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還痛麽?豔兒給你打水去,你好好睡著啊。

    她努力將那一床破絮往躺著的男子身上拉拉,躡手躡腳走出破廟。年幼的臉上透著不相稱的哀愁,又迴頭看看男子。他雙眉緊鎖,身體一陣一陣的悸動,俊美的臉龐因為疼痛而扭曲變形,口裏卻不住喚著一個名字:一心……一心……

    破廟外是一望無際的竹林,她知道爹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帶她來到這裏,那些壞人才不可能那麽快追來。

    記憶裏似乎隻有逃跑,追殺,還有父母懺悔的眼神。她不明白爹的武功那麽厲害,可遇見那些身穿幽綠衣服的怪人,他從來不還手,隻是躲避。

    為什麽要離開瀾哥哥和步伯伯?她有些不明白,但想起他來又是一陣歡喜,她還清楚的記得四年前跟爹娘去風雨山莊的情景。

    記憶的柔軟之處也就是在風雨山莊住的半年。

    少年溫柔的對她笑,那笑容足以融化她的冷漠。除了爹娘以外,其他見過她的人隻會大駭:妖怪!雜種!隻有少年拉起她的手說:多可愛的小丫頭,你就是我的豔兒妹妹?來哥哥帶你玩。身邊兩對父母爽朗的笑聲傳出去很遠。

    她很少跟人玩,因為她是妖女。她不知道妖女是什麽,爹娘沒有告訴過她,但從那些人鄙夷的眼神裏,她似乎明白。

    問娘,她美麗的臉龐愁雲密布,除了低低地哭泣沒有說任何原因,而爹就在一旁唉聲歎氣。

    看著爹娘這樣她很難受,淚水如珍珠般一粒粒砸下來。娘摟過她用略帶哭腔的聲音哼搖籃曲哄她入睡。

    一心,對不起,都是我鑄成的錯。良久,爹以為她睡著了說道。

    嘯,不要在意,我們的豔兒很好。

    我要去找風靈人贖罪,隻希望他們能放過你和豔兒。

    不行!她喝道頓了頓有壓低嗓子說:一定還有辦法治豔兒的病,我們再想想辦法。風之珠不一定有用,而且就算我們都去送死了,他們也未必給我們風之珠。

    我的病?她知道,每三個月身體都會犯病一次,那種痛苦讓爹娘為之心碎。可是爹娘要為她去送死,恐懼抓住了她的心。

    可是……

    嘯,我知道一直很內疚,可是為了我和豔兒你一定要活著!我求你了……娘似乎又哭了,一滴淚水落在她粉嫩的臉頰上。

    我們去找大哥吧,看他有沒有什麽辦法。爹歎口氣。

    你是說去風雨山莊?娘有些疑惑地看著爹。

    風雨山莊又是什麽?爹娘會有危險嗎?

    自從那一戰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大哥了。這幾年也一直躲著他,他的心裏一定很不好受。

    也好,那明天就出發。不要多想了,嘯。既然上天要豔兒降生到這個世界上,我想她必定會有自己的生活。我擔心的是你,你的身體……

    我沒事,我很好!爹急急打斷娘的話。

    我們伽藍人是被詛咒過的,和任何人通婚都是會慢慢身體衰竭而死……我對不起你。

    爹爹和娘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爹爹真的會死麽?她的心突然疼痛起來,那種痛比犯病時還要猛烈。她努力壓住嗓子不讓自己哭泣出來。

    一心,我愛你,所以娶你為妻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當初要不是你,我哪裏還有活下去的勇氣?所以我們是一體的。

    嘯,其實如果去祁巍就可以揭開詛咒的秘密,也許你就可以好了。

    不要再說了,祁巍從來就沒有人能出來過!爹又是一聲大喝。

    伽藍人是祁巍山的守山者,也許我能進去……

    不行!我絕對不要你為了我去送死!一心,沒有你,我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爹突然跪倒在娘的懷裏,純黑的眼睛哀傷地看著妻子和女兒。

    嘯,我……我隻是隨便說說……我們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找大哥呢!

    她再也支持不住,掙紮著起來。

    爹爹,你不會有事的!你們不要扔下豔兒,豔兒要和爹娘在一起。淚水又一次滑下來,她抽泣著:大家都討厭豔兒了麽?

    沒有,沒有,娘慌忙抱住她,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水,豔兒乖,明天爹娘就帶你去找大伯。

    大伯?我還有個大伯麽?她仰起臉,困惑地看著爹娘。

    大伯是爹爹的結拜大哥,大伯還有個比你大四歲的兒子呢,他叫步瀾非,你們以後可以一起玩,他會很喜歡豔兒的。爹蹲下來刮刮她的小臉蛋。

    真的麽?

    爹什麽時候騙過豔兒?

    有哦……她擦擦眼睛,看著爹娘的笑臉終於放下心來。

    有嗎?他摸摸鼻子,向妻子求助。

    爹爹,你忘了嗎?你答應過豔兒的,說要做個娃娃給我的。

    啊?他和妻子伽藍一心愣住。

    哎呀,還真是差點就做了個不守信譽的人了,哈哈……豔兒,你等著,爹一定給你做個世界上最好的娃娃。

    好了,好了……明天還要早起,先休息吧!豔兒乖,等咱們找到你大伯,你爹爹再做娃娃給你好麽?

    好。她甜甜地笑了。

    他看在眼裏,心又是一陣絞痛,上天為什麽要如此懲罰我的家人?夜弟?屏風後麵奔出來一個人,這便是馳騁極地的風雨山莊的主人——步行雲,修長的身體被華麗的服裝包裹,眉宇間透著一股威嚴。然而此刻卻是激動地一把抱住來人。

    大哥!看見十年沒見的步行雲,夜嘯的聲音有些哽塞,我……你這些年好麽?

    好好好,我一直都很好,就是一直擔心你,你當年不辭而別……叫我好找!這些年你是不是還在被他們追……唉,你要是留在我身邊也不必受這麽多苦,都是我害了你!步行雲滿臉滄桑,低沉的聲音卻十分渾厚。風靈人!等極地平定,我頭一個不放過他們。

    大哥,你又是何苦?我這些年很好,這是我種的孽應該我來還的,你不要遷怒到他們身上……不說這些了。大哥,你看這是你弟妹,一心。

    大哥。一心淡淡叫了一聲。

    步行雲上下打量一心,一頭的深藍色長發挽成一個髻,臉上是淡淡的笑容,雖然風塵仆仆的,衣服都已有些髒了,但掩飾不了她的高貴。

    你?是伽藍人?步行雲有些吃驚。

    是。一心微微一笑:大哥好眼力。

    你應該還是伽藍人的聖女吧,不然發色怎會如此深邃?唉……你跟夜弟沒有被你的族人為難麽?

    沒有,多謝大哥關心,豔兒,叫世伯。一心將身後的女兒拉出來。

    世伯……

    豔兒!步行雲一把抱起她,真是個小美女呢。什麽世伯,多生疏,記住以後叫我雲伯伯。走,雲伯伯帶你去後麵玩。

    大哥……夜嘯有些遲疑。

    夜弟,有什麽話晚上再說,你這麽多年沒迴來,山莊變化都不知道,先去你以前的房間休息。幸虧你大嫂細心天天叫人打掃,你們迴來恰好能住。

    大嫂他好麽?還有瀾非侄兒都可好?

    都好都好,隻是你大嫂還念這你呢!

    說著幾人已經來到夜嘯的房間。

    夜嘯推門而入,熟悉的感覺撲麵而來,裏麵的擺設還是他走之前的樣子,一塵不染,似乎他隻是出去了幾天就會迴來。

    大嫂真細心,夜嘯感歎一聲,這裏還是沒有變,可是我都十年沒有迴來了。

    迴來就好,迴來就好。弟妹先委屈你和豔兒擠到這裏,明天我叫人收拾下隔壁的茶室跟這裏打通,就比較寬敞了。當年我勸夜弟把臥室弄大點,可他口口聲聲說什麽一個人住已經夠大,這輩子又不想娶妻生子,房間再大就顯的空曠,又浪費空間,死活不同意。

    大哥,還提那些話做什麽?夜嘯有些不好意思。

    豔兒,看你爹臉紅了。哈哈……好了,你們先休息下。我去叫人準備飯菜。

    對了,大哥,這麽久,怎麽不見大嫂和侄兒?

    你大嫂去神廟還願去了,瀾非貪玩也跟著去了。這會兒也應該迴來了

    夜弟?真的是你?忽然走進來一個婦人,一把抓住夜嘯。你可迴來了,八年了你真狠心!

    大嫂!我迴來了,你好麽?夜嘯有些愕然,心目中那個美麗而聰慧的素姐姐竟然也跟大哥一樣蒼老起來,泛著驚喜的光的眼睛暗含一股淡淡的悲傷。

    好,迴來就好。剛才他們通報,我還不信呢!這是弟妹和小侄女麽?

    大嫂,你好。豔兒,叫伯母。一心笑道,十年了,看見夜嘯在親人麵前如孩子般歡喜的神色還是第一次看到。

    夜豔還在步行雲的懷裏,迴過頭,看見一個婦人一手牽著爹的手,另一隻手拉著娘的手,她小聲叫:伯母。從步行雲懷裏掙紮下來。

    爹,我迴來了。步瀾非快步走進房間,他隻有十歲,可眉宇間英氣逼人,白色的長袍及地,一雙狹長的眼睛笑眯眯看著房間裏的人。

    夜叔叔?嬸嬸?娘一直想你們迴來呢。他頭猛一低,才發現爹的身邊還有一個小小的人兒,粉妝玉琢的,一邊狐疑的打量著自己。那眼睛裏竟然滿含防備。

    這就是夜叔叔的女兒,伽藍夜豔?好漂亮的小丫頭,好特別的名字!豔兒,我是步瀾非,叫我瀾哥哥哦!

    她許久都沒有說話,低下的頭在抬起之後,那眼神變得清澈無比,卸下所有的防備和敵意。原來他和那些人不一樣的。

    瀾哥哥,她小聲地叫了一下

    步瀾非興衝衝地抱起她往外跑去,走哥哥帶你去花園玩!

    爹,她取水迴來,一陣恐懼攫住她的心,慌忙奔進廟裏。爹爹早已不見人影,地上是一隻灰色的鳥。她呆住了,這鳥不是娘的麽?娘呢?此刻殷紅的血液從鳥的身體裏流淌出來,地上形成一個妖豔的鬼魅圖案。

    哈哈……她死了,她死了……爹爹忽高忽低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她驚恐地跑出去,看見爹揮舞著無情劍,招式瘋狂而慘烈,眼神絕望而淒涼,一口鮮血噴出,他卻毫不在意。

    娘死了?她的雙眼噙滿淚水,瘦小的身體一陣顫抖。

    爹爹,你還有豔兒,爹爹……淚水終於衝破閘門傾瀉下來,顫抖的聲音猶如一把利劍刺向他的身體裏。

    他忽然平靜下來,慢慢走到她身邊,溫柔地撫摸著女兒的頭發,淚悄無聲息地劃過臉龐。她還隻是個孩子呀……

    豔兒,你……你娘死了,看見青鳥了麽?她為了救爹的命,把自己的血全灌注進青鳥的身體裏……她死在祁巍山裏了,你記得好好活者,要把你娘的遺骸從那個該死的地方找迴來,將來跟爹葬在一起,知道麽?

    爹爹……她像受傷的小售般看著爹迷茫而空洞的眼神,豔兒以後乖乖的,爹爹跟豔兒好好活著。

    活著?你能跟爹吃苦麽?你是不是不該在在這個世界上受苦?他似在對她講話,有仿佛自言自語。從今往後就隻剩下你跟爹了。

    隻要跟爹爹在一起,豔兒就很高興。她擦擦眼淚不敢再哭,怕爹看到眼淚又會發狂,娘不在了,她要照顧好爹。

    你看清了,豔兒!他忽然狠下心來,一把推開女兒。將畢生所學的功夫展示出來,一句句口訣,一式式劍招,他舞的很用心,似乎想讓才十歲的女兒一時間就能學會。

    爹爹?

    看清了?口訣都記住了?

    恩!

    他蹲下去,輕輕親了下女兒的額頭,又一陣劇痛從胸口湧上來,化作一口鮮血噴到女兒的有些淩亂的衣服上。凝視著她的眼睛,除了恐懼就是哀傷,那驚駭的眼神,那一絲絕望刺入他的心中。她還隻是個孩子!他把她摟的緊緊的,慢慢將無情纏到她的腰間,良久不語。

    待他的目光從女兒身上轉到遠處隱約可見的祁巍山時變得決絕,一把抓起她朝遠出那口隱秘的枯井扔去,她那幼小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後,又飛身踢起一塊巨石壓住枯井。

    是時候結束了,一心,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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