠。縱然隻是一絲斷滅劍意,與當初魏野直麵的劍意威煞不可同日耳語,但對一位追求長生的魔法師也是致命的毒藥!


    敦絲卓諾的雙眼瞬間就失去了光彩,那是海拉斯特當機立斷地脫離了這具身體。


    但是他的精神力卻被那道劍意牢牢鎖定,隔空而發,竟欲一舉斬滅原身!


    在旁人不可知的隱秘空間裏,無數銀色的絲線編織成多角的芒星,更有深紅色的光芒在閃爍。


    這是最強大的魔法師才能夠直接調用的咒火,這種來自於魔法本質的力量難以馴服,隻有最傑出的施法者才知道如何編織這種狂野又原始的力量。


    而此刻,在咒火與銀線構成的空間之內,斷滅劍意卻如入無人之境,轉眼間就將阻路的魔法陣斬滅了一多半!


    在重重的魔法陣包圍之間,一位白發蓬亂的老人緊握著手中的法杖,他身上裹著一件肮髒又破爛的黑色法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不斷突破防護魔法的劍意。


    就在此刻,海拉斯特雙手握著法杖,向著腳下的一座魔法陣中心的寶石狠狠地杵了下去。


    隨著法杖與寶石的撞擊,充斥在整個空間的咒火同時灼燃出銀白色的光華,隨之而來的是這個空間仿佛被凍結了一般,一切的活動都被停止了下來。


    傳說中的瘋狂魔法師靜止了,那些精巧而強大的魔法陣靜止了,就連構成物質最微小的粒子都停止了活動。


    斷滅劍意也在這徹底的寧靜、不再流動的時間中,靜懸於半空。


    這強大的魔力甚至透過密封空間的門戶,隱隱向外漏泄,黑杖塔之上,凱爾本的眼中有銀色的火焰燃燒。那是他身為魔法女神的選民所獲得的銀火,也是這位傳奇魔法師與魔網同在的依仗。


    魔網中流動的精神力,光與暗之間的波動,讓凱爾本意識到,就在方才,有一位強大的魔法師凍結了時間。


    不是變化係奧術所宣稱的時間暫停,而是傳奇魔法師凍結了一個半位麵的時間。


    毫無疑問,凍結了時間的人是海拉斯特·黑袍,深水城漫長歲月裏的老鄰居。


    身為深水城的統治者,凱爾本並不喜歡海拉斯特這個精神不正常的鄰居。可就算是天生不合的對頭,在一起當了許多年的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碰撞下,總會有些習慣成自然的多餘情緒。


    輕撫黑杖,這位見慣生死離別的大魔法師還是輕歎一聲:“一位在自我瘋狂中度過了千年歲月的傳奇魔法師,終究還是走上了那條道路麽?”


    馬爾科雖然也是一位強大的魔法師,但與魔法網絡的契合度卻終究不如凱爾本這位魔法女神的選民那樣緊密。他隻是戒備地緊握著手中的大賢者法杖,追問道:“黑袍巫師海拉斯特?這位瘋法師做了什麽事?難道……”


    就在馬爾科將要把那個推測說出口的時候,他的猜想就被凱爾本打斷了:“作為一位驕傲的大魔法師,瘋法師總認為他能夠戰勝死亡,而不是屈服於它。對於我們的老鄰居而言,將自己轉化為亡靈生物是一種恥辱。”


    “那麽他做了什麽事?”


    深水城的至高城主意味深長地迴答道:“海拉斯特停止了自己的時間,對於一個擺脫了時間之川的魔法師而言,他既沒有死亡,也不算是真正地活著,就像是在黑夜裏注視黎明的朝陽。”


    “一個悖論,”馬爾科總結道,“就像瘋法師過去的漫長歲月裏做的每件事一樣。感謝司掌命運的雙子女神,深水城終於可以擺脫這個悖論的創造者,迎來更和平的生活了。”


    對於法師助手的看法,凱爾本不置可否,隻是注視著已經從“頭骨港”要改名叫“頭骨坑”的港區。


    “比起一心一意躲在地脈迷城裏的瘋法師,本人——深水城的最高統治者與保護者——非常懷疑,這位絕不寬容邪惡存在的高貴紳士算不算是更好的鄰居。”


    ……


    ………


    立身在恍如隕星砸落般的天坑之內,下元太一君背著手,注視著那些被自己打穿的迷宮隧道。


    在天坑之上,朵朵火蓮結成籠罩迷宮廢墟的天火之壁,使得海水倒灌的過程被強行阻住。


    在他的身周,頭戴精靈寶冠的骷髏法師們謹慎地繞環,在頭骨眼眶那明滅不定的幽火中,浮現出敬畏摻雜的情緒。


    隨著海拉斯特停止了自己的時間流動,加諸地脈迷城巫妖軍團身上的拘束咒文也被削弱了數成,使得這些強大的亡靈施法者可以抗拒瘋法師的控製,取迴自己的自由意誌。


    一位頭戴寶冕、腰間掛著長劍的高大巫妖,像是眾多巫妖的領導者一般,站到了下元太一君的麵前,僅剩下骨骼的身軀卻不失優雅地行了一個古代精靈貴族的禮節:


    “向你致敬,偉大的地脈迷城摧毀者!我曾是服務於科曼瑟爾王室的宮廷法師,冰霜之冠王立學院的副院長,但我的名字與偉大的科曼瑟爾一起,都被時光的塵沙所埋葬。現在,來自科曼瑟爾的無名亡骸們,靜待您的指示。”


    透過伊德裏爾的記憶,下元太一君早就知道,科曼瑟爾是古代精靈在建立的強盛王國,它的王都,也就是一直被魔法師和吟遊詩人所追憶的歌唱之城迷斯卓諾。


    而本應守護迷斯卓諾的精靈魔法師們,卻成為了保衛頭骨港下麵這座地脈迷城的巫妖軍團,如果說這其中沒有貓膩,誰都不會相信。


    和大部分魔法文明對亡靈魔法的忌諱不同,精靈王國科曼瑟爾不但享受著魔法社會帶來到底便利,也對亡靈魔法的代表性技術“巫妖轉化”抱持著不同流俗的觀點。


    在精靈社會裏,傑出的巫師和戰士,為了完成自身的誓言,追隨畢生的愛人,往往在壽命終結之前,會使用精靈魔法將自己轉化成特殊的巫妖形態。


    對於古代精靈王國而言,埋葬英雄的墓穴、王室成員的陵寢、不對公眾開放的神殿,都需要這些被稱為貝倫巫妖的不死者。這些沉默的守護者是最優秀的守墓人,不需要補給,不用支付工資,還沒有一般亡靈生物那種天生的對活物的扭曲仇恨,簡直是最理想的員工。


    看起來,修建這座地下大迷宮的瘋法師也對這些貝倫巫妖表露出不同尋常的興趣。


    注視著麵前這位曾經的精靈宮廷魔法師,下元太一君微微一頜首:“某接受你的敬意,獻身於自我誓言的亡靈。不過在我下令之前,我還有幾個疑問想解決。”


    貝倫巫妖的雙眼中幽火穩定地燃燒,平靜地迴答道:“您的疑問理應得到迴答,請說吧。”


    “和一般的亡靈轉化魔法不同,甚至和一般亡靈魔法的巫妖轉化也不同,貝倫巫妖的轉化必須出自本人最誠摯的願望。但是瘋法師海拉斯特似乎不是古代精靈所能承認的效忠對象。”下元太一君環顧了一眼四周的貝倫巫妖們,這種強大亡靈身周籠罩著足以摧毀凡人心智的恐怖靈光,在數多貝倫巫妖的力量疊加下,幾乎形成了肉眼可見的靈光共鳴。


    然而下元太一君絲毫不為所動:“那麽你們轉化巫妖的誓言究竟是什麽?”


    為首的那位亡靈宮廷法師依然以那種精靈特有的語調迴答道:“我們共同的誓言,在漫長的時光中從未改變,那就是追隨科曼瑟爾的偉大冕王伊爾塔格林·伊利瑟爾,保護曾經的歌唱之城永遠享有和平與榮光。”


    “所以你們就跑來給海拉斯特這老瘋子打工了?”


    “如果我們的效忠可以換取瘋法師海拉斯特不再攻擊歌唱之城,那麽這樣的交易顯然是合理的。”


    “可惜歌聲之城依然毀滅在黑暗聯軍之手。”下元太一君這感慨,聽上去就像是有意找茬一樣。


    然而曾經的精靈宮廷法師隻是平靜迴答道:“除了神靈,世上沒有可以戰勝時間的存在。”


    “就算是神靈,同樣未必能戰勝時間本身。”半是抬杠半是感慨,下元太一君望向這位亡靈宮廷法師:“頭骨港的居民們需要一個更安全而且更舒適的居住區,不論是這些老鼠洞一般的隧道,還是某一掌擊出的這個深坑都是不必要的。填平這個意外塌陷,堵死迷宮隧道,這兩件事可以拜托給諸位嗎?”


    “柯瑞隆在上,您飽含善意的願望必將得到滿足。”


    ……


    ………


    一場大戰,一場天災,不論是深水城的最高統治者,還是已經把頭骨港當成自家後院的某位異界之神,都開始著手立刻到來的救災重建工作。


    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為這樣的事情擔憂。


    比如龍巢塔的主人馬爾修斯,這位辛多雷家的家主考慮的就是更為實際的問題。


    敦絲卓諾死了,當他的預言魔法不再受到幹擾的時候,馬爾修斯在水晶球裏看見的就是這個頭骨港奴隸販子已經涼透了的屍體。


    而曾經被他寄予厚望的老黑龍烏爾哈林道羅斯,就在那驚人的火色蓮花下落的一刻,肯定就死得屍骨無存,就算那些熱衷於把巨龍轉化成龍巫妖的拜龍教魔法師,恐怕也找不到可以用來施法的龍骨。不要說龍巫妖了,就算複蘇一頭骨龍都沒什麽指望。


    作為一位強大的魔法師,馬爾修斯甚至懷疑,這天災般的力量,真的是一位傳奇靈能大師所能製造出來的麽?嚴格說起來,這更像是一位神靈……


    但他的懷疑與思考時間也就到此為止了,孩子們的歡笑聲徹底打斷了魔法師的思路。


    不耐煩的轉過身,馬爾修斯卻看見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正抱著一個穿睡衣的男孩。黑發的青年除了腰間的裹腰布之外,幾乎可以說是不著寸縷,在他黝黑的皮膚上盤踞著無數奇特的符號與圖騰,看上去邪異無比。但這位不速之客身旁,環繞著大群表情天真的孩子。


    白衣的孩童,黑膚的青年,充滿對比的色彩構成了意外和諧的畫麵。


    黑膚青年露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一笑,白亮的牙齒就泛著珍珠色的光:“您就是辛多雷家的當主嗎?初次見麵,本人安哥拉·紐曼,關於您在頭骨港這場魔法天災中扮演的角色,有幾個小問題想要請教一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魏野仙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盜泉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盜泉子並收藏魏野仙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